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最痛苦的就是第二天醒來的時候。上面頭痛欲裂,腸胃則翻江倒海。關於昨天那酒局,趙烺只有很少一部分記憶。
摸到前屋,想找些水潤潤喉嚨,卻發現這茶壺全都是空的。藉着朦朧的天光看了一眼手錶,現在纔剛剛早上六點多,也就是寅時前後。
此時天才剛剛亮,但趙烺實在感覺口渴難耐。於是抓起自己的皮包,離開住所走到了街上,想找點可以解渴的東西。
還別說,雖然時候尚早,卻還真有小攤在售賣早點。賣的是北方常見的豆漿油條還有包子饅頭。
趙烺急匆匆走過去,還沒坐下就衝老闆喊道:“一碗豆漿。”
“好嘞,您請坐。一碗豆漿馬上到。”
豆漿很熱,可以說是滾燙。急嘴的趙烺被這熱豆漿燙得夠嗆。但熱乎乎的豆漿下肚,整個人都感覺舒服多了。
“油條蜜果兒,包子饅頭都有,客觀還要什麼不?”
“別的不用,再盛一碗涼着。”
“得嘞。”
宿醉的人通常都不會有什麼胃口,個何況是這些油炸的東西。口中乾渴得到緩解之後,趙烺要了一碟酸口的鹹菜。此時他纔開始注意攤子周圍的食客,還有他們正在聊着的冤魂索命的話題。
這是昨天才剛剛新鮮出爐的話題,人們聊天的興致非常的高。而從他們聊天中透露的信息判斷,這些都是準備離開衝縣的商人。
大多數商人都奉行和氣生財。只有一團和氣才能大家發財,而如今的衝縣顯然沒有這種和氣。
不光沒有和氣,甚至還多了森森的鬼氣。商人逐利更惜命,此時不離開更待何時。
一碗豆漿下肚,趙烺腦袋恢復了七八分。在這些人的討論中,他慢慢的找回了昨天的思路。整個事件發展的速度快的不正常。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在表面之下還有未被發現的東西。
就在趙烺端起第二碗豆漿的時候,遠處有人在喊:“城門開了!走了走了!”
收東西,付賬,喊人,攤子上立刻亂成一片。趙烺端着碗站到了一邊,看着他們大包小包的離開。就在趙烺準備再來一口鹹菜的時候,他偶然瞥見人流中有個不順眼的東西。
不順眼的意思不是討厭,而是礙眼。是一片順滑之中冒出的,突然冒出的一根毛刺。
全部涌向城門人流之中,就有那麼一個人突然離羣鑽進了旁邊的巷子。
摸出一塊銀元丟在攤子上,趙烺端着豆漿追了上去。他沒有讓老闆找錢,老闆也自然沒有讓他還碗。
衝縣縣城並不大,地形趙烺也不算太陌生,但這人他還是跟丟了。他端着碗從巷口走到巷尾,只找到了零星的腳印和一張揉皺的茅草紙。就是攤子上包油條油餅的那種紙。
趙烺回頭撿回了這張紙,帶回住處小心的打開攤平。一個人手印,是左手,看大小應該是男人。但最重要的是,趙烺確認了很多次,只有三個手指。
回憶早上聽到的那些對話,趙烺發現這個人在其中發揮了很奇妙的作用。綜合起來看,這個人在製造謠言和恐慌。
這不是一個好事嘴賤的閒漢,是一個真正會造謠傳謠的行家。他懂得怎麼挑動別人的好奇心,如何製造恐怖的氣氛,如何讓這種恐怖氣氛影響到這些人。從而影響他們接下來的判斷。
這個行家是一個左手只有三個手指,或者習慣於只用三個手指用力的男人。
這是一個大發現!趙烺已經立刻馬上將這個發現記到了本子上。他預感將有一片精彩報道將要面世。
雖然這可能不如時政那樣關乎國家民族,但這絕對是一個好故事。趙烺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與田子防分享自己的新發現。
當然這是因爲他更想知道田子防找到這個人之後,這個故事後續會有什麼更加精彩的發展。
半個時辰之後,趙烺在春風堂找到了還在溫柔鄉里做夢的衝縣警察署署長。
面對趙烺這個不懂風情的人,田子防只得離開溫柔鄉,帶着趙烺一起進了隔壁的澡堂子。
這個時間澡堂子裡也沒有客人。一大池子熱水被兩個人獨享。眼看周圍沒人,趙烺立刻將自己的發現和盤托出。
而田子防也從一開始的半夢半醒,漸漸變得嚴肅起來。等他聽完趙烺所有的推測,便毫不客氣的訓斥道:
“就你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遇到歹人要如何應付。”
趙烺很想反駁,但看看自己這小身板,再看看田子防健碩的身材,只得說道:
“我自會小心應付。”
“小心?”
