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長水接到本家消息的時候,夏卓敬也收到了有關蝗災的消息,他看着紙條沉默了片刻,然後把紙條遞給了孫志。
孫志看到這個消息後,立刻道:“恭喜公子,終於可以揚眉吐氣了!”
夏卓敬點了下頭,孫志有些不解的道:“公子彷彿並不高興?這蝗災爆發,王爺必要起復公子,屆時公子重掌軍權,天下又有何人敢小看?”
夏卓敬笑笑:“但若是,父王又收回我的軍權呢?”
孫志頓時無語,他雖然不是謀士,卻也知道,南明王的確是很可能這麼做的,沉默了片刻,他只有道:“若是大世子能將身體調養好就好了。”
夏卓敬又笑了笑,但卻是沒有答話,孫志雖然和他親近,但畢竟是何家子,在對外的事情上,他當然是忠心耿耿的,但若是對於何家,那就又不一定了。
想到這裡,他搖了搖頭:“你先下去吧。”
“那公子,我們是不是要做一些準備?”
“有什麼好準備的?還是等消息吧,看父王如何說了。”
孫志聽他這話很有點寂寥,有心想勸,又不知如何開口,只有對他行了禮,退了出去,他出去後,這房間就只剩下夏卓敬一個人了,他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外面的鳳仙花開的正盛,無論他現在是否掌握着實權,他住在孫家,孫家自然是不敢怠慢的,不僅將整個南院都安排給他們了,騰給他的,也是最好的一個院子。
這院子比他過去在何家的院子好上無數倍,那時候,他的院子狹小、閉塞,更沒有人專門打理,身邊除了一個姨娘和兩個老媽子外,連個丫鬟都沒有,總算是何家雖然在生活上苛責他,但在教育上還是一視同仁的,所以他得以和其他的子弟一起學文練武,後來他在功夫上表現出天賦,這纔算入了他那個所謂父親的眼,然後待遇纔有所改變,也纔有了孫志這麼一個貼身伴當,再之後,他那位姑母回家省親,不知怎麼的,就挑中了他,他還記得,那大概也是這個時節,那時候,何家的祠堂中站滿了人,他的那位姑母位居高坐,以一種看似和藹,卻高高在上的態度問他願不願意跟她走。
他當時,不過十二,還有些茫然,他看向人羣,找不到自己的姨娘——她根本就沒有資格出現在這樣的場合,只有他的父親,那過去彷彿比天還要高的父親在這個時候也是卑微的。
也許是看到了他的目光吧,他的父親不斷的給他做眼色,很奇怪,他居然看懂了,那是在催促他同意,有那麼一瞬間,他是不想同意的,但是他最終還是同意了,因爲他隱隱的感覺到,這是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
他沒有想錯,他的命運在那一瞬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他被帶在過去的姑母,現在的母親的身邊,看着那些他過去需要仰視的人給自己請安問好,他得以高坐在以前甚至連站都不夠格的主桌之上,聽着其他人不斷的對自己的母親奉承示好。
然後,他回到了王府,他有了新的衣服新的用具新的老師,也有了新的家人,他的兄長,是一個長年病臥在牀的,就算身體好些,他最多也只能在自己的院子裡散步,不過就算是那樣,他還是每天都會去給這位兄長請安,因爲他過去的父親和姨娘都告訴他,一定要尊重這位兄長,一定要事事以他爲先。
如果只是父親的話,他也許還會有逆反的心理,但因爲是姨娘哭着給他說的,所以他願意遵從,而且,他現在的母親也告訴他,那是他的兄長,是他需要尊敬的。
他對他的母親並沒有太深厚的感情,但卻有感激,他知道,若沒有他的母親,他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成爲何家的一個管事。
那時候他並沒有什麼甘心不甘心,願意不願意之類的想法,他只是覺得不能再過過去那樣的生活,所以,他很努力的練習,很努力的學習,他知道自己的天賦在武功上,就在這方面用功,十五歲的時候,就打敗了自己那號稱王府第一高手的師父,然後,在十六歲進入了軍隊。
作爲王府的世子,進入軍隊當然有諸多的便宜,不過也是從百人隊的統領做起。
在進入王府後,他有四個貼身的大丫環,四個貼身小廝,但是在進入軍隊後,他的身邊只有孫志。
