暗衛之中,胡落是知情最多的人,他的嫌疑自然也是最大。但懷疑歸懷疑,沒有切實的證據,他們也不能百分之百確認這個人就是他。謝羽此時就是擔心,如果胡落真的是被冤枉的,那那封信只會送到朱如冬手中,就起不到拖延時間的作用了。
謝羽沒有親眼見到韋辰與胡落交談時的樣子,依然有些不放心。但多年來的習慣讓他對韋辰極是服從,韋辰既然如此肯定,他也就不再追問。韋辰看出了他的想法,淡淡說道:“你也一直派人盯着他,他對我說的,和你的人回報得一絲不錯。”
“一絲不錯?”謝羽眼中閃過一絲異色,“那就有點不對了。”
如果是別的人,也許會問,爲什麼事實與他說的完全相符,反倒會讓韋辰認定胡落是內奸。但謝羽是何等人物,跟隨韋辰十幾年,對這些事情摸得清楚無比:“他真是一介布丁,那些人怎麼會給他通報?而且那些人只和他說了幾句就放他進了府,一定是有內情。”
“沒錯,朱如冬認識他。”韋辰輕聲笑着,終於抓到了這個人物,他也很是開心,“他應該是無名無姓的人,朱如冬能認識他,肯定是通過監視王府。所以那一封信,他爲了表忠心,一定會給大哥看。”
“沒錯,至少在後天之前,大軍是不會進城了。不過……真的要明天就動手?會不會太快了?”謝羽還是有點擔心朱霜霜那邊的情況。城外是數萬大軍壓境,就算朱霜霜和般若與武功高強,真正落入軍中也只有被殺的份兒。何況那幾份聖旨……還真不知道能不能起作用。
“兵貴神速,再多給他們反應時間,大哥就有可能反攻了。”韋辰沒有一絲遲疑,而且他的語氣,也突然多了幾分敬佩,“一開始我只把羽青當作了對手,要不是……有人提醒我,我還真沒把他放在眼裡。直到後來你查出來邊軍真的動起來,我才知道我低估了他。”
他的語氣驀地一沉,不知道帶着什麼樣的感情:“畢竟……他是我的大哥。”
看着神色不定的韋辰,謝羽也沉默了,不知道要說些什麼。皇位之爭,向來無情,可是真正面對着自己的親兄弟,又有多少人能心如鐵石。他想了想,還是有些不安:“主子,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您……”
“我知道。”韋辰知道他是擔心自己會動搖,擡手止住了他的話頭,“我不會。”
那聲音堅定而冷靜,謝羽心下稍安,乾脆利落地跪到了韋辰面前!
“請皇上下令!”
寒風吹過,捲起韋辰月白長袍,是刀兵相見前最後的平靜。韋辰張開手掌向下,好像掌握着天下人的命脈。
“大哥,如果這一次可以兵不血刃,我會留下你的性命。”
王府之中,最後一役的戰前密謀還在繼續,王府之外,灌着冷風的朱霜霜和韋廣暉卻是滿肚子牢騷。
“唉,般若怎麼還不回來啊,你要不然去找找他?”
先沉不住氣的是韋廣暉。其實按他們原本的計劃,最早般若也要第三天才能回來,所以他們現在只是爲以防萬一,纔在這裡等着。但這樣沒有盡頭的等待本身就是一種折磨,韋廣暉一點經驗也沒有,先就忍不住了。
“再等一等,現在還早呢,咱們找個地方睡覺是正經。”朱霜霜對般若的身手極有信心,最不濟也就是計劃失敗,他一定會出來找到他們的,反倒沒有那麼擔心。
“可是再不回來的話,那計劃不就全完了嗎?那時候咱們怎麼辦啊,是走是留?二哥還在京城裡呢,咱們不能丟下他不管啊!”
韋廣暉一急就開始亂操起心,這樣沒營養的對話這一天就不知道重複了多少遍,朱霜霜聽得都能背下來了,乾脆放着他自己亂說,一點都不搭理。
“子玉還在宮裡啊,那我至少也得把她接出來吧!那個朱如冬不知道打着什麼鬼主意呢,到時候他撒手不管了,子玉怎麼辦?她可是冒了性命危險來救我的!”
淡定,淡定,不能和他一般見識。朱霜霜在心中勸自己冷靜,堅持着不去敲他。但是在他的反覆嘮叨下,她的心情也不由得急躁起來。
她可以不在意那些榮華富貴,穿越來到這個世界,她對身份之類的認同感極小,所以對羽青的“復國大計”也沒有什麼反感。可是有一些人,她卻不能不在乎。
“啊……”韋廣暉的聲音遠遠地隨着他自己被扔到了身後,朱霜霜手腕一轉,生生架住對方的攻勢,冷冷地對上對方的雙眼,“說出你的主子,我饒你一命。”
她在這一瞬間已經判斷出,這個人是一個刺客,而且是孤身前來的,所以並不放在心上。那個人卻顯然是認得她的,看清她的面容後,眼中露出一絲不可置信,隨即冷笑一聲,抽劍出招!
