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小天今天睡的晚,又有溫香暖玉滿懷,正如張胖子所言,果然睡得舒坦。五更時分,忽然雨驟風狂,及至天明時已是大雨滂沱,那雨就像不要錢似的潑下來,連天漫地。
一般來說,雨水若是太急驟,頂多小半個時辰就會減弱,但是這一次大雨足足下了一個多時辰,那雨水還是沒有減弱半分。葉小天在“嘩嘩”大雨聲中醒來,睜眼一看,天色彷彿才矇矇亮。
葉小天伸手往旁邊一摸,已經沒有了哚妮的身影。葉小天披衣起牀,走到外屋,正好看見哚妮提着食籃從長廊下走進來,一見葉小天便抿嘴兒笑道:“睡醒啦,我看你睡的正香,不忍叫你,便去替你拿了早餐過來。”
葉小天道:“這才什麼時辰,你怎就起來了?”
哚妮道:“已經巳時了呢,你以爲還早麼,只是今日暴雨,看不出天明罷了。”
葉小天吃了一驚,道:“已經到了巳時麼,糟糕,剛剛到任,就要遲誤上衙了。”
哚妮安慰道:“你不用急的,今日雨水甚大,咱們這座莊園倚山而建,前低後高,院中積水尚且甚深,城中平地可想而知,今日延誤了上衙的不會只有小天哥一個。”
葉小天到廊下向外看了看,大雨傾盆,雨檐流下的雨水已經不似串成了串的珠子,而是一道道小瀑布般傾瀉下來,院中積水果然很深。還來不及排出,最清淺處都要沒了腳脖子,葉小天這才鬆了口氣。
葉小天回到廳中坐下。哚妮已經把早餐一樣樣地替他擺在桌子上,葉小天拿起筷子,對哚妮道:“來,今日就不用叫遙遙過來了,只你我用餐,我正好有些話要和你說。”
兩人坐下一邊吃着早飯,葉小天便把昨日對耶佬所說的打算又對哚妮說了一遍。哚妮一聽便喜上眉梢。俏麗的雙頰登時浮起兩抹桃花般的嫣紅:“小天哥,真的麼?你要讓我爹的部落遷到提溪去?”
葉小天道:“是啊。叫他們從深山裡往外遷徙一下,一下子他們恐怕還不習慣平地生活,再說那麼多族人,若是一下子改變生活習慣。也無法保證他們的生計,所以還是叫他們住在山上,不過近一些總是好的。”
哚妮扒着米飯,兩隻眼睛已經笑成了月牙兒,喜孜孜地道:“人家正尋思如今到了銅仁,距寨子遠了,前去探望爹孃不便呢,他們要是能遷到提溪那就很近了吧?”
葉小天笑了笑,道:“嗯。如果遷到提溪,離這裡是不遠了,不過。我可不是爲了讓你方便見到爹孃才讓他們的部落遷徙的喲,最主要的目的,還是爲了有足夠的人手就近保護我。”
哚妮登時緊張起來,問道:“怎麼,難道有人想對小天哥不利麼?”
葉小天擺手道:“現在倒還沒有,不過……防患於未然嘛。我前番調停水銀山之亂。與當地幾大部落鬧的都不甚愉快。而當地那些部落首領與銅仁府的官員大都有着盤根錯節的關係。
這一次,張家和戴家打人命官司。我的處斷恐怕雙方也不會很滿意,如果真要發生點什麼意外,只憑我身邊十幾個侍衛,是很難護得咱們全家周全的,調些人來就近安置,那才穩妥。”
一聽事涉葉小天的生命安全,哚妮馬上嚴肅地點了點頭。葉小天可不僅僅是她的男人,還是她虔誠信奉的蠱神的侍者,不管對她個人來說,還是對蠱教來說,都不容尊者有絲毫閃失。
葉小天清咳一聲,又道:“提溪距此畢竟還有一定的距離。所以,我還考慮,再多調些人到銅仁城。”
哚妮連連點頭,道:“這纔好,這纔好!你身邊總要多些人才安全。”
葉小天道:“但是要在銅仁城中安排太多人也是不行的,再說我眼下並沒有什麼危險,只是爲了以防萬一,如果身邊總有一些身份不明的人晃來晃去,反會引人猜疑。咱們教中長老,都有俗世親眷吧?”
哚妮道:“那當然啊,他們也都有兄弟姐妹的,就算任長老多年,在部落間還是有許多親戚。有時候,他們還會從親戚家過繼個兒子,以繼承他這一脈的香火呢。”
葉小天眼中微微露出一絲笑意,道:“好得很!那麼,就讓八大長老從他們的親眷中各自選擇一戶人家,搬到這東山腳下,在我府邸前後居住。我會幫他們在本地找些營生做,這樣一來他們長住此地,也不會有人覺得古怪。他們是長老們的親眷,忠心方面應該沒有問題的。”
哚妮不以爲然地道:“小天哥多慮了,只要說是爲了衛護尊者,九寨十八峒百餘旗的百姓,沒有一家不願意爲尊者獻出性命,他們都是忠心耿耿的人呢。”
葉小天笑道:“可是八大長老勞苦功高,這份榮耀先給他們的家人,別人纔不會說三道四嘛,要不然又會像上次修宅子一樣,我只要幾百人,卻一下子來了八千人,害得我安頓不下。”
哚妮想了想,展顏笑道:“小天哥說的是,還是你想的周全。”
因爲大雨傾盆,有了理由,葉小天便心安理得地不忙着出門了,他吃罷早飯又捱了一段時間,待那大雨停了,這才離開府邸,在侍衛們的陪同下前往府衙。
這一路行去,他們東拐西繞,專挑地勢比較高的地方走,還是行行停停,十分緩慢。許多道路都已是一片汪洋,有些人家院門口壘着沙袋,院裡正有人用陶盆向外舀水,還有一些頑皮的孩子坐着大號的木盆。悠遊自在地把那街道當成了小河。
時不時的,也會有一幢年代久遠的土牆被雨水浸泡過甚,轟隆一下便傾倒下來。華雲飛見狀,不禁蹙眉道:“這場大雨一下,恐怕會有不少貧苦人家倒塌屋舍,無家可歸了。”
葉小天看看已經漫到馬腹的積水,輕輕點了點頭。
知府衙門原本是土司府,地基比較高,而且土司府的位置也處於城中地勢較高的位置。所以當葉小天走上府衙前那條大街時,積水已經不深。馬匹行動也輕快了許多。
葉小天趕到刑廳,脫下水靴,嘩嘩地倒出兩靴積水,毛問智光着大腳丫子走過來。把搭在肩頭的官靴遞過來,葉小天套上襪子,正要穿靴,就見刑廳知事章彬急急忙忙地走了進來。
章彬一見葉小天,便喜形於色地道:“推官老爺已經到了啊,知府老爺傳令,召集三班六房、各司主官們晉見呢。”
葉小天蹬上一隻靴子,問道:“知府大人可曾說是何事?”
