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葉小天早把葫縣內外情形摸得底兒透,他也相信至少李雲聰、蘇循天、羅小葉這些人是不會反對他離開的,當然,此時他還不知道孟縣丞當初竟然與衆人定下了殺人滅口的主意,事情比他想像的要棘手一些。
葉小天雖然在暗中做着離開的打算,表面上依舊不動聲色,爲了麻痹有可能在暗中盯着他的耳目,他甚至還忙裡偷閒地去了一趟大亨雜貨鋪,同這位便宜兄弟見見面。
葉小天走到十字大街的時候,大亨正很悠閒地趴在櫃檯上,同據說恰巧經過這裡的妞妞姑娘聊着天。店裡面很安靜,一個客人都沒有,只有這兩個人一問一答地在扯淡。
“妞妞姑娘,其實我不是胖啦,我只是懶得瘦,說起來呢,身子健康就好啦,瘦骨伶仃的模樣怎麼配得起我這大掌櫃的身份呢。”兩個人交談的很融洽,大亨趁機把自己最大的缺點輕描淡寫地提出來。
葉小天走進雜貨鋪,驚愕地看着這前所未見的極其氣派的雜貨鋪子,一時說不出話來。他有些日子沒來了,萬萬沒想到大亨真的很敗家,“大亨”雜貨鋪竟然弄成了這般光景,比一家上檔次的古董店都要雅緻,三千兩銀子……只怕是打不住的。
大亨和妞妞伏在櫃檯上,目光纏綿,含情脈脈,完全沒有注意到店裡進來了人。
“是啊,你倒是想瘦來着,不過呢……下輩子吧!”妞妞搶白了大亨一句,託着下巴想了想,眼珠子滴溜溜兒一轉,突然很感興趣地問道:“如果有來生,你想做啥,還做人嗎?”
大亨道:“做人沒意思。要是有下輩子,我想做只鴨,沿着大江大河,遊遍整個天下!”
妞妞兩眼放光,道:“哇!好浪漫啊!”
大亨問道:“你呢,如果有來生,你想做啥?”
妞妞想了想,興致勃勃地道:“如果有來生,我想做只雞。每天早上喔喔喔的,叫醒所有人!”
大亨笑道:“這事多沒意思。”
妞妞道:“沒意思我才做。你是不知道,我家鄰居養的那隻雞,每天天不亮就開始叫,吵死人啦,人家可是最喜歡睡懶覺的。”
大亨託着圓潤的下巴,美滋滋地挑逗起來:“那你喜不喜歡裸睡呢?我可是很喜歡裸睡的,裸睡起來最舒服……”
“咳!”
葉小天咳嗽了一聲,打斷了這對少男少女沒羞沒臊的對話。
“啊!大哥!真是稀客啊!我這店自打落成,你就沒有來過兩回。哈哈哈……”大亨臉皮厚,看見葉小天毫不害臊,立即打着哈哈向他迎過來,妞妞不好意思了。紅着臉蛋兒對大亨道:“你們聊,我先走了。”
大亨道:“好,有空再來啊!”
妞妞向他扮了個鬼臉,經過葉小天這個本縣有名的大人物時。又敬又怕地看了他一眼,踮着腳尖輕輕走過他身邊,這才偷偷吐了吐舌頭。一溜煙地走掉了。
妞妞一走,葉小天的眉頭就擰成了一個大疙瘩,問道:“店裡怎麼沒客人?”
大亨道:“有啊!不過上午一般沒客人,下午客人多些,每天都有三五個人光顧呢。”
“三五個……”
葉小天看看這富麗堂皇、雅緻豪綽的“雜貨鋪”,順手從貨架上抄起一把扇子,“刷”地一下打開,看着那風格很獨特的扇面,說道:“雜貨鋪嘛,進一堆蒲扇賣就好了,這麼精緻得值個十幾文吧,有人買麼?”
大亨道:“大哥,這扇子二百兩銀子一把呢。”
葉小天嚇了一跳,趕緊合起扇子,畢恭畢敬地放回貨架:“二百兩一把扇子?大亨,你這是坑人還是被人坑了?”
大亨笑道:“進價當然沒那麼貴啦,我是二十兩一把進的,不過這可是東瀛扶桑國的扇子,上邊又塗了來自天方國的香料,加價當然就要狠一些。”
葉小天心中很是無奈。雖然他對大亨開店本就不抱希望,可也沒想到大亨竟然會把店開成這副模樣。葉小天問道:“你這店裡這些東西,三千兩銀子怕是打不住吧?”
