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凝兒和安南天鬥嘴的時候,在他們樓下窗口正站着三個人,風塵僕僕,一看就是遠道而來。
中間一人,瘦高的個子,一襲青袍穿在身上就像在青竹杆上套了一件衣服,站在他左邊的人是一個矮胖子,肩上斜背一個包袱,手裡拄一根哨棒,右邊一人身材比他倆要正常許多,懷裡攬着一根哨棒,腰裡彆着一口腰刀,手裡正捧着幾個包子,大口大口地吃着。
中間那瘦竹杆雙手叉着風一吹就能折的細腰,懊惱地道:“夫人動動嘴,咱們跑斷腿啊。這天南地北的一通折騰,一直追到葫縣來,隔了這麼久了,也不知他又去了哪裡,人海茫茫的上哪兒找啊。”
正吃包子的漢子含糊不清地道:“三管家,你這人就是太實誠。咱隨便應付一下,說沒找着不就行了,何必那麼死心眼兒呢?照理說他現在都該回京城了,他是爲了避着咱們才往西南來,這麼久了還能不走?”
青竹杆兒恨恨地在他頭頂拍了一巴掌,強調道:“老子叫楊三瘦,名字裡有個三,但老子是大管家,不是三管家。告訴你多少遍了,就是記不住,你缺心眼兒啊?”
吃包子的漢子趕緊認錯:“是!三瘦大管家!”
楊三瘦厭惡地瞪了他一眼,發牢騷道:“要不是你娘是我遠房表妹,老子纔不會把你召到楊家來做事,這麼蠢,又能吃,怎麼當跟班?”
另一邊那矮胖子道:“大管家,咱們在這兒人生地不熟的,怎麼找他,難道又得一家家的詢問?這裡可不比山村那種小地方,一家有事滿村皆知,在這想靠打聽可未必打聽得到。”
楊三瘦思索了一下,道:“對了!此地有個齊木,與咱們楊家有些生意往來。我曾見過他一面,咱們找他幫忙。”
矮胖子道:“大管家,人家和咱們夫人或許說得上話,可是跟咱們……”
楊三瘦道:“不看僧面看佛面,尋訪人這麼點小事兒,他不會不答應吧?”
楊三瘦說着就攔住一個路人,問起了本地大豪紳齊木家的住處。
楊三瘦也不曉得夫人爲何必欲置薛水舞和楊樂遙於死地,這孤兒寡母的逃就逃了唄,可是不理解也要執行,他可是夫人的忠狗。
這些日子他到處尋訪、打聽,可真是吃盡了苦頭,好在許多山村鄉鎮外地人經過的本就不多,而像葉小天這樣一家三口單獨而行特徵明顯的更少,許多地方的鄉民還有印象,於是就一路找到葫縣來了。
與他同行的兩個人一個叫嶽明,就是那矮胖子,一個叫邢二柱,就是吃包子那位,算是他的兩個心腹。雖然說是替夫人辦事,可這次辦的是殺人的買賣,不是太可靠的人他也不敢用。
齊府大廳裡,齊木正在向羅小葉大發雷霆:“世侄,你手裡好歹也有幾百兵,都他孃的是擺設不成?嗯?叫你做這麼點事你都做不好,到現在還查不到華雲飛一丁點的下落!
其實啊,我原本就沒指望你,你比你爹可差遠了,要不是你這官職是世襲的,就你這熊樣兒,頭拱地也拱不到巡檢司的位置上去。可現在孟慶唯出了事,這個人我不能不救,實在分身乏術,查找華雲飛下落的事兒,你必須全力以赴!”
羅巡檢被齊木訓得面紅耳赤。
齊木的爹在一次山民暴亂中爲救羅小葉的爺爺而死,從此羅家就視齊家爲救命恩人了。齊木的爹當時只是一個普通的巡檢司官兵,就此被羅小葉的爺爺提拔爲頭目,他死後由其長子繼承了軍職,齊家和羅家的關係更加密切起來。
可是,世易時移,幾十年過去了,羅小葉的爺爺已經過世,羅小葉的父親也英年早逝,羅小葉在十五歲的時候就繼承了巡檢官的職務,那時候比羅小葉年長不了多少,但是論輩份該稱叔父的齊木也出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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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着哥哥在巡檢司,齊家又是羅家的大恩人的便利條件,齊木自謀生計,召集一羣腳伕,在巡檢司的支持下幹起了驛道運輸的買賣,在這過程中爲了獨霸經過葫縣的這段驛路,他用盡手段,把其他經營驛道運輸的商賈或吞併或擠垮,或乾脆來了個“斬首行動”。
滿手血腥的同時,齊木終於獨霸了這段黃金商路,也由此奠定了他在葫縣的無上地位。羅家本來是齊家的上司,後來變成了世交,現如今齊木則後來居上,完全壓制了羅家。
齊木一直以羅家的恩人自居,羅小葉擔任巡檢官時又年僅十六歲,而齊木在爭奪黃金驛路時又結交了許多三山五嶽的好漢,種種原因之下,竟是把羅小葉壓得死死的,對羅小葉一直頤指氣使,彷彿在指揮自己的一個屬下。這也正是那日葉大娘含蓄地點撥兒子的原因,對於兒子的處境,葉大娘並非一無所知。
羅小葉被齊木訓斥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尷尬地解釋道:“緝盜捕兇,固然是巡檢司的責任,只是那華雲飛一擊得手,恐怕已是立即遠遁了,小侄實在是……”
齊木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好了好了,你不用再說了,總之,你必須全力以赴,無論如何,都要給我找到他的下落。你去吧,我還有事情要處理!”
