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下午六點,前方的戰鬥仍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激烈的爆炸聲牽動着每一個人的神經,隨着時間一點一點地推移,敵人離我們這裡也越來越近。前方的天空從早上起就被黑褐的戰雲所籠罩着,巨大的炮火轟鳴聲持續地迴旋在我們的耳朵裡。
坑道里正在工作的戰士們不時停下來聆聽。在一些年輕的戰士臉上,我分明讀出了恐懼。我也開始變得不安起來,焦躁的情緒慢慢籠上心頭。
現在惟一的期望就是敵人快點過來。
早一點開始戰鬥吧,也許這樣我會好受一些。
我回到坑道深處,靠在坑道的牆壁上暗暗思忖。
“老衛,你已經一晚沒睡了,臉色怪難看的。還是下去休息一會吧。這裡有我頂着呢。”二班長郭永在我身旁關切地說道。
“哦,沒事。現在是白天,我還一時睡不着。”
我懶懶地答道。
“怎麼,在想家裡人?”郭永湊在我身邊坐下,用黑糊糊的毛巾擦着臉。
“沒有。你呢?家裡還有誰?”
我扭頭問道。
“還有誰?沒了。”
郭永木訥地在臉的一邊用毛巾反覆擦拭着。
一個糟糕的話題,我忘記郭永的個人情況,不小心觸及到他的傷口。
郭永用腳尖一個勁撥拉着地上的石頭,不知道在想着什麼。
“你在這裡代我指揮大家鑿坑道吧,我到外面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踏着地上的積水,我摸着牆壁在昏暗的應急燈光照射下沿着深長黑暗的坑道倉皇走到外面。
陣地上空仍然飄蕩着高射炮彈爆炸後形成的煙雲,防空導彈發射後形成的細小煙霧軌跡交錯掛在空中。低空時常掠過噴氣機,我不停地掩上耳朵。
轉過一塊突出的岩石,我沿塹壕走向山丘的西面,在那邊我能欣賞到江南月的景色。坐在塹壕邊突出的土堆上眺望遠處,尋找應該是緩緩沉入地平線的夕陽的位置,發現天空似乎變得低矮了許多,跟我印象裡的記憶差別很大。
“也許是這裡籠罩着戰火的緣故吧,連天空都不堪重負了。”我嘲笑地自言自語道。
夜色該降臨了。
似曾相識的夜晚,似曾相識的天空,似曾相識的土地。
東面低垂的天空被從大地上升騰起來看不見頭尾的瘋狂烈焰烘烤着,從雙方遠程炮兵陣地升起的炮彈在昏暗的夜色中拉出一條條透明晶亮的絲帶。
炮彈的呼嘯聲很遙遠,聽不真切,但從遠處地面彈着點上爆起的根根高聳的硝煙雲柱裡,我還能從無法忘卻的回憶裡搜尋到震顫與恐懼。
還在下着細雨,一陣陣涼意侵蝕上我的胸腹。我禁不住下意識地裹緊了自己有些潮溼的軍裝。
戰火!
多麼恰當的描述。
我第一次目睹戰火的容貌是在電腦大廈八樓的樓頂平臺上。也是在東方的遠處,在這樣孤獨的夜色中。
在我身邊只有幾個空酒瓶陪着我等待着戰火的到來,從樓下抱上來的朋友屍體還孤零零地躺在辦公桌上,在夜色中。他已經在樓底雨地裡孤獨地躺了一天,沒有人去理會,旁邊扔着一副早已破碎的眼鏡,圓黑的鏡框和他尚未閉上的眼睛一起,凝視着天空。
你呢?我的朋友,有誰現在陪着你?
戰火!
它真的就如此讓人恐懼地躲避着,拋棄自己所有的一切,除了生命?
它真的就如此讓人興奮地追逐着,從地球的另一頭而來,不遠萬里?
我無法理解這些,直到我穿行在24陣地上。
胖子連長、老馬、小貴,對,還有老雷……我努力地在記憶中搜尋那些曾經一起出生入死的戰友們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