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我們掌握的情報,那批物資已經運到了石阡楊家的地盤上……”
說到這裡時,田妙雯微微蹙了蹙秀眉,之前送來的情報顯示那些可疑人的位置與此刻所報告的位置相距太遠,如果他們是徒步跋涉,兩次情報間隔的時間與距離倒也相符,可是他們攜帶着大批物資,又沒有一條平坦的道路可供行走,這速度就有些太快了。
但是,她雖然有些疑惑,卻也只能認爲對方是下了大力氣,想了些什麼特別的運輸方法。因爲情報分別來自黨延明和於家。黨延明是她的心腹,是她麾下秘諜方面的得力干將,這麼多年來還沒出過紕漏,他的情報既然如此說,應該不假。
而於家是地頭蛇,臥牛嶺的武力固然超過於家寨,可要論到在地方上根深蒂固的關係網、耳目之龐繁複雜,再給他們二十年的時間經營也趕不上,那是多少代的積累,所以於家送來的消息也不容質疑。
兩相映照,田妙雯縱然有所疑慮,也只能相信。她語氣稍稍一頓,道:“這批物資對我們很重要,必須得奪回來。”
“主母,石阡楊家現在的情形很混亂。自從楊家舉族遷往展家,我們能控制的只有楊家堡這一個地方。原本隸屬於楊家的那些村寨、鄉鎮,對我們敵意太深,凡事陽奉陰違,並不合作。
我們一旦派兵進入楊家的地盤,便如盲人瞎馬。而那裡距展家和曹家已經很近了,他們既然劫掠了我們的東西,沒道理不派兵接應,在他們的地頭上交戰,我們恐怕會吃大虧。”
出言反對的是格旎佬,他的話不無道理,但每個人看問題的角度不同,很大程度上還要受其陣營的影響。格旎佬就是一派陣營的代表,如果概括一下的話。他屬於保守派。
經過葉小天的雷霆手段,蠱教勢力被強勢洗牌,大長老和二長老的影響徹底消失,已經沒有人能掣肘他這個教主。但並不代表所有長老的見識和思想也都能在這種高壓下轉變。
格旎佬、格益佬等長老迫於葉小天的強勢,選擇了屈服,但他們骨子裡依舊傾向保守,這與爭權奪利無關,而是在他們的認識中。真心認爲遵守蠱教傳統老死山中才是對蠱教最有利的。這種認知自然影響了他們對一切事物的看法,進取心嚴重不足。
田妙雯聽了他反對的話,有些疲憊地靠回椅上。初來臥牛嶺時,那新嫁娘般的容光煥發、神采飛揚,這些日子已經不復見到,她的臉上有掩飾不住的疲憊。
其實論起操持一個大家族、掌控一方大勢力的本領,田妙雯遠勝葉小天,可問題是,橫空出世的臥牛山勢力是葉小天一手打造的,空降下來的田妙雯憑着高明的手段和主母的身份才勉強鎮壓住了他們。
若想對他們如臂使指。這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除非這些部下全都是沒有思想的傀儡,纔有可能在證明她有資格指揮自己後,就立即毫不猶豫地執行她的任何命令。
耶佬聽了格旎佬的話,不悅地道:“縱然我們不想奪回這批物資,難道展曹張楊四家就會放棄對我們的攻擊?這場仗早晚要打,何需顧慮?”
格益佬道:“旎佬所言是老成持成之見!在人家的地盤上,我們先已失了地利,而且他們可以就近出兵,很可能他們還早有伏兵,我們貿然行動。殊爲不智!”
引勾佬反對道:“你以爲這批物資對我們可有可無嗎?”
格益佬道:“這不是可有可無的問題,而是是否會中計,是否得不償失的問題!”
李大狀沉下臉色道:“這批物資中,有些很犀利的攻城器械。尤其是火藥!這本是我們準備用來攻打他們經營數百年、穩如磐石的城堡之用的。如果落入他們手中,反過來用在我們身上,會怎麼樣?
諸位!我們的堡寨多爲木柵木牆,比起他們土石所壘的城堡遠遠不如,這些火藥就連他們的城堡都能炸開,如果用在我們身上會如何?此時畏首畏尾。介時死傷豈不更加慘重?”
最好戰的於撲滿和於家海兩兄弟此刻正鎮守石阡楊家留下的城堡,不在這裡。但格哚佬、代韻溪等一批掌兵的人卻在,他們立即紛紛響應李大狀的話。代韻溪更是摩拳擦掌地道:“主母,韻溪願領一路人馬,前去攔截這批物資,把它們奪回來!”