羅小葉嚥了口唾沫,強行吞下那種恥辱的感覺,低聲下氣地道:“是!那……世伯,小侄這就告辭了。”
齊木沒有送他,只是像趕蒼蠅似的揮了揮手,他早已習慣了用這樣的態度對待羅小葉,待羅小葉告辭離開之後,齊木長長地吁了口氣,拍着額頭思忖片刻,吩咐管家道:“準備一份厚禮,我要去見王主簿。”
那管家是跟着齊木打打殺殺,從一個小小驛路腳伕一步一個血腳印地爬出來的心腹,聞聽此言很不舒服,忍不住道:“大爺,咱們齊家還需要向葫縣官府送禮?他們……”
齊木陰沉沉地道:“此一時,彼一時也!那個該死的瘋典史,我要弄死他就像捏死一隻螞蟻,可我終究不能真個弄死了他,除非我想造反。這廝是官場中人,可行事做法全無一點官場中人的規矩,倒弄得我有些手足無措了。嘿嘿,亂拳打死老師傅啊……
忍一時之氣吧,我們在官面上還是需要一個人物的,孟慶唯不能丟,花晴風現在擺明了是要置身事外的,僅憑齊某向他施加壓力,恐怕也不能逼他釋放孟慶唯。況且,我很懷疑,即便他肯鬆口,那個瘋子典史會不會答應。
眼下只有聯手王主簿合力施壓,才能迫使艾瘋子放人,只要孟慶唯被放出來,那時我再全力攘助孟慶唯置艾典史於死地!官鬥官,我們才最安全。如今需要忍,我就忍,當年咱們不就是因爲能忍,才成了這條道上的勝利者?百忍成佛啊!”
大管家聽他這麼說,只好點點頭,道:“行!那我現在就去準備。”
大管家剛剛走出大廳,就有一個家丁蹬蹬蹬地跑進來,氣喘吁吁地道:“大爺,大事不好,捕快逮走了咱們幾個兄弟,說是他們和徐林等人有勾結,是他們打了縣丞的悶棍。”
齊木一聽,登時忍無可忍了,暴跳如雷地道:“那個瘋子竟然如此咄咄逼人!是可忍孰不可忍,召集人手,老子去縣衙要人!”
大管家聞訊又跑回來,勸說道:“大爺,你剛剛還說,要忍,要忍,百忍成佛啊!”
齊木怒不可遏地道:“佛也不能容人騎在頭上拉屎撒尿啊,這口氣老子若再忍了,也就不用在葫縣混了,給我召集人手!”那家丁連忙答應一聲,慌慌張張地退了下去。
齊府門外,楊三瘦擡頭打量着齊府,對邢二柱道:“瞧着倒是蠻氣派的,看來這齊木在此地確實是個人物。不過嘛,瞧着總比咱們家的府邸要差一些,少了些味道。”
邢二柱把最後一口包子吞了,含糊不清地道:“那是,咱們家是官宦人家,老爺在京裡做大官兒的,這姓齊的怎麼比?”
近來多事,齊府門前戒備森嚴,三人站在那兒品頭論足,馬上引起了門前護衛的注意,立即就有四個武士持刀走近,警惕地喝問:“幹什麼的?”
楊三瘦連忙拱手,道:“啊!勞煩壯士通稟一聲,就說靖州楊家……”
他剛說到這兒,就有一大票保鏢氣勢洶洶地從門裡出來,中間簇擁着齊木,守門武士們紛紛拱手施禮:“大爺!”
道路斜對面一戶人家房山牆處的柴禾堆內,早將內裡掏空,耐心守候了七八個時辰的華雲飛一見齊木出來,立即摘下獵弓,搭箭開弦,穩穩地瞄準了齊木的咽喉。
楊三瘦聞聲擡頭一看,隱約還記得那人模樣,確是齊木無疑,不由大喜,急忙上前兩步,長揖一禮,高聲道:“靖州楊家管事楊三瘦,見過齊大爺!”
“嗯?”
齊木聞聲扭頭看向楊三瘦時,一枝利箭從柴垛中颯然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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