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兒和田七都不在家, 大毛二毛也上山打獵去了。趙盈盈一個人在家百無聊賴,又看着今天田七晴朗陽光充足,便拆下家裡的門簾被套和幾件換下了的衣物, 拿到小溪旁浣洗。
秋末的溪水冰涼刺骨, 盈盈只好將皂莢粉倒在木盆裡, 用水和開, 打出泡沫, 淋在被疊在岩石上的衣物上,用木棒子捶打。
這時,跑到上溪玩耍的夏裕和夏豐碰巧見到了她, 於是走了過來。夏裕大喊:“盈盈姐姐,你在作甚?”
盈盈驚喜地扭過頭, 回答道:“是小裕和小豐啊, 我在洗衣服啊。”
夏裕蹲下身子, 伸手撥了一下水,立馬被凍地縮了回去, 說道:“這水這麼冷,姐姐怎麼在這兒洗衣服?回去打井水燒熱了再洗不行嗎?我娘都不忍心讓我們家的丫鬟洗這麼凍的水。”
“你娘有仁愛之心啊!”盈盈驚道。一般的富人家主人哪裡會關係僕人的冷暖。
“我沒事,我往日在家習慣了,還能忍受。而且家裡的柴火不太夠,我不想浪費。”盈盈接着解釋。
夏裕瞧見她一雙芊芊玉手已凍得通紅, 但見對方都這麼說了, 也不好再勸說什麼了, 撇撇嘴就和姐姐跑去摘路邊的野菊花。
等盈盈將衣物洗完後, 兩個小孩跟着她回家了。
“瑾兒姐姐和我師父還沒回家嗎?”夏裕抓起放在廚房食盒裡的酥餅, 一邊吃一邊問道。
“是啊,瑾兒姐姐去了鎮上的織布坊裡學織布, 田七哥哥去趕集了,看來應該會晚些纔回來。”盈盈將木盆放好,打算淘米做中飯。
夏裕連忙嚥下嘴裡的餅,說道:“要不盈盈姐姐來我們家吃中飯吧!上次你來我們家借我們,我娘見過你,她老是在我耳邊嘮叨說要請你和瑾兒姐姐還是師父吃飯呢!”
盈盈笑了笑,說道:“那也得等瑾兒姐姐和田七哥哥回來了一起去吧?就我一個人去太失禮了。”
“姐姐哪兒的話啊?這不碰巧嘛!而且只是隨便吃頓中飯罷了,等人齊了我娘會再精心準備大餐請你們吃的!姐姐……來嘛~”
夏裕拉着她的衣袖撒嬌,旁邊的夏豐也睜着圓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她,盈盈拗不過他們,只好笑着答應了。
“我爹今天剛好也從鎮上回來了,我娘應該和他在偏廳裡說着話呢。”
偌大華麗的府邸裡,盈盈走在花園的小石橋上,拉着夏豐的手,跟在夏裕身後。不多時,三人走到偏廳,裡面正是夏家兩夫婦在說着什麼。
正當兩人要進去,裡面傳來夏夫人哀怨的話語:“我是文家的族人,十年了!我眼睜睜看着瑾兒受盡磨難,卻只能袖手旁觀。現在老天保佑,瑾兒終於清醒了,如今你卻一而再啊再而三地阻止我接濟她?相公,你於心何忍?”
盈盈一驚,立馬停住腳步拉住夏裕,將手指放在脣邊示意他不要出聲,躲在門邊。
夏老爺將茶杯重重地拍到桌子上,語重心長地勸道:“娘子,你是知道的,這事我們夏家可是萬萬做不得啊!現在楊家正虎視眈眈地盯着她,若是我們這時候出手,豈不是要得罪楊家?況且我們的米鋪生意已經快要被大成米鋪壓得喘不過氣了,娘子千萬不可婦人之仁,連累了整個夏家!”
“可是……”夏夫人啜泣着想要辯駁。
“就這樣吧!娘子要顧全大局纔好。”夏老爺拒絕再談,臉色沉鬱地走出偏廳。
夏裕想上前和他爹說話,盈盈連忙再次拉住了他,躲進隔壁的房間裡,等夏老爺出了門再偷偷走出來。
“盈盈姐姐怎麼了?我爹孃在說什麼呀?”夏裕不解地看着她。
“我也想知道。”盈盈低聲說道,臉上神情擔憂。
盈盈握着兩姐弟的手,說道:“你們先去玩,我有些話要和你們孃親談談。”
“要談什麼?我也想……”
夏裕纏着盈盈,姐姐夏豐卻乖巧地攔着弟弟,向他搖搖頭,拉着他走向別處。
於是,盈盈粗略地收拾了一下身上的裝扮,鼓起勇氣走進偏廳向夏夫人問安:“盈盈見過夏夫人。”
夏夫人正在用手帕擦拭着眼角的淚痕,一見到她,先是疑惑,稍微打量一眼後就想起她來,便連忙起身扶起她的手,說道:“原來是盈盈姑娘呀!快請坐。”
兩人坐下後,盈盈先是躊躇了一會兒,再三壯起膽,說道:“夫人,其實剛纔我聽聞夏老爺和夫人的談話了……”
夏夫人握着茶杯的手抖了一抖,驚訝地看着她,半晌,方纔說道:“我聽說過盈盈姑娘的事了,盈盈應該和瑾兒應該是無話不談的姐妹了吧?”