章彬搖頭道:“這個卻未聽說。”
葉小天便穿好靴子,獨自向知府正堂走去。到了正堂一看。戴同知、李經歷等人都已到了,這些人大多住在城中心或都距府衙較近的所在,都比住在東山腳下的葉小天來得便利。
尤其令葉小天驚訝的是。那位女監州於俊亭也在,這位據說從不上衙理會政務的女土司,最近似乎勤快了許多。葉小天在李經歷旁邊坐下,低聲問道:“知府大人召見,可有什麼緊要事麼?”
李經歷懶洋洋地道:“聽說是知府大人的本家親戚向知府大人抱怨,一下大雨便汪洋一片。出入不便,想必大人召見。就是爲了這樁事吧。”
葉小天聽了點點頭,疏浚河道這種事與戶科、工科纔有關係,無論如何也不會跟他這刑廳推官有瓜葛,他今日來,只管帶一雙耳朵就足夠了。片刻之後,一個幕僚師爺模樣的人從屏風後面走出來,在公案旁站定,咳嗽一聲道:“知府老爺到了。”
衆官員紛紛起立,就見張大胖子慢吞吞地走出來,未登臺階便先伸出手去扶住公案,把他那肥碩的身子挪上臺階,轉到公案後面站定。衆人長揖道:“見過府尊大人!”
張胖子點點頭,雙手扶案向衆人一看,長嘆一聲,漫聲吟道:“天降大雨是爲何,東海龍王淚滂沱,老龍哭罷回宮轉,只是苦了我張鐸!”
“吭……”站在葉小天旁邊的李經歷緊緊閉着嘴巴,衝口而出的笑聲硬是被他死死憋住,憋成了一聲悶哼。
葉小天還是頭一回參加張大老爺主持的大排衙一類的活動,不瞭解這位張知府的排衙風格,是以聽得心頭髮愣:“什麼情況,一亮相先來一首定場詩,莫非接下來張知府要開始說書?”
卻見張知府吟完這首不遜於“千年鐵樹不開花”的好詩,便緩緩落座,長嘆一聲道:“本城的暗河,開鑿於宋神宗年間,至今也有五百多年了,久不疏浚,如今一下大雨便積澇成災,本官想着也該清浚一番,諸位大人以爲呢?”
葉小天心道:“宋朝年間修的暗渠,已用了五百多年,到現在居然還能用,已經很了不起了,這樣的河道早該清瘀了,就算一年積一寸吧,五百多年下來,這河道該堵塞成什麼樣子了。”
衆官員均默不作聲,此地的官員建制雖與中原相同,但這些官兒都是大大小小的部落首領,財政上都是自負盈虧的,想修繕河道?好事啊,可這錢誰負責?是以誰也不願做那出頭鳥。
張胖子咳嗽一聲,又道:“這疏浚河道的費用,當然是由本府來出。農小苗!”
戶科司吏農小苗當即上前一步,垂首而立,張胖子道:“你匡算一下,疏浚全城河道需要多少銀兩,需用多少勞役。”
那人唸唸有詞地掐算半天,拱手道:“回知府大人,計支稅銀二百兩,便可作爲清瘀疏浚的費用了。另外,河道修繕,總不能全城同時開工罷,不然各種道路難行,不免造成種種不便。若逐段清瘀的話,每一河段所需勞役,有三百人足矣,如此還不用大動干戈,損傷民力。”
張胖子一聽,二百兩這個數目倒還在他能夠接受的範圍之內,便慷慨地道:“既然如此,工科司吏……”
工科司吏不等張知府唸到他的名字,便出列道:“知府大人,西城城牆坍毀多處,本司人員正全力修繕。另外,城北的糧倉也在建造當中,還有北城外半坡鎮的水利工程也在進行當中,實在騰挪不出得力的人手再去主持清瘀疏浚了。”
張胖子一聽,這糧倉就是給他們張家建的,不能耽擱。半坡鎮百分之六十的土地都是他張家的,那兒的水利工程當然也不能影響,工科的幹吏,絕不能再抽調了。
張胖子遲疑着向衆人一瞧,衆人立即紛紛低頭回避,張鐸不禁露出惱怒神色。於俊亭坐在上首,俊目微微一瞟,見只揣了兩隻耳朵來的葉小天正神遊物外,不禁微微一笑,開口道:“知府大人,此事不如就交給葉推官去做吧!”
:月末最後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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