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小天要舉步走向於俊亭,於俊亭歪着頭睇他一眼,眼神靈動,彷彿棲在枝頭的一隻雲雀。她用纖長的食指向葉小天輕輕一點,葉小天便一笑止步,和張雨寒等人“躲貓貓”,其實他也緊張的很。
方丈居處被裡裡外外翻了個底朝天,根本沒有葉小天的蹤跡,張雨寒不死心,又把經卷房以及兩廂小沙彌們的住處全都查遍了,還是沒有葉小天的蹤影。
站在庭院中,環顧四周,吳父疑神疑鬼地道:“莫非世間真有高來高去、可以飛劍殺人的遊俠兒?”說着,他不禁縮了縮脖子,那種傳說中以武犯禁的遊俠,做事全憑一己喜惡,他既然欣賞葉小天這樣的官,可別因此對自己起了殺心纔好。
張雨寒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道:“雖說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可我偏就不信有什麼遊俠兒,而且恰恰就路經此地,會伸手搭救那個混蛋!”
項父蹙眉道:“如果不是,還能是什麼緣故?土舍大人,那可是一個大活人,就這麼憑空消失了,而且房中又沒有暗道機關,實在詭異的很。”
張雨寒想了想,喚過那名報信的侍衛,追問道:“當時你等就守在院子裡,前前後後沒有一處疏漏?”
那侍衛果斷地道:“沒有!而且聽到室內發出驚呼,我等衝進去時,也只是守在門前的一羣人,其他人依舊守在原地,動也沒動。”這樣一來,“調虎離山”的可能也沒有了,張雨寒皺起眉頭苦苦思索半晌,還是想不通其中道理。
這時御龍陰冷地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他能不顧這些心腹親信獨自逃命,可總不能連他自己的家人也不在乎吧?把他的家人全都抓起來,不信他不露面!”
御龍一句話登時提醒了張雨寒,張雨寒憬然道:“不錯!馬上去葉家,把他們一網打盡!”
當下。張雨寒就從大悲寺抽調了大批人手,命他們院前候命,他又闖進於俊亭所在的靜室,於家侍衛對張土舍也不攔阻,任由他走了進去。
張雨寒瞪着於俊亭道:“於大人,你說此事與你不相干,本官卻是不信!這筆帳。張某記下了!還有之前你將我張家家主氣病一事,新仇舊怨,咱們兩家早晚會有清算的一天!”
於俊亭對他的威脅毫不在意,淡淡一笑道:“張土舍儘管放馬過來,於某有何懼哉!”說着站起身來,瀟瀟灑灑地往外就走。張雨寒下意識地問道:“你去哪裡?”
於俊亭乜了他一眼。曬然道:“天色已晚,本官回府歇息去!怎麼?這也要向你報備?張土舍,你不是把於某人當犯人了吧?嘁!”於俊亭大搖大擺地走到院中,對御龍等人看也不看,就從他們中間昂首而過,衆侍衛立即緊隨其後,出了方丈禪院。
於俊亭身邊的侍衛乃至方丈身邊的小沙彌。張雨寒等人也是一一驗看過的,他們也怕葉小天扮作一個不起眼的侍衛或沙彌,就站在他們面前卻被他們無視了,弄出一個“燈下黑”的效果。
可是這樣的搜檢依舊沒有任何發現,此時於俊亭舉步一走,身邊侍衛在他們衆目睽睽之下跟了出去,他們又瞪大眼睛仔細看了一遍,體型、面貌。還是沒有一個類似葉小天,除非於俊亭把葉小天變成嬰兒藏進她的肚子,否則是絕不可能帶走的了。
張雨寒瞪着於俊亭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院門口,纔不甘心地又衝向那間靜室,他還沒進房間,站在廊下的一個小沙彌便悄悄一踩腳下機關。等張雨寒衝進靜室,那堵寫着巨大“禪”字的牆壁剛剛無聲地落回地面,葉小天又消失了。
張雨寒看看空蕩蕩的房間,恨恨地一跺腳。復又走了出來。他出來時,從看守中抽調出來的武士們已經站了滿滿一院子,人人高掣火把,照得一片通明。張雨寒也不多說,振臂一揮,喝道:“走!”
御龍喚過本家一個親信侍衛,低聲吩咐道:“大悲寺四周佈下幾個暗線,嚴查出入人等!”那侍衛心領神會,立即領命而去,御龍這才快步追上張雨寒,大隊人馬浩浩蕩蕩出了大悲寺,直奔東山葉府。
一處幽深的洞穴中,不知通風口兒建在哪裡,驟然擠進數十人,居然絲毫不覺憋悶。李秋池鬼鬼祟祟地溜到耶佬身邊,他雖不太明白這個老傢伙和葉家究竟是什麼關係,卻看得出哚妮有什麼事也會遵從他的意見,如今葉小天不在,有事自然要和他商量。
耶佬正和哚妮小聲說話:“這個姓文的不會是想騙咱們進地洞,來個甕中捉鱉吧?”
李秋池適時插了一嘴,道:“老爺子,這倒不像,銅仁府是他們的天下,要抓我們,一隊兵馬足矣,何需如此費事。而且,三處出口我都查過了,其中有一處建在山岩上,一處建在水邊,周圍地形都是不易安排伏兵的。”
文傲見他們湊在一塊兒竊竊私語,便笑吟吟地走過來,道:“幾位不必擔心,文某乃於大人心腹,如果想坑你們,文某就不會以自己爲人質了。如果當真是誘騙了你們,文某豈不先要遭殃。”
李秋池打個哈哈,迎上去道:“文先生誤會了,我等並非懷疑文先生和於監州的誠意,只是有些好奇,於監州爲何要不惜得罪五位權貴,也肯全力攘助我家大人呢?”