大亨道:“那當然,我賒了不少貨呢!”
葉小天道:“人家肯賒給你?”
大亨沾沾自喜地道:“本來是不肯的,不過他們一聽我爹是洪大善人,就肯了。”
葉小天絕望地道:“快到一月之期了吧?你爹到時會瘋掉的。”
大亨哈哈大笑起來:“我覺得也是。哼哼,總覺得我不行,到時候一聽我賺了那麼多銀子,他不樂瘋了纔怪。”
葉小天猛地瞪大了眼睛,愕然道:“你賺錢了?”
大亨理所當然地道:“那當然!我從三天前纔開始有進帳的,到現在爲止大要盈利一千兩了吧。”
葉小天的眼睛瞪得都快掉到地上了:“從三天前纔開始賺錢,你就賺了一千兩?你用搶的啊!”
大亨道:“幹嘛要搶?人家哭着喊着給我送錢,我也不好意思不收是不?”
葉小天:“……”
“這是啥玩意兒?”
“鳥籠子。”
“銅的?倒挺漂亮。”
“誰說銅的?這是金的。”
“金的?用金子打鳥籠子,你……”
“大哥,有錢人的心理,你不懂。”
“哎,你這種人的心理,我的確永遠不懂。”
雜貨鋪裡,大亨津津有味地向葉小天介紹着他的生意經:“直接買塊大的店面?那需要很多錢啊大哥,我爹才只給了我三千兩,我把兩個小店鋪拼起來,店面一樣夠大,但是我分別買和直接買一個大的店鋪價錢可差了許多。再說,這條街上那麼大的店鋪肯出售的人也是可遇而不可求啊。”
葉小天微微眯起眼睛,彷彿才認識似的盯着眼前這個死胖子:“所以,你就故意要在雜貨鋪旁邊開雜貨鋪?”
“噓……”
羅大亨趕緊四下看看。忸怩地擰着手指道:“當時人家還沒喜歡上妞妞嘛,要不然怎麼也不會打她們家主意的。”
葉小天吁了口氣,道:“你從一開始就想開一家這樣的‘雜貨鋪’?”
羅大亨攤開雙手,無奈地道:“不然怎麼辦呢?難道真開一家小雜貨鋪?那能賺什麼錢吶,一個月賺來的錢還沒我一個月的零花錢多。可是客棧、酒樓、妓館、賭館,全都有人開了,最賺錢的當然是驛路,那時它又屬於齊木。我沒辦法賺過路商賈的錢,那就只好賺他們的錢了。”
葉小天佩服地道:“好主意!他們開設各種產業,都是爲了賺過路商賈的錢。可他們賺來的錢怎麼花呢?於是你就開了這麼一家專門供本地富人光顧的‘大雜貨鋪子’。賺他們的錢?”
大亨拍手道:“不錯!兄弟這主意不錯吧?”
葉小天摸挲着下巴,緩緩地道:“我以前聽說過一個故事,說是山裡發現了金子,於是許多淘金客都跑到山上去淘金。可是淘金子辛苦不說,還有生命危險,最後還未必能淘到金子。
這時就有一個精明人,在山腳下開了個鋪子,專門賣東西給淘金的人,後來許多淘金人並沒有發財。甚至送了性命,這個開雜貨鋪子的反而發了大財。當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在黃澄澄的金子上時,他偏偏盯住了那些人的口袋。大亨啊,你跟他可有一拼啊。”
大亨開的的確是一家“雜貨鋪”。因爲他不專賣絲綢,也不專賣茶葉,更不專賣珠寶,但他什麼都賣。這不是“雜貨鋪”是什麼?然而他只賣最稀罕、最貴重的東西,他的“雜貨鋪”不是開給普通人的,而是專向富人兜售奢侈品的。暴利也就成了必然。難怪他生意這麼冷清,原來乾的是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的買賣,一天哪怕只做成一筆生意,也比別人苦哈哈地幹一個月賺的多。
大亨也學着葉小天的樣子,摸挲着他的三層肥下巴:“唔,我沒聽過這個故事,不過聽起來,這人想法跟我好象真是一樣噯。”
葉小天搖搖頭,有些不理解地道:“鋒芒畢露是本事,可大智若愚呢,那纔是境界。大亨啊,你有這麼大的本事,平時大智若愚,愚到連你爹都痛心疾首?”
