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氣爽晴空萬里, 申時時分的陽光柔和舒適,然而卻又是一天之中最容易讓人犯困的時刻。
瑾兒和盈盈兩人一起擡着整桶蓮藕走在樹蔭底下的小石子路上,身後跟着的小胖子打着哈欠, 一手拉着姐姐一手拿着樹枝, 偶爾跳起來, 打下路邊粘在樹幹上的暗灰色秋蟬, 看着既活潑可愛又惹人惱。
“小胖子, 你叫什麼名字?”
瑾兒和盈盈換了個位置走在後頭,揪了一下小胖子的沖天鬏。
小胖子努了努嘴,說道:“我叫夏裕, 我姐叫夏豐。”
“哪個裕哪個豐?”
盈盈轉過頭說道:“我想是取豐收優裕之意吧?”
瑾兒瞭然:“哦~果然是開米鋪的,寓意真好。”
夏裕用黑漆漆圓溜溜的眼珠子半分委屈半分不服氣地看着她說道:“我把名字告訴你了, 不許再叫我小胖子!”
“知道了, 小鬼頭!”
瑾兒敲了一下他的頭, 又大笑着閃身和盈盈換了個位置。盈盈看着他們嬉鬧,也不由自主地笑出聲。
一進門, 看到田七正站在院子裡,手裡揮舞着一柄竹劍,劍法出神劍氣如虹令人眼花繚亂。他目光如炬神色淡然,一襲淡青色長衫如山上的竹,孤傲地迎着風, 地上不少枯草落葉被捲成一團團, 圍在他的腳邊上下旋轉翻飛。
瑾兒呆呆地站在門口。
她彷彿回到了一個多月前在集市上第一次見到他的情景, 那個路見不平拔劍相助的翩翩少年, 又出現在她的眼前。
“瑾兒, 你們回來了?”
田七將竹劍收到衣袖後,笑着迎面走來。
瑾兒連忙應道:“哦……我們拿了些蓮藕回來。”
“給我拿吧, 怪重的。”
田七摸了摸她的頭頂,在她還沒來得及臉紅時就一手接過木桶,自顧自地走到水井旁。
瑾兒讓盈盈拿些點心出來,先應付着那兩姐弟。然後打了井水,和田七一起將蓮藕洗乾淨,挑出兩根準備今晚做來吃,其餘的都徒手掰斷成適合的大小,塞到一個大陶甕中,浸滿清水,再加少許鹽。這樣約莫可以保存一個月了。
“野丫頭,你這個糖葫蘆都不正宗的!”
夏裕坐在地上的竹竿上吧唧着嘴,嫌棄地將粘着些地瓜糖的手抹在瑾兒的裙襬上,旁邊的姐姐夏豐急忙將他作亂的手拍掉。
“你叫誰野丫頭?”
田七黑着臉站了起來,雙手拉着夏裕的胳膊將他提到半空中,一雙凌厲的眼睛平視着他。
“我……”夏裕一臉驚恐,圓嘟嘟的小臉蛋一顫一顫的。
“不許哭!憋着!”田七兇道。
此時夏豐走到瑾兒身旁,小手拉着她的衣袖,爲自己不爭氣的調皮弟弟求情。
瑾兒勸道:“算了田七,不要嚇壞小孩子。”
田七看着夏裕嚴肅地說道:“快叫瑾兒姐姐。”
夏裕緊閉着嘴,臉憋得通紅,一副不服氣的樣子。
田七放開右手,左手抓着夏裕的腰帶,一手就將他高舉過頭。
夏裕立馬嚇得呱呱大叫:“我錯了,哥哥快放我下來!我真的錯了,瑾兒姐姐救我!”
看着往日調皮搗蛋的小胖子被田七唬得一愣一愣,瑾兒不禁在心裡偷笑。
“好了啦,別和小孩子一般見識,我先去做飯”
瑾兒蓋上陶甕,移到院子的角落裡,拉着盈盈走進廚房。
田七拍了拍驚魂未定的夏裕的肩膀,問道:“我們家還有肉酥餅,豬肉餡雞肉餡兔肉餡都有,你想不想吃?”
夏裕縮在姐姐的懷裡,良久才咬着手指點了點頭。
“那你可不能白吃,我要你幫我做兩件事,你答應了我纔給你吃。”
夏裕愣了愣,擦了擦嘴角,還是重重地點頭答應了。
田七樂了,蹲下身微笑着一臉神秘地湊到他耳朵旁。
“你們兩姐弟吃了晚飯再回家也不遲。”田七站起來,從懷裡掏出一本圖冊,叫夏裕夏豐兩姐弟站在院子中間,說道“這是五禽戲,以後你們要進書院的話都會學到,現在我就先教教你們。”
“首先,第一戲乃虎戲。”田七翻開圖冊,念讀着:“書上寫道,虎戲者,四肢距地,前三擲,卻二擲,長引腰,側腳仰天,即返距行,前、卻各七過也。”
田七唸完後,翻看着圖冊細細想了半晌,小聲嘀咕着:“呵……這怎麼像小狗崽學爬行?”
