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着血的圓月彎刀重新架到了田夫人優美的脖頸之上,葉小天臉上玩世不恭的笑容漸漸消失,變得十分冷肅。他向衆人冷冷一掃,嘴巴慢慢湊到了田夫人那小巧玲瓏的耳垂處。
“要麼,你先死!要麼,就答應我的條件!田夫人,你決定吧!”說着,葉小天手上的刀子又一緊。
田夫人氣得渾身發抖,她一向自視甚高,嫁人後身份更加高貴,從未受過如此奇恥大辱。可是碰上這樣一個人,她能怎麼辦呢。秦王睥睨六國,威服天下,碰上藺相如跟他耍流氓不也沒轍麼。
田夫人緊緊咬着下脣,飽滿聳挺的胸口用力起伏了幾下,才壓住她暴怒的心情:“好!我答應你,今日這場過結,就此罷休!事後我也決不會尋你的麻煩!”
“呵呵,你看,這樣子不是很好嘛,大家一團好氣……”葉小天剛剛眼神還兇的嚇人,看起來像一頭嗜血的獨狼,就這片刻功夫就已笑得一團和氣,天官賜福似的。
他很痛快地挪開刀,對田夫人道:“我相信以夫人的身份,一個承諾比一條腿更有價值!”葉小天方纔挾持田夫人爲人質,唯恐她的保鏢動手,所以全神貫注,並未聽到田夫人的真正身分。
但田夫人顯然不這麼想,她以爲葉小天已經知道了她的身份,卻依舊能如此鎮定,倒是暗暗欽佩:“這真是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一個人不怕死,什麼都嚇不倒他。”
田夫人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卻果真沒有讓人再動手,兩個中年文士湊到她面前,眼見腿上血跡殷殷,有些手足無措地道:“夫人,這……”
兩人想要給她裹傷。可夫人的大腿他們哪能隨便亂動,田夫人性情兇狠起來卻是不讓鬚眉,面對大腿上殷殷血跡和刺骨的痛楚,她絲毫不加理會,就這麼昂然向崑崙園中走去,鮮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快!快扶夫人去裹傷,用最好的金瘡藥。”安府迎賓高聲喊了一句,兩個安府家丁已經出現在田夫人面前,引着田夫人向莊園深處走去。
葉小天耍了兩下小刀,奈何他的水平有限。耍得實在不夠瀟灑,便摸出一方手帕擦了擦刀,重新插回腰間:“看什麼看,沒見過男人打女人嗎?女人就得有點女人樣,如果女人非要做男人,甚至做的比男人還男人,偏又不許別人拿她當男人看,公平嗎”
葉小天向衆人兜售着他的道理:“在下葉小天,臥牛長官司第一任長官。本人一向的爲人原則就是,只問是非,不問身份、性別、地位!”
葉小天一邊說,一邊向安家大門走去。
他居然沒有逃走。他居然還敢進門。
事到如今,葉小天也別無他法。本來他就是個渾不吝的性子,今天被人逼到這份兒上了。斯文紳士是扮不成了了,那就乾脆展現流氓本色吧。
不管如何。要想給人留下一個深刻印象,就得有你的特色,如果太中庸了。哪邊都靠不上,那也就泯然衆人,不可能讓人留下深刻印象了。
葉小天走到門口,那迎賓之前已經聽到他自報家門了,卻還是微笑着迎上來,客氣地:“這位大人,小的是頭一回見,請問您的請柬呢?”