大亨一臉茫然,道:“大哥,我怎麼大智若愚了?”
葉小天道:“你平時那麼不着調……”
大亨道:“我就是那樣的啊!不然我該怎麼樣?難道明明是個少年,我還得硬裝出一副老成的模樣?我平時什麼樣和我做生意也沒關係啊,我又不是傻子,做生意還不會嗎?”
葉小天苦笑道:“可是你平時那般表現,弄得所有人都以爲你……,我也是那麼看你的。你爹整天爲你操心,不也是因爲這個原因嗎?”
大亨突然沉默起來,葉小天敏銳地道:“你有心事?”
大亨回到櫃檯後,慢慢在櫃檯上趴下,雙手託着下巴,一張胖臉登時向上變形,看着就像一隻正在微笑的肥肥的加菲貓,可他並沒有笑,神情反而有些落寞:“在我爹面前,我的確有些……裝模作樣,其實也不算裝模作樣,只能說是破罐子破摔吧。”
葉小天在他對面坐下來,靜靜地聽着。大亨輕輕嘆了口氣,難過地道:“我娘死的早,據說是生我的時候難產死的,我……太胖了……”
這句話聽着有些好笑,可葉小天笑不出來,大亨道:“聽說我娘臨終時留下遺言,不希望我長大了像我爹一樣到處奔波,她希望我讀書做官。於是,我爹從小就不遺餘力地讓我讀書,我曾經很努力,真的……”
看着大亨悲傷的模樣,葉小天忽然有些心酸。
大亨又嘆了口氣,道:“可我真的不是那塊材料啊,我曾經很用功、很刻苦,可我讀書就是不成,我怕我爹會失望,可我繼續念下去,一定會讓他失望,我沒有別的辦法,只能逃學、棄學,想讓我爹早點死了這份心,也許他就不會整天爲了我的學業費盡心機,而我也不用天天看到他失望的臉……”
每個做父母的都希望爲孩子安排好他的一切,讓他的一生按照自己指定的道路走,似乎這樣他就會得到幸福,可是誰又知道他們的孩子是不是喜歡他們爲他選擇的路呢,能不能在這條路上走下去呢?
太多的希望,便成了沉重的壓力,大亨的父親整天揪心難過,而在大亨心裡,這也成了讓他喘不過氣來的如山的重負,葉小天雖然沒有過這樣的遭遇,可是看到大亨悲傷的臉,他卻能夠想像得出,大亨曾經受過怎樣的折磨。如果大亨自己也肯不放棄,繼續在讀書求官這條路上走下去,洪百川當然會永不死心,這對父子將要承受的折磨,或許比現在還要重百倍。
葉小天靜靜地看着他,看了許久,忽然微笑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不管怎麼說,你已經證明了你有經商的天份,你不是廢物,你可以拿着賬本告訴你爹,你是天才,只不過不是體現在讀書上,而是在經商上,你爹會開心的。”
“嗯!”
大亨的小眼睛頓時放出光來:“我數着呢,還有兩天了,再有兩天我爹就會來查帳,我現在開心的晚上都睡不着覺,就等着我爹來,給他一個驚喜。”
葉小天道:“何必再等兩天,你既然提前達成了你爹的條件,何不現在就告訴他,讓他開心開心?”
大亨到底是個少年人,他或許有經商的天分,對賺錢很有一套獨到的思路,但是他的性情就是跳脫甚至有點滑稽,葉小天這一鼓動,他頓時就按捺不住了:“那我現在就去告訴我爹?”
葉小天道:“現在就去,我陪你去!”
“好!”
大亨跳起來,興致勃勃。
葉小天遲疑道:“可是你這店……”
大亨道:“沒關係,打烊唄。你不用擔心生意的問題,那些有錢人是越貴越想買,越買不到越覺得值得買,咱打烊!真要是有人來了卻碰到鐵將軍把門,他明天一定會再來的!”
葉小天搖頭笑道:“成!這方面我可沒有你明白,聽你的。”
大亨當下就把一些貴重物品全都裝進厚重的鐵箱,鎖進固定在地上的大錢櫃裡,又鎖了店門,便高高興興回家去。
看到他又習慣性地背起書包,簡直把書包當成了一件別緻的佩飾,葉小天就有些引俊不禁,方纔那個心事重重大智若愚的肥胖少年在他心中漸漸淡沒,大亨還是大亨,那個不着調的中二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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