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亨雜貨鋪”喝茶閒聊的人都是身家鉅萬的金陵富豪,即便幾個人聚在一起說話,也是輕聲慢語,非常儒雅。這人嗓門高的像打雷,一下子就起到了先聲奪人的效果,再加上他那濃重的東北口音,頓時人人側目。
“噓!不要說了,就是他,那個北方大參商。”
“沒錯,是他。他在我的玉器行裡買過東西,我還記得他的名字,叫左伯言。”
“伯言?這名字挺雅的啊,怎麼人卻這般粗魯。”
“我呸!誰知道他本名叫什麼,伯言,肯定是這個喜歡附庸風雅的傢伙發達以後請讀書人後改的名字。”
“呵呵,此人闊綽的很,花錢似流水,他來了大亨雜貨鋪,喬老闆可發達嘍。”
衆人竊竊私語着,就見一條身形高大、滿臉胳腮鬍子的北方大漢晃着膀子走了進來,咣噹着一雙牛眼四下撒摸。在他身邊,伴着一個身材嬌小的女子,大亨雜貨鋪裡的衆富賈只一瞧,就覺得這女孩兒清純柔美,彷彿一眼深山靈泉,那股子靈氣兒直沁人的心脾。
美人兒他們見多了,豔麗的、妖嬈的、嫵媚的、俊俏的、清雅的,可無論哪一種美,都不免沾染了幾分世俗氣,這個女孩兒並不見得比他們曾經見過的絕色美人兒更美,但那純淨剔透到了極點的氣質,卻是別人所沒有的,再襯着她那嬌小玲瓏、易於把玩的身段兒。有幾位喜歡美人兒的大富紳貪婪的目光便在她身上留連起來。
只是,再一看她旁邊那個高大粗獷、滿臉鬍子的大漢,卻不免要叫人暗歎。如此佳人,怎麼就落到了這樣一個粗俗之人手中,當真是暴殄天物啊。
看看那左伯言的德性,一襲北方制式的袍服,不修邊幅的鬍鬚,粗手大腳,明明穿着一套上好絲綢的衣服。裡邊的褲腿兒卻習慣性地挽了起來,露出一雙毛腿。雙手的袖子也留着,汗毛粗重,簡直就像一頭會說人話的大猩猩。
“你瞅啥?”
一個富紳看看這野獸般的大漢,再看看傍在他身邊的那位嬌小純美的姑娘。想象着美女與野獸交合的禁忌刺激的畫面,左伯言突然惡狠狠地瞪過來。左伯言一說話,後邊立即有幾個打手擼胳膊挽袖子,做出忠心護主的模樣。
這位大富紳也不是尋常人,他姓吳,吳悅玥,蘇州吳家的人,家裡田地萬頃,經營各色生意。據說家族裡還有海船船隊,所以十分富有。尤其是,他是地頭蛇。當然不會怕這外鄉人的威脅。
只不過,如果承認他是在盯着人家的女人看,未免有失身份,吳悅玥自然否認,他淡淡一笑,略帶嘲諷地道:“足下一進店門。便大呼小叫,招搖跋扈。吳某倒是想目中無人來着,可是不看都不成啊!”
吳悅玥這麼一說,周圍立即傳出幾聲竊笑,那左伯言麪皮上有些掛不住了,他伸出粗大如胡羅卜的手指頭往吳悅玥的鼻尖前一點,大聲道:“扯犢子!你是盯着俺看?你是盯着俺的女銀看!瞅你那熊色,當俺不知道你咋想的啊?你不就是覺得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了麼?”
左伯言這話一說,周圍幾個富紳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畫屏、盆景隔離的其他幾處地方的富紳們聽的清楚,也都面帶微笑地向這邊看着。
左伯言洋洋自得地道:“俺跟你說,你要是走大該上,發現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那不是鮮花眼瞎,是那砣牛糞有本事,你知道不?俺有錢,俺家的人蔘多的當羅卜啃,咋滴,你不服啊?”
嬌小的清純小美人兒大概覺得自己男人表現的太粗俗了,有些難爲情地拉了拉他的衣袖,白淨如玉的臉蛋上微微泛起一抹紅。
左伯言咣噹着大眼橫了她一下,扯着嗓子道:“你扯俺幹啥?這老癟犢子,不罵就不行,這麼大年紀了,長得幹不拉瞎的,還人老心不老,一雙賊眼老打量俺的女銀,也不嫌磕磣,俺不削他都算客氣的了。”
左伯言說着,倒是一邊繼續往前走了,那清純小美人兒走在他身邊,耳垂上一對翠玉的耳墜,呈小水滴狀,襯着她那嬌小玲瓏的身材,彷彿整個人都像一枚香扇墜兒似的精緻,饒是那左伯言罵罵咧咧的,大家還是忍不住要多看一眼。
這時“大亨雜貨鋪”的掌櫃喬老闆總算得到夥計報信了,急急忙忙迎上來,殷勤地道:“這位客官,您裡邊請。老朽忝爲本店的掌櫃,不知道這位客官想淘弄些什麼寶貝?”
