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野回到自己的房間,緊閉房門,撲在電腦上,登陸‘沉默的M1’網站,準備給歐陽鐸發電子郵件。
“你在哪兒?”
敲出來,刪除,陶野覺得少了點什麼,馬上敲出一行字“兄弟,你在哪兒?”
還是不行,又刪除,十根手指飛快敲了幾下,錯字連連出現,他的手在抖。
“操!你到底在哪兒!”陶野一拳砸在鍵盤上,鍵盤粉碎。
眼淚掛在臉上,電腦在模糊中搖晃。
十幾分鍾後陶野終於給歐陽鐸發出了一封郵件“是死,是活,找我。兄弟!”
此後的幾天,陶野的電腦幾天沒關,他坐在電腦前冥思苦想,抽菸,吃飯,睡覺就趴在電腦前。
一天清晨,菲爾德走進陶野的房間,輕手輕腳關上了電腦。
陶野醒了,眼睛通紅。
“你不怕它爆炸?”菲爾德拍拍歐陽鐸肩膀,電腦機箱燙手。
陶野眨眨眼,一把拉住他“你認識很多頂級傭兵,幫我想想,有哪個狙擊手習慣打眉心。”
菲爾德避開陶野直勾勾的眼神,話到嘴邊嚥下去,點頭答應“行,我想想。”
除了歐陽鐸,他想不到其他人。
離開老虎團,陶野的生活似乎陷入了無法逆轉的魔咒,從業的困擾,加入法國外籍軍團的困擾,是否應該對孩童開槍的困擾,他從一名優秀的共和國軍人逐步向國際傭兵蛻變。痛苦的蛻變中陶野始終保持着中國軍人應有的信念,他的眼前一片明亮,可是現在歐陽鐸讓他的世界再次陷入了昏暗。
對於陶野,什麼事最痛苦?
離開部隊時陶野覺得離開生死於共的戰友最痛苦,面對是否應該向孩童開槍的困境時,中國軍人的信念和國際傭兵信念的衝撞使他痛苦萬分,然而這些陶野可以忍受,可以咬牙堅持,就算半夜躲在被子裡哭,天亮站起來,他還是硬邦邦的好漢,可以挺過去。歐陽鐸卻讓他驕傲的頭低了下去,他給所有的人鞠躬,因爲他認爲庫尼的話不是無中生有,只打眉心的狙擊手全世界也找不到幾個,他丟下‘中國軍人不做叛徒’的話是因爲他相信。
他了解傲氣沖天的歐陽鐸,即便做了叛徒也不會屈服,他更瞭解永不服輸的中國軍人,歐陽鐸在軍營裡磨練了近十年,他怎麼會給中國軍人丟臉,砍了腦袋他都不信。
可是事實擺在眼前,庫尼的證據是那具眉心中彈的屍體,他沒有證據,如果他多想現在就拉着歐陽鐸出去走上一圈,指着他說:“看看他,都看看,不是他乾的,和中國軍人一點關係都沒有。”
他不計較庫尼的那一拳,他會笑着說:“這回知道吧,中國軍人,沒有孬種!”
可是他沒有啊,什麼證據都沒有。
陶野的世界漆黑如墨。
內心的掙扎時時刻刻折磨着陶野,就像迷途的羔羊找不到回家的路,站在臨海的懸崖邊對着無邊的空曠聲聲嘶鳴,卻沒有人聽到。
也許有一個人可以幫忙,陶野想到了大隊長,老虎團那個慈祥,嚴厲,老哥哥一樣大隊長。
拿起電話陶野躊躇了,老虎團是特種部隊,非部隊電話不給轉接,況且想起老虎團,他的眼前就浮現起熱火朝天的口號聲,踏踏的跑步聲和隆隆的戰車聲,給心裡的聖地打去求救的電話?
不!
