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密語

意識深處的某個角落,忽地動了一下。

“基裡哈!”耳邊,輕輕的呼喚聲忽然提高了很多,彷彿透着哭腔。

剎那間,混沌的大腦中,一個遙遠的記憶點默然閃了閃,漸漸發亮着,悠悠盪盪擴大開來,繼而凝聚成一股凌厲的電流,曲折着激活了昏睡的心——好熟悉的聲音!

“基裡哈、基裡哈!”這時,唐濤才感覺自己麻沉痠疼的肩膀被不停地搖晃着,漸漸地,才擡起了沉重的眼皮,昏暗裡,聽這呼喚聲,卻是菲婭。

“你…”昏蒙中,唐濤乾焦的嘴脣,瑟瑟顫抖。

“基裡哈!”菲婭忽然嚎哭取起來,一把抱住了他下墜的身軀。

“啊!”唐濤一激靈,身下傳來一陣刀劃般的裂疼。

“呃!”菲婭哭中一驚,急忙退開身子,低頭看去,“你…”說着彎腰摸去。

“啊!”唐濤忽又痛叫着全身顫抖起來。

“基裡哈,這是…”菲婭趁着冷幽的月光,抖抖瑟瑟地凝視着沾滿手的黏水,“…啊、血!”

唐濤的心,猛地一陣絞疼,悲咽中,拼着力,生生憋上半口氣,囁嚅着:“滾開…”

菲婭一頓,連忙把血手在裙上蹭了蹭,兩手托起他下垂的雙肩,戰慄着惶哭不已:“基裡哈,我有罪…”

“不要碰我!”唐濤空洞地幹吼一聲,一雙失神的眼睛死陰陰地勾定了她。

菲婭一慌,訕訕抹了一把眼,又慌忙從腳前提起一水袋,噎着聲:“一天沒吃飯了,快,先喝水…”

“…呸!”唐濤顫悠悠地怒噴一聲,無力地垂下了蓬亂的頭。

菲婭一震,惶惶無措。

唐濤乾澀地嚥了口氣,緩慢擡起了頭,透過懸垂的亂髮晃晃地盯着她,一字一頓:“你,爲了什麼…”

“基裡哈,我真的太愛你,”菲婭哭聲又起,“不想這樣…你聽我說…”

“嘻、嘻、嘻嘻嘻嘻…”身心交碎的他,頹廢的瘋子一樣苦澀澀哀笑了起來。

“求你相信我,基裡哈…”菲婭哭噎地注視着他,理順他耷拉在前額的亂髮,“我實在沒路了…”

唐濤吃力地一甩頭,聲息凜然:“現在,相信你,是困難的!”轉而嗓音慢慢上揚道,“…我知道,幹撒,一直想抓住我,但我不知道,把我引入災難的,爲什麼是你,是我最愛的人,菲婭!”

“哇——”這句話彷彿刺到了菲婭的痛處,嚎哭又起,在寂靜的荒野裡遠遠傳盪開去,分外驚心。

心,忍不住一疼,但此時的他,強忍着,不發一句話。

良久,全身疼痛的唐濤見她哭聲漸歇,才木然道:“說吧,…再信你…一次…”

“基裡哈,”菲婭慢慢轉過頭,哽咽着,“求你,不要這樣說…”

不知哪來的氣力,唐濤立時心火猛起,無望地幹吼道:“你要我怎麼說!”菲婭被震得混然一抖,他一句話出口,忍不住乾咳起來,凜凜地抽搐着,又道,“不說…滾遠點…”

慘淡的月光下,荒野無言,漸漸地,有涼風微微泛起。

“基裡哈…”菲婭沉默了很久,窒悶地咽道,“這段日子,你不知道,我心裡…”

沉重幽黑的木架上,唐濤垂吊着頭,閉目不語。

菲婭緩慢站起身,釋道:“其實,那天你不該救西拉爾…”說着撫摩着他橫綁在木架上的胳膊。

唐濤慢慢轉過頭,鄙視地斜了她一眼,不吱聲。

菲婭也沒在意他的表情,轉過身,望向對面的森林,晚風裡,慢慢陷入了回憶:“…那天晚上,哥哥一夜沒回家,爸媽很擔心,我們四處尋找,一直沒見人影,第二天早上,在草溝東頭髮現他的時候,哥哥的身子已經被勒成了黑紫,半邊臉腫得像甘薯一樣,回家後,才慢慢緩過了氣——如果再晚些,就沒命了…

