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兒眼見大嫂、二嫂跪在面前哭天抹淚的,大爲驚訝,忙把藥碗擱在一邊欄杆上,伸手去攙兩個嫂子:“大嫂二嫂,快快請起。你們這是做什麼?大哥他……怎麼了?”
大嫂號啕道:“凝兒啊,你大哥糊塗,自不量力地與葉土司爲難。現如今,他被葉土司給生擒活捉了!凝兒啊,你大哥縱有千般不是,也是你一家人,如今只有你出面才能救他性命了,你可不能撒手不管吶。”
二嫂也哽咽道:“凝兒,你大哥是有對不住你的地方,可他也是因爲父仇才惱了你,其實他還是很關心你的。你也是展家的人,一家人再怎麼鬧彆扭也不能生份了。現在你大哥的性命全在你的手上,你可一定要救他回來啊!”
展大嫂如此苦苦哀求情有可願,那是她的丈夫,公公的仇……這兒媳婦是不怎麼在意的。可她的男人遇了風險,她就要變成寡婦了,這可是她心中頭等大事,自然要放下身段,央求據說與葉小天有一段情的展凝兒。
至於展二嫂,她丈夫展虎之死與葉小天有莫大的干係,要說她對葉小天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也不爲過,可是……展家嫡宗這一房的成年男子就只剩下展龍一人了,展龍要是死了,嫡宗這一房怎麼辦?
她和展大嫂都給展家《生下了兒子,可這幾個孩子最大的才六歲,六歲當然也可以當土司,但那通常是在太平時候才能順利繼位。眼下展家外有強敵,族人會讓一個無法承擔全族責任的孩子在這個時候成爲展氏家主?
曹家就是前車之鑑啊,一旦被支房族人趁機篡奪了大權,嫡宗就徹底淪落了。展龍和展虎是親兄弟,展龍做土司,展虎的孩子長大了也是極得寵信的土舍,如果換了支房的族人做土司。整個原嫡宗正房的人全都要被邊緣化了。
一面是死去丈夫的仇,一面是自身與孩子未來的處境與地位,兩相權衡,展二嫂只能理智地放棄仇恨,寧可向葉小天屈服,也要力爭把大伯子展龍救出來。
展凝兒這些日子被困院內,完成了瞎子、聾子,對外界的一切全然不知,聽到這裡不由愕然道:“葉小天?他打到咱們展家堡來了?大哥被他給抓去了?”
展大嫂和展二嫂吱吱唔唔地說不出話來,旁邊一位旁支的長輩嘆了口氣。對展凝兒道:“凝兒,其實是這麼回事……”
那長輩把韋業劫取臥牛嶺物資,以此爲餌誘使葉小天部將上鉤,意圖把他們全都炸死的前後經過對展凝兒說了一遍,展凝兒頓時呆在那裡。
那長輩滿臉苦澀地道:“凝兒啊,咱們展家和曹家、張家、楊家的人全都被抓了,現在各個家族都是一團混亂,如果葉小天趁機來攻,我們根本無法反抗。
凝兒啊。你與葉土司有舊,如今只能由你出面,希望葉土司能網開一面啊。他若肯接納贖金,釋還土司。那是最好。如若不然,也希望你能勸說他高擡貴手,莫要兵臨展家堡……”
那長者話音未落,展大嫂便怒吼道:“七叔。你別是老糊塗了吧,什麼如若不然,哼!我就知道。你們一個個的巴不得展龍回不來!”
展大嫂又轉向凝兒,哀求道:“凝兒,你大哥是死是活,可全在你了,你無論如何不能見死不救啊!”
展凝兒心腸一軟,可是想到母親重病在身,展龍卻把自己母女當成囚犯一般對待,缺醫少藥、撤走所有丫環侍婢的種種舉動,又不禁滿腔怨恨,冷哼一道:“大嫂,二嫂、七叔,你們也看到了,凝兒在展家,現在就如同一個囚犯!世上可有這樣的一家人?如果不是因爲家母,凝兒早就遠走高飛,不敢高攀這樣的展家了,現在你們要我去向葉小天求情?”
展大嫂沒想到自己這般放下身段,展凝兒居然不受寵若驚,不由勃然大怒,立即尖聲罵道:“女大不中留,當真不假。你長這麼大,難道不是吃展家的米長大的?家主有難,你竟袖手旁觀,世上竟有你這樣冷血無情的女人!”
展二嫂慌了,連忙去扯展大嫂的衣袖,展大嫂憤然一甩,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指着展凝兒的鼻子怒吼道:“你是展家的人,展氏家主有難,能救而不救,依照族規,當誅!展凝兒,你莫非想死?”
展凝兒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性子,她若繼續放下姿態央求一番,展凝兒也就答應了。卻不想展凝兒只是抱怨了一下,她就原形畢露。凝兒聽她這麼一說,也不禁憤怒起來,抗聲道冷笑連連,下意識地就向腰間摸去,不過這些日子她只有宅中侍候老母起食飲居,那短劍並非隨身攜帶:“展龍不在,大嫂便威風八面不可一世了。想殺我展凝兒,誰有這個本事,只管來!”
“凝兒!”
展凝兒身後突然傳出一個虛弱但充滿威嚴的聲音,展凝兒急忙轉身,卻見神情憔悴、臉色臘黃的母親正扶着門框瞪着她,凝兒高聳的胸膛頓時變成了含胸的模樣。
“娘……”凝兒再如何桀驁,也不敢對生身母親有絲毫不敬。
展夫人咳嗽幾聲,道:“不要與大嫂二嫂嘔氣,你大哥陷於敵手,無論如何,你要救他出來!”
展凝兒道:“娘,我們……”
展夫人怒道:“還不去?”