陶野還是撥通了電話,打給大隊長的家裡。
電話響了兩遍,陶野正要掛斷,那邊傳來了有些焦急,但很歡快的聲音。
“喂。”
陶野打了個激靈,是大隊長的妻子,做的一手好菜。那年過年,他們一幫子兄弟在大隊長家裡過年,她不停拿出水果,瓜子,打他們的手“放下,放下,都給我放下,累了一年了,今年嫂子給你們做年夜飯。”
“哎呀,我回來不是幹這,就是幹那,這
麼疼這幫小兔崽子。”大隊長大笑。
“累你是讓你記得這個家,一年到頭也不回家!”大隊長妻子用圍裙擦擦手,神態頗有幾分大隊長在部隊時的訓話“強調下紀律啊,只許吃,不許幹活,不然我不高興。”
“嫂子。”陶野的語速很慢,唯恐帶着哭音。
“誰呀?這麼耳熟。”
“我是倔驢。”
“倔驢啊!”電話那邊驚叫一聲“你小子死哪兒去了,你們大隊長每次回來都念叨你,你怎麼樣?好不好?在哪兒呢?”
連珠炮似的發問讓陶野有些措手不及,支吾了兩聲:“我挺好,那個,大隊長不在家啊,我回頭再打。”
“小兔崽子,跟我就沒話說了。”電話那邊哼了一聲,扭頭對在廚房忙活的女兒說:“丫頭,那魚該起鍋了。”
大隊長的妻子也像大隊長一樣,張口閉口叫他們小兔崽子。大隊長的妻子是電臺主持人,春風一樣的聲音在午夜談話節目給無數人送去了溫暖,當初大隊長就是迷戀上了她的聲音,徑直找到了電臺。兩人相識後,有段時間大隊長每天抱着收音機等在電臺外面,聽她播報節目,節目結束後像警衛似的送她回家。嫁給大隊長以後她的臉上總是帶着甜蜜的笑容,同事們就問她“看把你美的,你們家那口子長得跟關公似的,你不害怕啊?”她笑得花枝亂顫“跟你們說啊,跟他特有安全感,在身邊安全,放在外面更安全。”
老虎團的大隊長,一身的俊功夫,絕對安全!
兩人剛結婚時大隊長妻子是原本的嬌滴滴小家碧玉,十幾年過去了,習慣了大隊長的‘獅吼’和打雷似的鼾聲,她的性格也風風火火,以前在老虎團時陶野他們常在一起議論,說這真是兩口子都是大喇叭,一個人沒到吼聲先到,一個人沒到笑聲先到。
“我哪敢啊,就是…..”陶野笑了,眼角的淚花也在笑,似乎又回到了老虎團,自己還是稚嫩得一捏股子土腥味的新兵蛋子。
“就是什麼?哎,趕緊跟嫂子說說,最近忙活什麼呢?找對象沒有?你個小兔崽子,怎麼轉業就沒消息了,是不是你們大隊長兇你了,告訴你,以後他再敢兇來找嫂子,看我不收拾他!對了,你現在不是轉業了嗎,來嫂子家玩幾天,沒對象嫂子給你張羅個對象,咱們電臺的美女多的是,別以爲讓你旅遊來了,來幫我幹活,你們大隊長總不在家,好多活呢。”
嫂子的聲音伴隨着爽朗的笑聲像是熱騰騰的蒸氣,從電話一端灌進去,撲打在陶野的臉上,凝結着大滴大滴的眼淚。
“行,嫂子,有時間我去看你。”陶野想掛電話,大隊長不在家他有些僥倖,對歐陽鐸的事爲難,他沒法開口說自己當了國際傭兵,可惜聽不到大隊長的聲音他的心裡空蕩蕩的,如同無法用任何東西填充的黑洞。
“沒時間也得來,嫂子想你了。”
聽到防盜門響,她扭頭一看,大隊長正在門口換拖鞋呢,她連忙擺手“別換了,每次回來都不換,今天出息了,趕緊過來,倔驢來電話了!倔驢,別撂啊!”
“啊。”陶野傻乎乎地站着,就像剛進入老虎團那會,做錯了事,等着挨批。
“誰?”大隊長愣了下。
“倔驢!”大隊長妻子放下電話,快步走過去,一把扯掉他的外套“一身的灰,你一把年紀了還跟着拉練啊?”
大隊長應了兩聲,光着腳啪啪啪直奔電話,抓起電話就是一句“小兔崽子!怎麼纔想起給老子打電話!”
“大隊長。”陶野不由雙腳併攏,想敬禮。
大隊長用力抽了兩下褲腿子,灰塵瀰漫,妻子在身後看了直捂鼻子。
“倔驢,你小子這事做的不對啊,他媽的,我帶的兵無論誰轉業每個月必須給我打兩次電話,你倒好,這麼長時間了也不來電話,那幫兄弟總打聽你,我怎麼交代。”
“我挺好。”陶野支支吾吾“那個,大隊長,你好嗎?”