葉小天向旁邊一伸手,方纔黃花魚兒似的溜邊站定的李大狀不知何時已經鬼魅般重又出現在他身邊,馬上把那泥金的請柬遞到他手裡。
迎賓從葉小天手裡接過請柬仔細看了看,便微笑着往旁邊一讓。就在安府門前發生了那樣血腥的一幕,但這位迎賓先生卻好像根本沒有發生過一樣。
他是安家的人,如果沒有必要,哪怕就是一個乞丐,他也沒有理由爲了別的土司家族而去得罪,何況眼前這位爺還是近百餘年來唯一一位受敕成爲世襲土司一員的宦場新貴。
每一個土司,都是先擁有領地、子民和軍隊,朝廷纔會爲了招撫而敕封他爲土司。千百年下來,固有的地盤已經被瓜分光了,在這些老牌勢力控制區域內,再想冒出一個新土司自然難如登天。
而且,現存的土司中也不都是世襲的,雖然他們事實上都是世襲的。這話有點繞,說明白了就是:有些強大的、或者在朱明王朝剛剛建立就表態歸附的土司,朝廷敕旨上是明確註明世襲的。
第二種是父親死了兒子報上朝廷,朝廷一樣會允許他繼續父親的職位,但敕旨上面只註明他接任土司,並沒有世襲字眼。貴州一百多個大小土司,大部分的敕旨上都沒有世襲字眼,雖然只要他們上報,一定會得得到批准。
永樂皇帝朱四爺當年在照準一位土司的長子繼承他爹職位的時候,對大臣們是這麼說的:“準他做了,只不給他世襲,若他不守法度時,俺就把他換了。”
朝廷這麼做是爲了給自己留出餘地,一旦有機會,就可以用“不守法度”或者“不是世襲”爲理由,對這些沒有世襲規定的土司們實行改土歸流。
爲什麼土司們之間不管鬥得多麼激烈,哪怕是正打得你死我活,只要朝廷忽然表示出了興趣,想出面扮和事佬,衆土司馬上如臨大敵,就算吃了虧的那個都打落牙齒和血吞,捂着蓋着不肯讓朝廷知道?原因就在於此。
葉小天是土司,是敕旨上明確註明可以世襲罔替的土司,他現在的地盤不大、勢力也不大,但是世襲兩個字表明,他在朝廷心目中的地位與其他大部分土司們不同。
而這,很可能會成爲臥牛山土司一系壯大起來的一個重要因素。土司們對朝廷心存戒備,是因爲這個龐然大物對他們的生存是一個重大的威脅,與此同時,他們又需要從這個龐然大物身上汲取生存的養分,這是一個很奇妙的生態圈子。
所以,迎賓不想得罪他,誰知道他將來會有什麼樣的發展?旁觀葉小天走進莊園的客人們大多沒有這麼想,在他們看來,葉小天已經是一個死人了。
但是在安府迎賓眼中,只要葉小天一刻還沒斷氣,他就還有成長起來的機會,對此人就不能以死人看待。
安府的崑崙園風光應該是很美麗的,儘管夜晚看不見全貌,但這裡俏婢挑燈,初似流水,那裡彩燈高掛,士子游弋,叫人看了不免有種話本小說裡孤山大宅,孤仙聚宴的迷幻感覺。
此時,莊園裡已經有不少人知道了方纔發生在外面的事情,葉小天一走進來,他們就明白,就是此人得罪了楊應龍的三夫人田雌鳳,因爲跟着他走進來的其他客人,都像躲瘟神似的躲着他。
葉小天環顧四方,但見假山之畔、綠荷池旁、修竹林裡、曲廊之下,人們或佇或坐,大多都用有些怪異的眼神兒看着他,不禁對李秋池笑道:“還不錯,才一進門,我就把名聲打得響亮,明日貴陽城裡,只怕就要天下無人不識君了。”
李秋池乾笑道:“大人的膽色,確實令人佩服的五體投地。楊應龍的三夫人,你說捅就捅了,而且還是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捅,誰敢不佩服大人。”
葉小天聽了大吃一驚,道:“楊應龍的三夫人?誰?在哪呢?”
李秋池頓時也愣在那兒,呆呆地看着葉小天,道:“剛剛……被大人你捅了一刀的那位田夫人,就是……就是楊應龍的三夫人吶!”
“啊?”這回換葉小天發愣了,李秋池這才明白,感情這位大爺方纔根本沒有聽見人羣中的驚呼。葉小天道:“楊應龍的三夫人?怎麼可以隨意拋頭露面,還參加今晚之會?”
李秋池道:“這個……,學生就不甚瞭然了。學生雖久住貴陽,識得一些人脈,知道一些豪門家事。但是對於他人女眷的事,實在不便打聽。”
“呵呵,天機不可泄露太多,改日有緣,貧道再爲你卜算一下吧。”
一架小橋凌駕水上,一個仙風道骨、步姿飄逸的道士在幾個權貴子弟的簇擁下緩步走來,面上微帶矜持之色,語氣卻很冷淡,顯然對於給人卜算前程賺取卦金一類的事兒毫無興趣。
他一擡頭,忽然看見燈下站立的葉小天,那道士嚇了一跳,急忙身形一轉就要溜走。
“嗨!長風老道,原來是你,過來過來!”
葉小天眼尖,一眼看清那是長風道人,馬上向他招呼一聲。
長風道人暗叫一聲苦也,急忙扭過頭來,換作一臉驚喜,大步迎上來道:“啊?哎呀!竟然是葉大人,哎呀呀,真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裡遇到葉大人,好久不見、好久不見啊……”
長風道人向葉小天連連稽首,陪同他走過來的幾位權貴子弟見狀一時面面相覷。
這位長風真人據說是在茅山深處修行了三百年,靜極思動,下山遊歷的一位活神仙,道行極其高深。世俗紅塵間的富貴權柄,在他眼中一文不值。
就連播州楊家真正掌握家政大權的那位三夫人田雌鳳,到了貴陽拜唔這位活神仙后,都對他敬若神明,畢恭畢敬地執弟子禮,這個年輕人是誰,竟敢對長風仙人呼來喝去的毫無禮貌。
更叫人難以理解的是,一向超然物外,在任何人面前都不假辭色的長風真人,居然對他點頭哈腰,陪笑施禮,這……這個人究竟是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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