展凝兒氣憤地跺了跺腳,轉身就走。展大嫂大喜,連忙道:“還是嬸孃明白事理,二嫂,小姑性情莽撞,你陪她一起去,凡事商量着來。”
展大嫂說着,向展二嫂遞了個眼色,展二嫂頓時明白,這是大嫂怕凝兒出工不出力,叫她跟去監督,展二嫂連忙答應一聲,追着展凝兒去了。
田妙雯坐在車內,車子顛簸着,坐在車內的田妙雯隨着顛簸輕輕搖晃着身子,淚瓣兒不時濺落在她的膝頭。
雖然她痛恨長兄一次又一次地毀了她的終身幸福。厭惡長兄那不正常的情感,但是從小到大,長兄寵她、疼她、保護她,對她呵護得無微不至。
也許,在田彬霏而言,對她不是單純的兄長感情,但也並沒有任何猥瑣的打算,他就只是戀戀不捨地守候在她身邊,嫉妒任何人的接近,似父、似兄、又似夫地照顧着她。
而今。長兄逝去,而且死得如此悽慘,田妙雯怎能不悲痛欲絕?許久許久,田妙雯才拭了拭腮上的珠淚,輕輕掀開了窗上的珠簾。一直騎馬陪在車外的黨延明立即彎下腰來。
田妙雯掩飾着自己的悲傷,用平靜的聲調道:“告訴童家,立即佔領肥鵝嶺!”
黨延明領命,一騎絕塵而去。
大兄已經逝去,死而不能復生。雖然他是自作自受,但是他交卸下來的責任,田妙雯責無旁貸。她會從家族旁支中挑選一個傑出子弟扶持成爲田氏家主,還要送給他一份大禮:一片擴充的江山。相信大兄也會因此含笑九泉的。
……
“你爲什麼會在三岔口?”田彬霏實非常人。可以讓常人瘋狂的失去理智的悲慘遭遇,他卻能迅速接受,並恢復了冷靜。
田雌鳳讚賞地看了眼這個本家兄弟,雖說他雙腿已廢。臉面猙獰如厲鬼,可就是這樣一個殘廢,坐在那兒。依舊有種高高在上的氣派,使得他猙獰的模樣也帶上了一種特別的高貴氣質。
田雌鳳道:“石阡銅仁兩府打打殺殺,你以爲楊天王會不加理會?北有四川總督,南有貴州巡撫,西有水西安氏,楊天王要擴張勢力,唯一的選擇就是向東,他百務纏身,無暇理會此間事,不派我這個心腹人來,又有誰才能做得讓他稱心如意?”
田彬霏“嘿”地一聲,沉默有頃,又道:“你嫁給楊應龍,目的是借楊家的勢力,重振田氏?”
田彬霏的頭腦很清楚,就算他殘了、廢了,田雌鳳也不會腦殘到讓他詐死埋名去報效楊家,既然她救了自己,且要求跟她一起幹,唯一可能的共同目標只有振興田氏,故有此問。
田雌鳳“嗤”地一聲笑,道:“怎麼可能?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女子,哪有可能想到這樣的宏圖大志?怎能肯定自己一定被楊天王看中?怎能肯定一定會受楊天王寵愛,甚而超過大夫人?怎能肯定一定能在精明的楊天王眼皮子底下建立自己的勢力?”
田彬霏輕輕點了點頭,道:“不錯!十三歲入宮時的武媚娘,想的也只應該是能得到皇帝的寵愛,撈一個妃嬪的名份,但時勢給了她機會,她便不再是武媚娘,而是武則天了。”
田雌鳳黠媚地一笑,道:“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力。不錯,我嫁給楊天王,僅僅是因爲楊天王看中了我,我沒得選擇。田家敗落,我們白泥田氏這一支流落播州寄人籬下,怎能拒絕播州之主?
嫁給楊天王后,我所想的也只是固寵,邀寵獻媚是爲此,千訪百計讓我的胞兄成爲天王的左膀右臂是爲此,設計激走大夫人還是爲此。但是這一切都做到了的時候,我忽然發現……似乎無事可做了。而有一件我從不敢想可以由我來做的事,現在卻似乎大有機會,換了你是我,你做不做?”
田雌鳳說着,柔荑託着白皙圓潤的下巴,折腰輕拄榻前的炕幾,嫵媚地瞟向田彬霏。
田彬霏冷靜地道:“楊應龍有野心,志在天下。他絕不會支持田氏重新崛起,哪怕田家願意全力支持他,甘爲附庸,他也不會相信,他會不擇手段地把田家吞下去,變成楊家的一部分。”
田雌鳳的眉撩人地挑了起來:“沒錯!當我發現,我已無事可做,只剩下一件本來不該由我去做,但大有可能由我來完成的大業把機會擺在了我的面前,我最苦惱的就是我該怎麼做,才能既不傷了夫妻情份,又能完成重振田氏的大業。”
田雌鳳看着田彬霏,一字一句地道:“當我發現那大難不死的人是你,我就想到了,這是上天給我機會,讓你來幫助我完成這樁壯舉。彬霏,現在全天下都認定你死了,你可以向田家可信之人透露你還活着的消息,暗中繼續控制田氏,另一方面,再化身成爲白泥田氏的一員,協助我,用我所掌握的力量,重振田氏!”
田彬霏沉默良久,慢慢露出一絲笑容,他臉上有傷,創傷筋肉模糊,這一笑更顯猙獰:“好!我答應你!不過,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
“田彬霏已經死了,不會再有一個死裡逃生的田彬霏,偷偷出現在舍妹或其他思州田氏族人面前!。我還活着的消息,只有你才知道,我希望你能永遠保守這個秘密,直到把它帶進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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