左伯言扯開大嗓門道:“俺淘弄啥啊,你這兒有啥啊?你有啥好東西就拿出來唄,只要看對了眼,俺都要!俺跟你說,俺可是聽說你這兒盡賣稀罕物,俺纔來的,那些便宜嘍嗖的破玩意兒你可別往外拿,俺老左見過世面,你可別武武玄玄地忽悠俺。”
喬老闆一臉苦笑,連聲應是,道:“客官,老朽不聾,您不用這麼大聲,老朽聽得見。”
左伯言瞪眼道:“咋了,嫌俺嗓門高啊?俺老左就是這麼一個銀,做事七吃咔嚓,說話粗聲大氣,一輩子的毛病了,改不了!”
旁邊那小美人兒微微鼙着眉頭,又扯了扯他的衣襟,左伯言揮手掃開,並不理會。小美人兒生氣了,瞪起俏眼喝道:“幹哈呀你,沒完了啊!得得嗖嗖的,滿屋子就聽見你咋唬了。你就不能鳥悄兒的啊!”
對這位精緻小美人兒頗有些心猿意馬的富紳們,一聽這一口大碴子味兒,心中的女神夢登時像鼻涕泡一樣地破滅了……
左伯言和他的女眷被迎進了接待貴賓的雅間兒,幾個狗腿子便往雅間外面一站,四下裡的富紳們少不得竊竊私語,暗中嘲諷一番。有錢又如何?如此俗不可耐的人物,他們是萬萬瞧不在眼中的。
過了好半晌,左伯言帶着他的女人從雅間裡出來,喬掌櫃的緊隨其後,看他那眉飛色舞、按捺不住的興奮勁兒,衆人就知道,肯定從這北方參商身上沒少賺錢。
“你別說,哈,這裡的東西確實稀罕。你就說這個撲愣蛾子吧,咱那嘎達真沒這麼好看的。”
左伯言大手上託着一隻“蛾兒”,一邊說一邊往外走,旁邊那小美人兒大概也知道無法叫他放輕聲音了,輕輕撅着小嘴兒也不吱聲。
“蛾兒”是一種首飾。“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是用綾綺等織物剪成,在剪好的蛾形上,還要用色彩繪上鬚子和翅紋;雪柳則是用捻金線製成的柳絲狀飾物,飾以金錢,都是戴在頭上的。
左伯言帶着他的小美人兒,領着七八個狗腿子呼呼啦啦地出了“大亨雜貨鋪”,喬掌櫃的一直把他們送出門外,這才笑容滿面地回來。他一回來,一些好奇心重的富紳立即圍了上去,七嘴八舌地問道:“喬掌櫃的,賺了這土包子多少錢?”
喬掌櫃的笑眯眯地伸出一隻巴掌,緩緩地道:“蛾兒,僅僅那隻絲制的蛾兒,就賺了這個數!”
一個富紳吃驚地道:“五十兩?喬掌櫃的,你可真黑啊,這個價你也敢要!”
喬掌櫃的哈哈大笑,道:“錯啦!是五百兩!而且不是老朽出的價,是那左伯言自己喊的價,他還說‘這撲愣蛾子,太漂亮啦!一口價,五百兩!行俺拿走,不然俺就不要了’,老朽還能說什麼呢,當然讓他拿走。哈哈哈哈……”
衆富紳聽了也不禁轟堂大笑,吳悅玥站在人堆裡,聽着喬掌櫃的這麼說,眼珠微微一轉,悄悄溜了出去。
左伯言帶着他的小美人兒登上車子,簾兒一放,便很自覺地拉開了距離,虧他偌大的身子,擠在那角落裡,顯得忒也憋屈。那嬌小玲瓏的小姑娘瞟了他一眼,“咭兒”一笑,甜甜地道:“毛大哥,不用這麼避嫌,要是信不過你,小天哥怎麼會讓我扮你的女人呢。大大方方坐着唄,咱身正不怕影子斜。”
原來這北方大參商左伯言,竟然就是毛問智所扮,聽了哚妮的話,毛問智傻乾笑道:“哚妮姑娘,俺倒不是怕大哥有想法,實在是俺的身子並不正,還是坐遠點兒自在……”
太陽妹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毛問智嘆了口氣,對太陽妹妹道:“跟着大哥這麼久,俺都不大有北方口音了,如今這麼再說話,還真覺得不得勁兒。”
哚妮笑盈盈的剛要接口,馬車忽然停住了,車把式揚聲對車內道:“有人攔路,請見大掌櫃的。”
毛問智和哚妮對了一下眼神兒,迅速坐到一起,哚妮把簾繩兒一拉,前邊的竹簾徐徐捲了起來,就見路邊站定一人,身後站着兩個隨從,那人滿面堆笑,正是方纔與他們發生過口角的吳悅玥。
“左大掌櫃”跳下車子,擼胳膊挽袖子的又咋唬上了:“咋滴,想幹仗啊?不是強龍不過江,老子還真不怵你。”
吳悅玥對毛問智拱了拱手,笑容可掬地道:“左老爺誤會,吳某追來,可不是爲了與左老爺發生衝突,而是有筆生意要談。我看左老爺喜歡珍奇之物,吳某手中恰有一些北方難得一見的寶物,不知左老爺你有沒有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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