說起來,葉小天這臥牛嶺雖然不是貴州土司中勢力第一等的,可麾下成份之複雜卻是當之無愧的第一。一方勢力一旦成長起來,成爲一股極龐大的力量,其內部必然山頭林立。
山頭林立會造成內耗,但是對其發展其實好處更大,各種不同的想法形成各種不同的派系,有的激進、有的保守、有的着眼於外、有的着眼於內,最高統治者就得綜合考慮各方面的意見和利益需求。
如此一來,就能最大程度地避免最高統治者憑着一己意願發動戰爭,出現窮兵黷武之現象,又或者窮奢極欲不思進取。但任何一種體制又都要有相應的時機來配合,才能相得益彰。
目前臥牛嶺正處於起步和發展階段,這時候高度的集權比起相對的民主更有利於快速發展,但掌控臥牛嶺時日尚短的田妙雯還做不到這一點,所以內部常有不同意見,這些意見通常代表着內部一方勢力,田妙雯不敢等閒視之。
但田妙雯也沒有坐等時間的沉澱來積累她的威嚴,葉小天用強勢手段打壓了蠱教內部意見嚴重相左的派系,給她打好了基礎。田妙雯正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擴大戰果。
當初被葉小天從金沙谷釋放出來的那些人,大多被田妙雯加以重用。像代韻溪,葉小天當初只把她當成一個蠱術高手使用,爲他充當刺客,現如今她已成爲一寨首領,成了田妙雯的得力臂助。
通過類似的手段,蠱教中保守派的勢力正在逐步萎縮,許多見識了山外繁華世界的百姓,熱切向外山外的生活,一旦見識了這花花世界。又有幾人甘於那沉悶無聊的山中生活?這都成了葉小天遷民于山外戰略的穩定基礎。
這些舉措如今已初見成效,雖然眼下還沒有明顯地做到政教分離,但是如果葉小天不在了,眼下的臥牛山也再不可能像當初大長老出山那樣。輕而易舉地就把人馬帶回山去,蠱教將因此分裂,一派留在山外,一派重返深山。
這一幕在很久很久以前曾不止一次出現在蠱教,正因如此。當時的蠱教教主才痛下決心,遷居深山與世隔絕。眼下因爲葉小天這個教主的不懈努力,這種勢頭再次出現了。
不同的是,當時的蠱教強烈反對出山,所以分裂勢力大多自立門戶,成爲山外一方土司,現在則是教主本人熱衷於出山,如果分裂,對蠱教的傷害尤其大。
到時候退回深山的蠱教掌握着道統,留在山外的教主掌握着教權。這種分裂的巨大傷害是雙方都難以承受的,這也是田妙雯必須容忍這些反對意見的原因,她不能用簡單粗暴的手段來解決。
可在田彬霏看來卻不然,他不需要考慮臥牛山的利益,一個分裂的蠱教,徹底做到政教分離,才能爲其所用,成爲他的強力臂膀。反而是統一的蠱教,無法爲其所用。
葉小天若在,或葉派勢力徹底成熟、完善。他將無法影響這股勢力分毫,哪怕是葉小天死了,這股勢力也能選出新的屬於葉氏的領袖,縱然他的妹子開簾聽政。也無法左右這股勢力爲其所用,就像苦逼的大明天子,文臣勢力尾大不掉時,他也無力左右帝國的發展。
若是教派勢力佔據上風,葉小天一旦身故,蠱教就會另選新教主。他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只有眼下,臥牛山勢力內部還存在嚴重分岐的時候,殺死葉小天,造成蠱教分裂,留在山外的一派纔會放棄宗教,化爲世俗勢力,才能爲其所用。
田彬霏選擇了最好的時機,眼光不可謂不毒辣。
李大狀是葉小天的師爺,雖說他足智多謀,可葉小天不在,他能控制的人幾近於無,談不上什麼影響力。華雲飛不在,縱然在,他能控制的也只有精心打造漸成雛形的那支死士隊伍,這樣的力量只能用在最緊要關頭,以武力剷除對手,這時也用不上。
此時能決定大局的還是以蠱教爲班底的力量。而這個班底卻意見相左,格哚佬、代韻溪、耶佬等人與格旎佬、格益佬等保守派意見各持己見。引勾佬憤憤然轉向冬天,道:“冬長老,你意下如何?”
冬天沉吟片刻,緩緩地道:“既然知道了那批貨物的下落,自然不能無動於衷。不過,旎佬、益佬所擔心的也不無道理。老夫以爲,可遣一路兵馬,如能搶回物資最好,如有埋伏便及時返回,免得遭致更大損失!”
冬天忠於葉小天,但並不代表他就會無條件地服從田妙雯。做出這樣的選擇並非他不忠,只是謹慎的天性加上作爲一個創業者卻缺少冒險精神而做出的誠實選擇。
儘管他的回答有些模棱兩可,可畢竟還是贊同出兵的,格哚佬和代韻溪立即搶着道:“屬下願領一路兵馬,奪回我們失竊的物資!”
“不!我親自去!”
田妙雯做出這樣的決定是不得已,格哚佬心機不足,代韻溪心細一些,但擅長用蠱與領兵打仗是兩回事,旎佬等人的擔心其實不無道理,對方既然劫了東西又已運到他們的地盤附近,豈能沒有動作
如果代韻溪失敗倒也罷了,萬一代韻溪中伏損兵折將,保守派的影響勢必將甚囂塵上,那時她的處境將更加困難,只怕堅持不到葉小天回來。
田妙雯是個很要強的人,她不僅要替葉小天維護好臥牛嶺,還想把它壯大,當它交到葉小天手上時,具備立即反攻的條件。出於這些考慮,田妙雯做出了親自帶兵去劫回物資的決定!
李大狀一聽急忙解勸道:“主母大人,使不得!你是臥牛嶺之主,一旦有個什麼閃失……”
田妙雯凜然道:“我意已決,不必多言!韻溪,你帶一路人馬,由我親自率領,咱們去把屬於咱們的東西,奪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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