正一動不動站在一旁認真聽講的兩姐弟聽不清他這句話,面面相覷,再疑惑地瞪大眼睛擡頭看着他。
“咳咳……”田七放下圖冊說道:“這段話的意思就是……唉,你們乾脆聽着我的指揮開始練習吧。”
“先蹲下來,兩手向前放在地上,等等……小胖子你的腰別塌下來,屁股要翹起來。對對對,就是這樣……好,開始向前跳……”
黃昏漸去,院子裡變得越來越昏暗了。
田七圍着他倆一邊走着一邊伸手糾正他們的動作,“注意呼吸吐納要均勻……”
“左手右腳,右手左腳這樣爬,頭不要低,要平視……前面有石頭,小心!”
“吃飯啦!”
瑾兒拿着筷子走出來想叫他們三個進正廳,見到地上倆孩子動作如此怪異,便走到田七身旁壓低聲音說道:“你適可而止好吧?我還想着過些日子到他們家低價進幾袋米存糧過冬,這樣把人家孩子當小狗耍……”
“瑾兒你誤會了……”田七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解釋道:“我這是在叫他們學五禽戲,幫他們強身健體。”
“啊???”
田七笑道:“這是虎戲,我見你打過,但總覺少點什麼,我看你每次去書院看學生練習的時候,肯定是都錯過了這段。”
“呃……好吧。”
瑾兒拉拉衣袖,將兩姐弟挽起,打了一盆井水,催促他們趕緊去洗臉洗手。
晚飯過後,瑾兒用瓷碗裝了些糖蓮藕,用棉布包起來塞到夏豐懷裡,再拉着他們的的手,將他們送到下溪的一座宅院前,門上掛着“夏府”兩個大字。
瑾兒摸了摸他們的頭髮,柔聲說道:“你們就快進去,這麼晚了你們爹孃該着急了。”
夏裕滿不在乎地嘴角彎了彎,不做聲。
這時裡面出走一個老媽子,冷眼瞥了瑾兒一下,拉起兩姐弟的手就走,嘴裡喋喋不休地抱怨道:“我的小祖宗,怎麼老是往外跑,小心被不知從哪個山洞裡鑽出來的妖精給偷走了……”
瑾兒想要解釋,奈何老媽子拉着孩子進去後,就急忙叫家丁把大門給關上了,絲毫不給面子。偌大的宅子沉浸在彷彿漂浮着水霧的夜幕裡,黑壓壓的一片,瑾兒站在門口不禁打了個寒顫。
回來時,瑾兒順便到村口的泥瓦匠哪兒買了些瓦片回來,叫田七幫忙修補房頂。
還穿着睡衫的田七坐在屋脊上,將腳邊的破碎老舊的瓦片扔到下面,再添上新的瓦片,抱怨道:“瑾兒你好狠的心,我傷還沒好,你就捨得這樣大半夜不睡覺的叫我到屋頂上爬來爬去?”
瑾兒趴在旁邊舉着火把說道:“明天估計又來下暴雨,如果你不想明天被雨淋醒,就乖乖地把嘴巴閉上。唉,那片往左邊一點放,這個位置要空出一條縫來纔不會積水……”
此時兩人分工合作,一人負責將照明和指揮,一人負責幹活。
“你怎麼肯定明天一定會下雨?”田七回頭問道。
“因爲我會通靈,山神教我夜觀星象測風量雨,你信不信?”
田七不屑地回道:“呵!你當我三歲小孩呢?”
瑾兒晃了晃燃燒了很久的火把,說道:“廢話少說,廚房和這裡都補完了,還剩下旁邊那個屋頂沒檢查,下面可是放着稻草和柴木,萬萬不能淋溼了。”
“那我先帶你過去吧。”
田七接過火把,攬起瑾兒的腰,用輕功一躍而起,輕輕地落在旁邊的屋脊上,將她放下後再自己跳到地上,雙手托起兩三片瓦片再飛身躍回到屋頂上來。
瑾兒晃了神,腦海裡回憶起前世的自己,也是這麼功夫了得來去自如,什麼爬樹上房頂之類的簡直就是日常玩鬧小把戲,何須像現在這樣要旁人小心翼翼地抱着?
她就這樣愣愣地坐着,心裡不甘地沉思着,過了好一會兒,田七已經收拾好了。
“瑾兒?”
田七坐到她的面前,見她眼神空洞一動不動的樣子,便在她眼前晃了晃手。
“你怎麼了?”
田七叫她半天不應人,緊張地拿過她手中的火把,另一隻手撫上她的臉,湊近輕輕叫她:“瑾兒,醒醒?瑾兒,快回來。”
感覺一陣陣溫熱的氣息在臉上浮動流轉,瑾兒這才從沉思中走出,茫然地看着面前與自己只有一指之距幾乎貼着額頭的田七。
火把噼裡啪啦得燃燒着,熾熱的光映在兩人的半邊身上,面前的田七臉上光影交錯,眼裡倒映着她的影子,這一瞬間,她彷彿是從對方的眼睛裡窺探到了他的內心深處。
晚風吹起,即將燃燒殆盡的火把熄滅了,黑暗中,兩人凌亂的髮絲纏繞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