田子防冷笑一聲,正待要再教訓趙烺幾句,安子從外面跑了進來。
“不好了,不好了,署長又死人了!”
又是五里鋪,又是曾經參與挖掘屍骨的苦力,又是扭曲恐怖的死狀這一次冤魂索的是三條人命。距離昨天那對兄弟租住的地方,也只不過幾十米遠。
除了昨天見過一次的胖法醫官侯大偉,還有一個佝僂枯瘦的男人。他就是仵作老應
圍觀的人羣要比昨天稀疏了好多。經過幾天的發酵,流言已經變成了有鼻子有眼的冤魂索命。而這被索命的,都是曾經冒犯過那些屍骨的人。
雖然不相信冤魂索命這種無稽之談,但趙烺從警察署拿到的結果上來看,這兩天死的這些人,確實都是曾經與橋下枯骨有過接觸的人。當日參與挖掘的人,已經死了一半了。
趙烺以他職業的敏感性發現,今天老應的情緒明顯與昨天不同。只是不知是沒睡好,還是與這“冤魂索命”有關。要知道他也是觸碰過枯骨的人之一。也在那個範圍之中。
看到田子防來,法醫官立刻上前說道:“和之前一樣,沒有明顯外傷,面容扭曲。”
田子防問道:“驗出死因了嗎?”
侯大偉看了一眼趙烺,說道:“昨兒我連夜解剖了那兄弟倆。膽沒有破,而心看起來好像不大對。”
田子防說道:“過度驚嚇?”
侯大偉點頭:“是有這個可能。”
這時老應在一旁說道:“署長,義莊已經裝滿了,不能再送過去了。”
田子防皺着眉頭喊來了地保:“這三個有家人嗎?”
地保立即回答道:“此三人都是本地人,家人都希望儘快入土爲安。”
田子防說道:“那讓他們自己處理吧。寫個字據讓他們按個手印。”
案子的基本情況與之前如出一轍。這下那傳言又多了一條重要的佐證。田子防的意思是,爲了不繼續增加恐慌情緒,一切從簡從速。
既然法醫官初步判斷與之前相同,那就沒什麼保留的必要。立刻讓家屬接收,儘快下葬入土爲安。
文書很快就準備好。家屬手印一按,警察署立馬全體撤退。就在他們離開的同時,趙烺突然看到街角出現了一片黃色。
定睛一看,那竟然是十餘個身穿黃色僧衣的和尚。而看他們行進的方向,正是趙烺他們剛剛離開的小院。
趙烺跑到安子旁邊,問道:“衝縣附近有寺廟嗎?”
安子稍微想了一下說道:“都不近,最近的明光寺在有四十里遠。”
趙烺悄悄指向那些僧人,問:“看那邊,那些和尚見過嗎?”
安子遠遠看了看,搖頭道:“沒有。”
看起來那就是一羣風塵僕僕的和尚,但趙烺就是忍不住要看他們。
趙烺在心裡問自己,爲什麼會關注這些和尚。
爲什麼?
趙烺的好奇心促使他必須弄清楚這個問題。趙烺立刻要求停車。田子防拗不過他,只能讓安子脫掉制服陪着趙烺。
兩人繞路走回那個小院,圍觀的人羣又一次包圍了這裡。隔着十幾米就能隱約聽到唸誦經文的聲音。
靠過去之後,他們看到院子站滿了僧人,而死者的親人都跪在旁邊。看起來應該是僧人上門超度這些死者。
和尚佛經之類的東西趙烺根本不懂,所以也看不出什麼。但趙烺卻在他們的身上發現了問題。
是手!
這些和尚的左手,都缺少兩根手指!
而那張茅草紙的手印也缺少兩根手指。這是巧合嗎?趙烺不這麼認爲。
彷彿是感受到了趙烺的目光,其中一名僧人忽然轉頭看向趙烺。
趙烺下意識的與此人對視,卻好像看到他眼中閃過一道異光。異光一閃即逝,趙烺甚至不能完全確定自己真的看到了。
僧人的臉上掛着慈悲憫人的微笑。圍觀衆人立刻被這微笑感染,口中唸誦阿彌陀佛,不住的作揖甚至磕頭。
趙烺身邊的安子也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趙烺沒有笑他,因爲這一刻他的雙腿也有些發軟,心更是是蹦蹦直跳。
就在趙烺也要跪倒的當口,他突然感到胸口一疼,隨即他也清醒過來。不敢在此地久留,立刻拖起安子就跑。
一口氣跑了兩三裡地,趙烺才停下來。不是他覺得自己安全裡了,而是實在跑不動了。
此時安子也清醒過來,蹲在趙烺旁邊臉色慘白的喘着粗氣。
趙烺看向是身後:“那些和尚,讓你們署長好好查一查。”
安子還沒回過神兒,只是木訥的點了頭。
趙烺無力的擺了擺手:“算了,還是我自己跟他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