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的大雨,這年上海的秋天,雨格外的多,格外的大,看那陰沉的天,黑壓壓的一片,像是積聚了天下所有的怨氣,要一泄不平之氣。
司徒諾從咖啡廳出來,跟查爾斯話別後,叫了一輛黃包車。他幾乎可以決定自己的方向,美國,一個陌生而又充滿好奇的國家,他從查爾斯驚奇的眼神裡看的出他對這個國家的喜愛,和這個國家的魅力。於他,並沒有概念。
他只想去學習,去走走,去看看。他特意要黃包車從穆家的大門經過,還停下來,小作停留。這張紅色大門,生生的將他和她分隔開來,與其在一個城市不得相見而受苦累,倒不如干脆永別大洋彼岸。或許,有一天他還會回來,但那時,又是何樣景象?她該會有兩三個孩子了吧,而那個人,也會成爲上海叱吒風雲的人物。他唯一的遺憾就是尚未查出殺害義父的真兇,可即便查出來了又有何用?義父可以活過來嗎?他司徒諾可以再回到青雲幫嗎?既然答案是否定的,那麼爲何不能讓一切恩怨都化成這天雨,從哪裡來,就到哪裡去。
他這麼一兜圈,天色都已經黑了,他給足了錢,也轉足了整個上海。每一處,他曾去過的,走過的,有過記憶的,他都重新走了一遍,他像是要將這一切都深深的記在心裡。即便這個地方滿身傷口,甚至發黴發臭,可他依舊深愛着它,它像是他心裡的種子,種進去了,就已經生了根,發了芽。
黃包車走到一個較爲偏僻的狹窄巷子,忽然傳來一陣閃電,噼裡啪啦的,照亮了整條街。
“呀,那裡好像有個女人。”車伕驚道。
司徒諾順着那陣閃電也看到了牆角的人。他急忙讓車伕停下,車伕道,“先生還管這些人做什麼,這年頭保護好自己就不錯了,多管閒事等於把自己往火坑上推,我勸先生還是不要管了。”
司徒諾斥道,“我是你的客人,我給你錢,要你在哪裡停,就在哪裡停,哪兒那麼多的話?”
車伕自覺沒趣,只得停下。司徒諾撐把傘小跑過去。那女人斜着身子攤倒在牆角,他過去輕輕的將她扳過來,那一刻,他驚呆了。。。
他抱起那個女人匆忙來到黃包車上,一邊跑一邊喊,“快,快去醫院!”
那車伕見這女人臉色慘白,又挺着肚子,血早已經將司徒諾的半個身子染紅,也當場嚇得半死,玩命的跑。
“你不能有事,不能有事,瓏兒。。。”
又是一聲震耳欲聾的雷聲,司徒諾的整個心都要跟着跳了出來。他急切着在屋外來回踱步,時不時向裡面張望。卻聽不到任何動靜。
“諾,你不用擔心,雷蒙醫生的醫術很精湛,lynn肯定會沒事的。”
司徒諾看了眼查爾斯,想到他不嫌路遠前來相助心裡甚是感激。
“查爾斯,若不是你, 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好。”
“不要這麼說,即便沒有我,你也知道該怎麼做的。lynn很幸運,被你發現了,否則,情況會更加糟糕。”
司徒諾點點頭,“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我。。。我的整個頭腦都暈了,我完全沒了主意,完全失去的想法,好像。。。好像我的腦子就是一個空殼子。”
“那是因爲你太緊張了,你怕lynn會出事。我真是不明白,你既然這麼愛她,當初爲什麼不將她留在你的身邊?”
查爾斯像是點醒了司徒諾,“是,我要將她留在我的身邊,從這一天起,一直到永遠。”
一聲嘹亮的啼哭聲響起,隨之而來的是一個震天雷。
司徒諾驚呼,“生了,生了。。。”
雷蒙摘下口罩,用英文說道,“孩子很健康,是個男孩兒,但是母親因受了驚嚇,失血過多而一直昏迷不醒。”
司徒諾只能聽懂三分之一,查爾斯在一邊忙着翻譯成漢語。
“失血過多?”
“是的,但你不要太擔心,多給母親吃些補血的藥物,好好休養,慢慢就會好,只是,今後,她受孕的可能性很低,還會終身貧血。”
查爾斯強忍着翻譯完,司徒諾整個人都呆了。。。
迷迷糊糊中,玲瓏像是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在夢裡,她看見了那間木屋,還有那個小湖,以及上面用隸書刻着的“玉諾河畔”。她遠遠的看見一對男女,他們背靠着背坐在河畔上,閉着眼睛,細心的感受着屬於他們的美好時光。
突然,她看到湖的對面有一個人,他舉着槍,對準了男人,她嚇得連聲音都喊不出來,親眼看着那個男人的頭部被子彈穿過,掉進湖裡,深深的沉了下去。。。
她驚呼一聲,眼睛一睜,才發現這原來只是個夢。
她出了一身的汗,口渴的整個人都要虛脫。她想起身,明明覺得自己很輕,卻費了好大的勁才勉強半坐了起來。
視野處,是一個不大的搖籃車,她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再看向那搖籃時,早已激動的說不出話來。
“哎呀,你醒了,先別激動,我幫你抱過去。”
畢殊曼剛端了一碗湯進來,就見玲瓏吃力的探着搖籃車,怕她從牀上滾下來,忙放下手裡的碗,從搖籃裡抱出孩子坐到玲瓏的身邊。
“你瞧,這就是你的孩子,好可愛呢,長大了一定是個英俊的小夥子。”
畢殊曼絲毫不避諱自己對玲瓏兒子的讚美。
玲瓏深深的看着懷中的那個小孩子,他皮膚細嫩,黑黑的眉毛,長翹的睫毛,眼睛還緊緊的閉着,睡的好甜。
“這孩子乖得很,這兩個晚上可都沒怎麼哭,可體貼人啦。”
玲瓏愣愣的看了看姝曼,“兩個晚上?”
“是呀,你睡了整整三天,你現在缺血,我每天都在熬湯,希望你儘快醒過來。”
玲瓏這才發覺自己住的地方,和見到的人很是奇怪。
“我怎麼會在這兒?”
姝曼一聽,立刻會意,道,“是阿諾救了你,你癱倒在路邊的牆角,羊水都破了,是他及時的將你送到醫院,查爾斯先生請了他的醫生朋友才順利生產。生產之後,他就把你接到他這裡,我聽了是自告奮勇過來的,他今天出去給你買藥了,一會兒就回來。”
簡答的幾句話,將這幾天的事情交代了個清楚,玲瓏會心的一笑,“真是謝謝畢小姐了。”
“你太客氣了,對了,你快喝點湯吧。我剛燉好的,你倒是醒的很及時。”
玲瓏接過她手中的湯,喝了兩口,讚許的點點頭,“很好喝。”
“一定是餓了,你可是好幾天沒進米水了。可是,容我問句不該問的,你怎麼會出現在那裡?發生了什麼事?穆少沒有管嗎?”
碗噌的掉在地上,傳來一聲清脆的碎裂聲。
畢殊曼怔怔的看着玲瓏,她明白這響亮的碎裂聲代表了什麼。
“瓏兒。。。”
時間彷彿在四目相對的那一刻凝固,這一年,他和她從相遇到相知,再從相知到相戀,沒有人會比他們更明白,什麼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