文傲微笑道:“要說是激於義憤,恐怕李師爺是不信的。實話實說吧,我家大人與張知府爭這銅仁第一把金交椅,早晚必有一戰。張雨寒等人是張知府的死忠心腹,就算今日不幫葉推官,雙方早晚還是要翻臉,說起來只是時間早與晚的問題。敵人的敵人就是我們的朋友,今日不幫葉大人,來日誰來幫助我家土司呢?況且……”
文傲笑了笑,道:“葉大人的擔當和膽略,我家大人真的很欣賞!這樣的朋友。值得結交!”
……
就在他們頭頂,十尺之上,張雨寒正像一頭餓極了的狼,兇狠四顧,似欲擇人而噬。葉家竟然空了,空空蕩蕩,一個人都沒有。他們搜遍全府,也未見一個活人。這時一個侍衛匆匆趕來,稟報道:“土舍大人,屬下問過了,黃昏時候,葉府突然衝出一羣人。倉惶南去,不知所蹤。”
“向南?”
張雨寒咆哮道:“他們來不及出城的,也不可能有人會收容他們,給我追!”
火把如星光點點,散亂地逸出葉府,匯成一條火龍,復向南面追去。
……
地洞中。文傲安慰哚妮道:“你放心,我家大人說要救人,就一定辦得到。葉推官定會安然無恙的。”
哚妮此時也只好相信文傲的話,她擡頭看看厚實的牆壁,不放心地道:“他們真會來抓我們?”
文傲道:“會不會來,文某也不確定,以防萬一罷了。不然,救出了葉大人。你等卻被張家控制住,葉大人又如何藏得住!”
耶佬擡頭看看厚重的洞頂,道:“他們會不會掘地三尺,發現洞窟?”
李秋池道:“這地洞甚是隱秘,如果找不到入口的位置,掘地七尺也發現不了。況且學生已安排了人手引開他們,他們不會想到我們還在府中的。”
先前來府上那些人。李秋池回來後再度見過,耶佬對他說這是自己的一些族人,想來投奔他到銅仁定居。此時文傲登門,說於監州擔心劫獄不成。會傷及葉推官性命,決心親自出手,叫他們先行躲避,李秋池就利用耶佬這些“族人”布了一個疑陣。
這些人公開的身份和葉府並無關聯,而且此前根本無人知道他們的存在。李秋池叫他們趁着夜色從葉府出去,匆匆奔向南城,故意製造動靜引人注意,然後化整爲零各自散去,以此引開來犯之敵。
張雨寒果然中計,他一直追到南城,也沒見到逃難的葉府中人,沿途客棧旅舍都搜過了,再問那城頭守衛,也沒見過黃昏之後有人出入城門。
張雨寒站在城頭,望着滿城燈火正茫然不知所措,忽地發現過處一片紅光照耀夜空,看方向正是大悲寺,張雨寒正驚疑不定,遠處突有一騎快馬飛奔而來,馬上人手中舉着一支火把,夜色中看來彷彿一隻飛竄的流螢。
那人到了城下便被攔住,片刻之後,兩名侍衛陪着一人匆匆跑上城樓,一見張雨寒,那人便搶前兩步,“卟嗵”跪倒,顫聲道:“土舍,大……大事不好!突然有一隊黑衣人襲擊大悲寺,火焚僧舍,被關押的人全給救走了,咱們留守的人……死……死傷慘重!”
“什麼?”
張雨寒眼前一黑,差點兒從城頭一跤栽下去。
御龍聞言,倏地望向大悲寺方向:“今晚的事,有人步步設局,環環相扣,我等一直在被牽着鼻子走!究竟是誰,竟有這樣手段,竟有這樣本事。”夜色中,彷彿有隻看不見的黑手正攫向他們,令御龍爲之心寒。
……
於府,觀星樓上,於俊亭負手遠眺着,晚風拂得她衣帶飄飄。旁邊站着一個魁梧的青袍老者,身材不胖,但骨架很大,所以形同瘦虎一般,極顯極爲彪悍。
土官要受朝廷敕封,諸如土知府、土同知、土守備等。受到敕封的土官在自己的轄境內可以自行任命只負責其部落內部事務的官,諸如阿牧、總理、家政、旗主、峒主、寨主等。
這個老者就是於氏部落的家政,於俊亭的族叔於虎。不過,於俊亭有三個親叔叔,於虎卻是她的遠房族叔,放着親叔叔不用,卻把家政這樣重要的職務委任給遠房叔叔,這就很耐人尋味了。
遠處,大悲寺上空,熊熊大火彷彿一支巨大的火炬,雖然燒的不是整座禪院,僅僅是知客的僧舍一處地方,卻已映紅了半邊夜空。
於虎輕輕皺了皺眉頭,道:“就算他們一時猜不到是你動的手腳,等葉小天公開露面的時候也會明白,到那時不但暴露了大悲寺和我們的關係,雙方勢必也要更加對立!況且,這隊秘密訓練的死士本爲應付不時之需,如今爲葉小天而動用,值得嗎?”
於俊亭輕笑道:“對張家來說,一個子侄和整個家族的地位,孰重孰輕?我們已威脅到張家的地位,就算沒有這樁子事,早晚還不是要針鋒相對?況且,爲了葉小天,犧牲再大,也絕對值得!”
兩人正說着,一名黑衣人急步登樓,對於俊亭拱手道:“稟報土司老爺,葉推官已被我們趁亂帶出來了!”
於俊亭欣然道:“快請上來!”
片刻功夫,一個光頭鋥亮的小沙彌緩步走上階來,於俊亭掩口輕笑:“好一個俊俏的小和尚!葉大人若是不做官,就去廟裡做個知客僧,該寺的香火想必也是極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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