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6 296 我的身上髒
?不知過了多久,殿中的人在文帝的示意下陸陸續續離去。
蘇墨沉一動不動地抱着良妃,感覺懷裡身體的體溫慢慢流逝,再也溫暖不了。
他靜靜地看着她,看着她堅毅冷漠的臉龐終於失了那種尖銳鋒利,許是鮮血流盡,她的臉蒼白得如同大石壓過的紙娃娃。
她亦是睜着大大的眸子,眼角還有未乾的淚滴。
他擡手,用指腹將那抹溼涼輕輕拭去,溫熱的掌心覆上她的雙眼,緩慢地拂下,再移開時,他發現,她竟然還是睜眼不閉芑。
蘇墨沉忽然覺得一顆心大痛了起來,那感覺就像有無數隻手在將他的心臟狠狠地蹂.躪。
這就是人們常說的死不瞑目嗎?
他不知道蝟。
他只知道這個‘女’人說,“他還活着……卻不來找我,而我……而我卻爲他賠了一生…….”
她爲了一個男人被仇恨‘蒙’蔽了雙眼,恨了一生,算計了一生,報復了一生,結果到頭來,那個男人還活着,也將她忘記了,是嗎?
“母妃,你這是何苦?你這又是何苦?”
他搖頭,看着她怎麼也不肯閉上的眼眸,苦笑着搖頭
。
回憶的碎片鋒利地劃過眼前。
很是奇怪,明明她對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利用,明明她帶給他那麼多的傷害,可爲什麼她的一言一行都還銘刻在心呢?
她教他武功,她教他用毒,她教他算計,她叫他沉兒沉兒。
雖然她嚴苛,雖然她心狠,雖然她在他痛的時候都不許他流淚。
但是,過去的二十年,他卻真真切切地爲她所活,坐上皇位、讓她重見天日是他這二十年來唯一的使命。
如今她走了,這個一直‘逼’他的‘女’人走了,這個頂着他母妃頭銜實則心狠手辣的‘女’人走了,他應該高興纔對,可爲什麼那麼難過?
偌大的未央宮燈火通明,空氣中飄‘蕩’着濃濃的血腥。
千城站在身後,靜靜地看着那個蹲在地上抱着良妃的男人,一顆心痛到顫抖。
幾個負責處理屍體的‘侍’從擡着擔架站在男人邊上,不敢上前,一個一個都求助地看向千城。
千城抿了抿‘脣’,正準備走過去,卻發現男人驟然站了起來。
在衆人愕然的目光中,他將良妃的屍體輕輕放在擔架上,淡淡‘交’代了一句,“葬於東山!”便拾步往外走。
千城看着他,看着他微微抿着薄‘脣’,面‘色’冷峻,‘胸’口的衣袍破碎,滿身血污,卻一點都不顯狼狽,依舊龍章鳳姿的樣子。
心中一動,她上前,朝他伸出手,就像今夜來時,他等在清華宮‘門’口朝她伸出手那樣。
男人微微怔了怔,擡眸看了她一眼,沒有說什麼,徑直伸手將她的手裹住,牽着她往外走
。
冬夜極冷,剛出‘門’,一陣寒風迎面而來,風過衣袂,千城禁不住打了一個寒戰。
裹着她手背的大掌便緊了緊。
兩人都沒有說話,並肩往前走着。
許是心中有事,又許是怕她跟着吃力,他走得很慢,宮道兩邊的風燈發出橘黃‘色’的光,打在兩人身上,將兩人的影子拉得斜斜長長。
四周一片靜謐,靜謐得似乎只能聽到兩人的心跳和呼吸聲。
千城忽然覺得,如果這條路能夠再長一點,如果能夠一直這樣走下去該多好。
走到清華宮的‘門’口,他停住了腳步,她心知肚明,他不想進去。
心中不禁有些失落,她緩緩將手從他的手心‘抽’出,對他彎了彎‘脣’,“我進去了,你也早點歇着。”
“嗯!”蘇墨沉點了點頭,雖是冬夜,卻有一縷清亮的月光穿過雲層,不偏不倚地映在他的臉上,那一瞬,千城看到了他眸中的疲憊和蒼涼。
心中一痛,卻也未多言,她轉身離開,行了幾步,又突然頓住,回頭望去,蘇墨沉竟然還站在原地看着她。
“蘇墨沉……”她幽幽開口。
今夜發生了太多事,她知道他心裡難受,她想道歉,就下媚.‘藥’的事給他道歉,良妃的事,她想讓他不要難過,解‘藥’的事,她想讓他不要灰心,她有很多話想跟他說,卻又覺得有什麼哽在喉間,怎麼也說不出來。
眼角酸澀,她飛快地上前,撲進他的懷裡。
男人身子微微僵了僵,伸手捧起她的臉,低嘆,“我的身上髒。”
千城怔了怔,才知道他說的是血污,便越發往他‘胸’口靠了幾分,身子還故意往他的衣袍上噌了又噌,“髒便髒,大不了一起髒!”
她的樣子終於讓他冷峻的臉‘色’有一絲緩和,“你身上可是價值連城的鳳袍
!”
“那又怎樣?”千城伸出手臂圈着他的頸脖,“皇上國庫盈實,趕明兒個再給你的皇后做上一件不就得了。”
千城仰着小臉看着他,看到一抹柔‘色’終於在他冷肅的眉宇間化開,黑眸中的光亮也一點一點聚攏。
“你想讓我做昏君?”他‘脣’角微揚,‘蕩’漾起和暖的笑意。
千城心中一痛,只覺得連日來的委屈、擔憂、驚懼、茫然,就在那溫暖的一笑裡慢慢氤氳,她將臉靠在他的‘胸’口,笑道,“不是我想,是你已經昏了。”
“哦?”蘇墨沉微微挑眉,黑眸晶亮,“看樣子我要反省。”
“那皇上回去好好反省反省,我走了!”
千城踮起腳尖在他的‘脣’上印下一個‘吻’,轉身就走,在他看不到的方向,秀眉緩緩蹙起,一顆心痛做一團。
其實,她想讓他留下來的,後來,又想到了他身上的毒,再過一會兒便是他毒發的時間了,她知道,他並不想讓她看到。
瑤華宮
雲蔻端坐在銅鏡前,看着鏡子裡的自己,眼神飄渺,白璧纖長的手指執着一枚象牙梳有一下沒一下地梳理着長髮。
解脫了,終於解脫了,她不需要再在自己的執念中越走越遠、越陷越深了。
可是爲何在如釋重負的同時,她的心中又空了一塊呢?
那空泛就像缺失的歲月,就像記憶的空白,讓她有些無所適從。
深深嘆出一口氣,她擡頭,驀地發現銅鏡裡不知何時竟然多了一張臉,俊美的面容、沉痛的眉眼,十四!
她一怔,自己竟是如此失神,連有人這樣站在身後,都未覺察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