朱霜霜還是第一次用若水教的劍法與高手對戰,絲毫不亂,舞了個劍花就迎上去。那刺客果然是個高手,處處以快打快,如果朱霜霜還是剛剛穿越來的那個小殺手,還真是應付不來。但她現在的輕功已經足以讓她閃避開致命的攻擊,若水的劍術又着實高明,她橫劍格擋幾次之後,就發現了對方的漏洞,專攻左側。那個人很是吃驚,轉攻爲守,再過幾式之後,已經應接不暇,朱霜霜左手突出,輕輕巧巧奪下他的劍,橫劍於頸:“你是誰的人?”
那殺手卻不回答,眼看着再逃不走,居然牙關一咬!朱霜霜這纔想起來他可能藏着毒藥,急忙阻攔,但已經來不及了。只見一絲血水從他口中流出,那個人抽搐了幾下,就此絕命。
眼看着一條性命就這樣消失在自己面前,已經許久沒有殺人的朱霜霜怔了許久,才緩緩地回過頭來。
被她扔出老遠的韋廣暉這時候又狼狽無比地爬了回來,看着那個人的恐怖死相,也是半天沒有說出話來。沉默了不知多久,朱霜霜才輕聲說道:“這裡不能留了,走。”
韋廣暉被她的氣勢鎮住,看她歸劍入鞘,劍身與劍鞘摩擦,發出清越的一聲響,越發不敢說話。他們二人一直沉默地走了許久,他才問道:“是你殺了他?”
朱霜霜搖搖頭:“不是,我只是鎮住他,他自盡了。”
話雖是這麼說,但他也算是因爲自己而死。不知道爲什麼,前世見慣了這等情形的朱霜霜,此時心中卻泛起了波瀾。
她一直以爲,自己可以忘記前世的一切,重新開始這裡的生活。可是現在,現實把她生生地拖入了這裡的殺戮。她本來以爲,不再沾染這個世界上的血,她就可以不與這裡有任何交集,無論發生了什麼,都可以脫身而出,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可是從這一刻開始,這樣的奢望不會再有了。這是第一次,朱霜霜真真切切地與這個世界牽連在了一起。
“那我們現在去哪?”這樣的氣氛實在有點壓抑,韋廣暉有點沒話找話地問。
“去我們摔下去的那個懸崖。”朱霜霜答得極快,“我和般若說過,如果回來在這裡找不到我們,就問辰別的地方。辰知道的地方不多,最保險的就是我和若水被蕭逸之追殺,掉下去的那個懸崖。本來你藏身的地方也挺好,但韋時畢竟知道,以防萬一吧。”
如果韋辰聽到,一定要大讚一聲英雄所見略同。不過現在她的身邊只有一個戰戰兢兢的韋廣暉,所以她得到的只是一個不情不願的“哦”字,兩個人又開始了急行軍。又過了不知道多久,韋廣暉又提起了那個兩個人一直迴避的話題:“霜霜……”
“嗯?”
“那個人死的時候,你不覺得害怕嗎?”韋廣暉是真的想知道,他也不是沒有見到過死者,但這樣近距離,還是第一次。
朱霜霜不知道要怎麼說,想了一想,才懇切說道:“不怕。只是我知道,如果我們再不把這件事解決,我們看到的死亡,會越來越多。”
韋廣暉再度沉默了,朱霜霜的腳程卻漸漸加快。她不是什麼泛和平愛好者,但經歷過無數次生死,甚至真正死亡的她,真的不想再看到更多的鮮血了。
她和他想要的,都不是血流成河的天下。
走到落崖地點的路途卻並不平坦。
大概是防着朱霜霜四處遊蕩,也可能是京城本來就防得嚴密,朱霜霜一路上不知道碰到了多少暗哨。還好她一般都是先探路再帶着韋廣暉走過去,大危險沒有,小麻煩不斷。短短几里路,居然也走了快三個時辰。等到她來到最終的地點時,已經快要傍晚了。
“好美。”韋廣暉本來已經累得脫力,癱倒在地上,這時突然出神讚歎了一句。
朱霜霜擡起頭,臉上也不由得露出驚訝之色。夕陽將雲朵染得血一樣紅,雲霞漫天,形狀千變,正是瑰麗無比的景緻。她也微微一笑:“是很美。”
她說話的時候是轉過頭來,背對着夕陽。在那宏大的背景之下,她的笑容明妍動人,像是在火中盛開的玫瑰花。韋廣暉呆呆地看着眼前這一幕,竟然有被震懾了心神的感覺,不知道要說些什麼。朱霜霜也沒有再看他,目光落處,地上還有當時若水與蕭逸之打鬥留下的痕跡,她纖細的手指一點點撫摸過去,心頭涌起一絲歉疚。
爲了她這個原本是素不相識的人,若水捨身相救,自己卻只能在危險的時候一次次尋求她的幫助。她確實是真心把他當作朋友,可是他又憑什麼爲自己做這麼多呢?
她有些不安地想,自己還欠他一個謝謝。
“想什麼呢?”韋廣暉也看到了那痕跡,加上她之前說過,這裡是她和若水落崖的地方,很自然地明白那裡就是打鬥之處,故意來分散她的心思。
朱霜霜攏了攏衣袖,笑道:“沒事,只是想起來若水那一戰了。當時如果不是他救我,我現在估計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說到這個問題,韋廣暉的神色突然斂了一下,半晌才輕聲問道:“霜霜,你怕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