唐濤自然想起了禿子被西拉爾幾個哥哥報復的事,不齒道:“那是報應…”

“可是,你知道嗎?基裡哈,這是你災難的開始…”菲婭深深吸了口夜氣,“後來,我和爸媽問起仇人的名字,哥哥一直不說,誰知道,隨後我們就相遇了,開始,我怎麼都沒想到是你的人乾的,直到那天,你送我回去的時候,正好被哥哥看見了,可他沒告訴我仇人就是你,後來你一說我才知道…”

菲婭說着,又抽泣起來,忽然轉過身,注視着唐濤,“懷恨在心的哥哥知道,酋長要抓的就是你,所以,就在那天,他將我倆的關係報給了幹撒——你知道,烏託部一直想抓回你這個入侵者,爲烏託女人討回公道,但又懼怕克蘭部,所以不敢越界抓人,眼看甘薯節要到了,幹撒正苦於沒辦法時,哥哥去了,那天,幹撒賞給哥哥三個女人,然後立即派兵把我抓到了酋長樓,用各種辦法強迫我在甘薯節把你引到烏托地界,因爲我知道你的事,當然知道他們要做什麼,誓死不從,後來,幹撒的兒子一怒之下把我架到了屠臺上,用木棍砸着石斧,切掉我一根手指…”

話到這,菲婭像無辜的孩子一樣張口痛哭起來,不一會,又強自止住,抽噎着,“那天,我要瘋掉了,決心抗到底,誰想到,當天晚上,惡毒的幹撒卻把爸媽也抓進了官樓,逼迫他們勸我就犯,爸媽善良通禮,相約不從,”菲婭忽又痛哭失聲,“爸媽被族兵折磨了半夜,實在沒辦法,那猴子又來屠房找我,施暴後,才宣告老鬼的酋長令,限我在甘薯節早上把你引到我家門口,不然,全家要遭受蟒刑…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說到這裡,菲婭早已痛不欲生,“後來…我罵你、羞辱你、糟踐自己,想盡一切辦法阻止你,可是你…還是跨界了…”

至此,唐濤終於真相大白,其間,她每一句話都象霹雷,轟得他心魂搖撼,胸口憋悶,久久說不出話。

“這期間,我沒有辦法,只得接受幹撒的指派,可是,我害怕莎麗把我們的事報給克蘭酋長,然後把你召回克蘭部落,那樣,我們全家就徹底遭殃了,所以…還記得我走得很早的那天早上嗎?我一回家,就指使哥哥和部落裡幾個族兵找到了莎麗…”

唐濤一驚:“什麼?你對莎麗下了手?你把她怎麼樣了!”

“基裡哈,”菲婭哭中一慌,“你別,我只是要他們阻止莎麗回克蘭部,其它不知道…”

“莎麗,你怎麼樣了?”唐濤心焦着啞啞道,不管怎麼說,她畢竟救過自己,忽然擡頭看向菲婭,斥責道,“你這個…”

“原諒我…”菲婭不顧一切地搖晃着他,嚎啕哭着,“我知道她是你的恩人,可是我愛你基裡哈,爲了你,我願意做一切,可是,我不能讓幹撒把年老的爸媽扔進蟒坑…”

古老而惡劣的風俗,在冠冕堂皇的包裝下,進行着一場場摧殘人性滿足的血腥遊戲。

沉默,天地黯然。

“罷了…”唐濤早已焦思成焚,緊閉雙眼,輕輕地搖了搖頭,“你爸媽,怎麼樣,他們,在哪裡?”

菲婭失態地揩了一把鼻涕:“還在酋長區,幹撒說,明天就放了。”

“那就好…”唐濤吃力地仰起頭,亂髮紛散中,蒼白的臉很平靜,“受這一場罪,值了。”

“基裡哈,你吃點東西吧…”菲婭又顫慄着哭了,“明天,還有…”

“有什麼?”唐濤木看小說^.V.^請到然道。

“直到…”菲婭正要喂水,頭一低,嗤嗤一聲哭道,“直到那些女人,討厭你的身體…”

“嘔——”身體瑟縮時,他忽然長嘔一聲,大睜着眼睛,死眸一般。

“滾開,快滾開!時候到了…”不知什麼時候,唐濤身後出現了兩個烏託土兵,揚刀向菲婭呵斥着,看樣子,像是監場的。

然而,就在這時,草溝下面響起了輕靈的沙沙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