“好!剛跟着跑了五公里,那幫小兔崽子沒落下我,我跟你說,換20年前,你都不是對手。”
陶野傻笑“兄弟們還好吧?”
“好!好!都好!馬上要和甲種部隊演習了,都卯足了勁。”大隊長接過妻子遞給他的水杯,吱流一口。
“那就好。”陶野深吸了一口氣,以前每到了演習他都要跟狙擊手們在一起磨子彈,爲了增加精度狙擊子彈要磨,他的也跟着磨,那會歐陽鐸經常笑他“裝個毛,你個短點射就是幾發子彈出去了。”
現在他離開了老虎團,歐陽鐸失蹤了。
大隊長喝了幾口水,哦了一聲“你小子是不是有什麼事?遇到坎了吧?”
“沒有。”
“我說你現在在哪兒呢?我給大海打了幾次電話,每次都讓他找你,罵了他幾句現在都不敢接我電話了,我以爲他把你弄丟了呢。”
“我,我在法國。”
“法國?”大隊長放下水杯,頻頻點頭“行,出國是好事,可是有一點啊,不許找外國老婆,咱們老虎團都是精英啊,找老婆也得在國內找,肥水不流外人田,懂不懂。我說你現在有老婆嗎?”
這就是大隊長,陶野的老哥哥,人在部隊無微不至,退役了心還滾燙。
陶野欲言又止,結巴了兩句還是說了實話“我當了傭兵。”
大隊長一跳老高:“什麼?傭兵!兔崽子,你當傭兵跟他媽誰請示了!”
聽到大隊長聲音拔高罵人,妻子從廚房裡跑出來上去照着脊樑骨就是一巴掌“請示什麼?人家轉業了。”
“轉業怎麼了,轉業也是老虎團的兵!”大隊長一肚子火。
“你呀!好好跟倔驢說話。”妻子瞪了一眼,走了。
“沒請示。”陶野蔫了,還是熟悉的訓斥聲,時過境遷,他的心頭卻涌起千萬種滋味。以前他偷大隊長的旱菸抽,犯了不關軍紀的小錯誤挨批時還敢笑嘻嘻地扯幾句蛋,現在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電話裡沉默了一會,大隊長使勁嘆了口氣“去了多長時間?什麼傭兵公司?”
“有段時間了,法國外籍軍團。”
“法國外籍軍團還好點。”大隊長凝重地點點頭“倔驢啊,你現在離開老虎團了,按道理我不應該罵你,但是我一直把你們這幫小兔崽子當兄弟,當親人,我不能看着你走彎路。”
陶野沒有眼淚了,瞪着眼睛說:“報告大隊長,我沒做任何對不起祖國,對不起部隊的事。”
“我相信你也不會。這樣吧,我也是回家看一眼,馬上就要走,你嫂子準備的飯菜都沒時間吃,對你,我只有一句話:倔驢,當了傭兵也沒什麼,我要你記住,你是老虎團的兵,是共和國的軍人,走到天涯海角你得記住,要行得直,走得正,不許給老子丟人!”
“是!”
陶野把電話規規矩矩放好,啪地敬了個標準的軍禮。
陶野的眼睛亮了,加入法國外籍軍團後他的表現有目共睹,他勇往直前,不畏艱辛,爲什麼?因爲他的身後有一座軍營,有一面旗,這座軍營是老虎團,是中國軍營,這面旗是中國軍旗。
南錫任務後,陶野曾爲了是否應該向孩童開槍躑躅,產生了離開的想法,聖多美任務,包括這次刺殺布萊克的任務後,他都在隱隱擔憂,擔心自己骨子的東西被同化,害怕自己有一天站在浴室鏡子前再也認不出自己。大隊長的一句話點亮了他的世界,只要行的端走的正,還用擔憂什麼,既然當了傭兵就要做最好的傭兵,讓世界記住中國軍人。
總有一天世界會明白這樣一個道理,無論中國軍隊展開的大規模作戰,還是單兵作戰,中國軍人永遠是NO1!
可是,歐陽鐸該怎麼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