盈盈點點頭:“瑾兒姐姐不止是我的姐妹,也是我的恩人,她的事就是我的事。一直以來,我都很好奇爲何瑾兒姐姐沒有具體的姓氏和名字,我問過她,她說她十年前得了失心瘋,以前的事,包括她自己的身世都一概忘記了。她也問過一些鄰舍的村民,但不知爲何,幾乎所有人都對此避而不談,沒有人願意告知與她。”
夏夫人搖搖頭,苦笑着說道:“當然沒有人願意告訴她。可憐她也好,避忌她也罷,這裡沒有人願意提起十年前的慘劇。”
盈盈驚道:“慘劇?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夏夫人……”
見對方緊張地整個人都要越過桌子靠了過來,夏夫人連忙按住她,緩緩說道:“盈盈彆着急,我會一五一十地告訴你的。”
她頓了頓,繼續說道:“因爲我不是別人,我是文家的族人,我爹生前還是文族長的得力助手,我們兩家本應是緊密相聯的兩家……”
“文族長?”盈盈坐了回去,雙手扣在一起,認真地聽着夏夫人娓娓道來。
“沒錯,”夏夫人拿出手帕抵在下巴邊,繼續說道:“文族長就是瑾兒的爹,瑾兒的閨名是文瑾兒。長守鎮附近有三個村落,我們這邊就在竹溪山上。這裡有兩大家族,文家和楊家,因爲兩家族的人數差不多,所以整個村子分別由這兩個家族選出的族長來主持着,互相合作互相平等互不干涉。”
盈盈沉吟:“原來瑾兒姐姐是族長的女兒……但是爲何……”
這時丫鬟拿了點心上來,夏夫人命令她們都出去,並關上偏廳的大門。
“如若不是十年前的那件慘案,瑾兒也不至於淪落至此,吃盡苦頭。”夏夫人嘆了一口氣,臉上悲慼起來。
盈盈追問道:“十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夏夫人止住哽咽,清了清嗓子說道:“其實我也是半知半解。大概就是十年前,文族長收留了一名身患重病的女子,原本這個村子是特別排外的,村裡有個慣例,就是不留外人過夜,但是文族長是族長,大家心裡就算彆扭,也不好反對。”
“但不幸的是,三天後,這個女子身上的病傳染到村裡的其他人身上。不出兩日,整個村子裡的村民,無論是楊家族人還是文家族人,都感染了大半,像得了瘟疫一樣,無法醫治且死相慘烈。”
盈盈問道:“這……那文族長一家有感染到嗎?”
夏夫人搖搖頭:“奇怪就奇怪在這裡,文族長一家是與此女子相處得最密切的,反而安然無恙。”
“後來,楊家族長就控告文族長收留‘妖女’禍害竹溪村,將文族長和文夫人綁了起來,兩個家族的人因此起了衝突,火燒房屋田地,互相打鬥。最後……”
夏夫人說道這兒,不禁熱淚盈眶,無比痛苦地說道:“最後文族長和文夫人被楊家活活燒死了!”
“什……麼……”盈盈目瞪口呆,“那……那個女子和瑾兒姐姐怎麼了?”
夏夫人擦拭着眼淚,泣不成聲,緩了好一會兒方纔說道:“楊家火燒文族長兩夫婦的那天,那女子和瑾兒莫名失蹤了,我想是有高人將他們救走了。”
聽到這兒盈盈微微鬆了一口氣,眼裡也不禁淚光閃閃。
夏夫人惋惜地說道:“一個月後,瑾兒終於回來了,可惜她整個人變得瘋瘋癲癲的,身邊還帶着兩隻小狼狗崽。沒有人知道她到底去哪兒了。可憐的姑娘,方纔七歲,就要承受這樣的變故……”
盈盈沉默了一陣子,接着問道:“那殺害文族長夫婦的楊家,就是大成織布坊的那個楊家嗎?”
夏夫人連忙做手勢要她噤聲,良久方纔小聲說道:“親手殺害文族長夫婦的是現在的楊家族長楊天,就是害死你父親趙秀才的那個楊不休的義父!”
盈盈心頭一緊,感覺呼吸都變得壓抑了。
“那個楊家雖然沒有親自動手,但是……文族長一家的家產全都被他們佔了去了,而且我們文家的其他族人也受盡壓迫,幾乎每家都被楊家的族人搶去至少一半家產。”
盈盈一聽,怒道:“這不是公報私仇趁火打劫嗎?就算文氏家族對此事有責任,但文族長已經受了私刑丟了性命啊!難道官府不管嗎?”
夏夫人搖搖頭,說道:“盈盈你有所不知。楊不休是長守鎮惡霸,義父是主持整個竹溪村的族長,楊家長子楊顧星是縣令大人的幕僚,你說,官府能怎麼管?”
盈盈一時啞口無言,心裡不禁再爲瑾兒傷心。她刷的一聲站了起來,說道:“我一定要將這個真相告訴瑾兒姐姐!楊大娘接近我們果然是有企圖的,她現在還在大成織布坊裡,我擔心楊家會對她下黑手。”
夏夫人拉住她,安慰道:“盈盈不用擔心,現在瑾兒一無所有,也對他們的所作所爲毫不知情,我相信楊家暫時不會對她做什麼。”
盈盈想了想,對方的話不無道理,便點點頭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