有害怕嗎?好像是沒有,但是也不能說不怕。他自幼性情堅毅,勇武過人,特別是在打敗自己的師父之後,更有一種年少的自得,那時候,他以爲自己是無所不能的,他以爲他可以打敗一切,但是當他真正的進入軍隊,他才發現,原來世界還有另外一種顏色。
他並不怕血,無論是在何家還是在王府,都不斷有下人被打死的事情,但是軍隊完全是另外一個樣子,一瞬間,你就有可能被不知從哪兒飛來的冷箭射中,一瞬間,你就有可能被一個,你過去從不看在眼裡,就算是十個加在一起也不見得是你的對手的小兵砍傷。
第一年,他的身上就增添了十六道傷口,若換成別人,也許早就死了,但他畢竟是王府的世子,所以有最好的醫生,最好的藥材,最好的照顧。
他活了下來,然後,成長了起來。
因爲他是王府的世子,所以,他的功績不會被埋沒,所以有升遷的機會,然後在十八歲那一年,他成爲了一軍統帥,那時候,他還是風光的,他手下有良將,有謀士,頭上有光環。
十九歲的時候,他被封爵。
一等忠勤伯。
那可以說是他最得意的時候了,那代表着,即使離開王府,他也可以自己開府建牙,可以有屬於自己的勢力,那時候衆人都在圍繞着他,包括何家。
過去出於種種原因,他雖然是從何家出來的,但是何家並沒有和他有直接的聯繫,而在那個時候,何家給了他兩家酒樓,那兩家酒樓分別在兩個州府,每年都大概能有一千兩左右的收入,並不算很大,但勉強的話,也夠他自己開銷了。
那時候,他也沒有冷笑,也沒有覺得何家這麼做有什麼對不對。過去何家對他冷淡,但也沒有苛刻他,作爲一個不受寵的姨娘所生的孩子,很多人都是這樣的待遇,他被過繼給王府,自然和何家沒有太大的關係了,而現在他風光了他得意了,何家想佔佔便宜,這些都是情理之中,他也能夠接受。
但,就在那不久之後,他就中毒了,一身的武功雖不能說盡廢,卻也廢了大半。當然,做到一軍統帥的地步,也不需要他親自衝鋒,可是,過去和他並肩作戰的良將,過去由他提拔的謀士都紛紛的被調走了,有些人還會過來和他打聲招呼,表示一下歉疚,有的人,則直接連聲招呼都沒打。
於是,他的身邊又只剩下孫志,若說和過去有什麼不同,那也就是,他的地位的變化。但是,就連這一點地位,他也沒能保住,在半年前,他終於被從軍隊調離,然後,回到了王府。
王爺見到他還是和藹的,王妃見到他還是慈祥的,他那位哥哥還是病弱的,一切和過去彷彿都沒有太大的變化,可是他知道,終究是不同了。
想到這裡,他突然有些氣悶,微微鬆了一下自己的領子就站了起來,他打開門,來到院子裡,然後順着走廊就向外走去,剛來到外面,他就聽到草、布,草、布的喊聲,頓時,他的表情變得有些奇怪了起來。
他前兩天就住在紫竹寨中,自然知道這是什麼,想到他那些精銳就是這麼訓練出來的,他總是會有一種怪異的感覺,其實不僅是他,就連楊震也覺得怪異,他總算還接受了兩天的薰陶,而楊震卻是直接從大餘縣過來的,在這一路上,楊毅已經告訴他,自己依附到了二世子名下,這本來已經夠令楊震驚奇的了,待看到這些過去的山賊變成如今的樣子,他簡直有些接受不能。
李衛等人畢竟是從最初就在的,雖然也覺得紫竹寨現在是天翻地覆,但畢竟是一個漸漸的過程,因此還沒有楊震這麼大的感覺。對於楊震來說,雖然還有很多過去的面孔,可是,已經和過去不同了。
範恆、姜寶、楊剛,甚至是他的女兒,都變成了另外一個樣子,當然,也幸虧有這些人做底子,所以楊毅的變化,沒令楊震多想,他只是以爲楊毅這是突遭大變,纔會變得不一樣,這種例子,他在過去的軍隊中也沒少見。
不過突然間,他發現和自己的女兒沒有話說了,當然,他過去和楊毅也沒有太多的話,他們之間,若說是父女,其實更像是師徒多一些,他教導楊毅,而楊毅一直對他也很恭敬,當然現在楊毅也對他很恭敬,只是那種恭敬,和過去也有些不同。
他看着楊毅帶着那些人操練,說一個字,幾十人的動作整齊劃一,這是他過去在玉門關都很少見到的。又一次的,楊震的心中升起了那種感嘆:“爲什麼不是個兒子呢?如果是個兒子,如果是個男兒身……”
他正想着,突然就看到了夏卓敬,連忙上前行禮,夏卓敬點了下頭,誇了楊震一句,楊震連說不敢,他雖然說是佔地爲賊,但面對夏卓敬這樣的身份,還是不由得惶恐。
“我聽李二叔說,楊大叔也是將門出身,不知卻是出於哪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