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裡發生了很多事,葉寒在一個秋天的黃昏裡死在了寒葉軒的藥房,而他的頭則和他最好的朋友程昱一起被掛在了寒葉軒的大門口;葉浮白當上了寒葉軒的主人,沒有一點名聲的寒葉軒卻在葉浮白繼承的儀式上得到了太湖邊兩個大幫派的幫主親自上門祝賀;就在他接掌寒葉軒的第三天,莊裡所有的年輕人全部席捲金銀細軟而逃,之後他們的屍體全都在太湖邊被發現,而那些財物被周圍的幫派如數送了回來,雖然上面沾滿了鮮血,但葉浮白還是平靜的接受了,從此寒葉軒只留下一羣年老的僕人和一個少年的軒主,變成了一個真正的垂死之莊。
李雲琪三年後回來時,見到的已經是同樣淡定冷漠的新軒主葉浮白。
她在一次行動中被人用飛鏢釘進了肩胛骨,那個帶倒刺的飛鏢上塗着毒藥,別的郎中都束手無策,最後影堂只好把她送回寒葉軒。
葉浮白利落的治好了她的傷,卻再也不提及那些年裡發生的事情,任憑她如何追問都只是淡然搖首。李雲琪在寒葉軒養了三個月的傷,兩人天天都見面,但是葉浮白除了病情之外什麼都不提,兩人在涼亭裡相對而坐,葉浮白也只是反反覆覆的吹那一首《清商調》,可是以往的哀婉裡卻多了無限的寂寞和淒涼。
那個時候李雲琪才發現,原來自己並不知道這個認識了十多年的木訥大夫。
李雲琪醒來,發現自己已經躺回了原來的病房,薄荷的香味在夜裡聞起來讓人覺得有些寒冷。
葉浮白不在,亭子裡的簫聲還在耳邊迴響。
李雲琪下牀出門,屋檐下的簸箕已經收起來了,空空的支架之間首烏淡淡的香甜氣息還在散漫。
葉浮白站在中庭,看着牆上頭重重的黑色樹影。
“你的傷已經穩定下來了。”他頭也不回,淡淡的道。
李雲琪怔了一下,淡淡的笑起來,“這是下逐客令的意思了?”這些年來,葉浮白已經不再讓她留在寒葉軒養傷了,傷口穩定之後就會讓她離開,這一天的昏睡,讓她的反應居然也有點遲鈍了。
“在這裡呆久了,對你沒有好處的。”葉浮白沒有回頭,口中淡淡的道。
“因爲葉老軒主?”李雲琪皺起了眉頭,葉浮白顫了一下,口中卻淡然的道:“你已經不再是影堂的人了,留在這裡沒有好處。”
“你怎麼知道的?”李雲琪忍不住後退一步,驚道。
“你腰間的傷口皮肉綻開,由右下向左上拉開,江湖上能用柳葉刀傷你,並且是左撇子的,只有劉七一個。”葉浮白垂頭嘆息,“傷口不會說謊。”
劉七是影堂的殺手。
“可是你卻留下了我。”李雲琪咬着嘴脣道。
“現在是極限了。”葉浮白回頭看她一眼,“影堂拿到你殺了劉七的消息最多不過十日。”
“所以你現在急不可耐的要把我拋出去了。”李雲琪冷笑。“我果然看錯了人,葉老軒主怎麼死的你忘了?”
葉浮白垂下頭,“他希望你不再像他那樣一輩子都不得自由!”李雲琪大聲道,“可是你現在卻爲你的殺父仇人心甘情願的效力!”
“那是他的選擇,不是我的。”葉浮白看着自己的腳尖,淡淡的道,可是庭院裡都蓋着樹影,他只能看見一片混沌的黑暗。“是啊,你的選擇就是一輩子在這裡守着這個空殼莊子做個有名無實的傀儡軒主!”李雲琪冷笑。
“你說得不錯,我願意在這裡做這有名無實的軒主,這樣至少不會讓自己流血,不會牽累身邊的人流血丟命。”葉浮白擡起頭來,看着李雲琪道:“他本來可以保證這個莊子裡所有的人的安全的,但是他卻爲了自己那個虛無的自由理想而害了這個莊子裡面幾乎所有的性命!”他深吸一口氣,“所以他該死!”
李雲琪悽然而笑,“所以你這些年來願意這樣沒心沒肺的活着,對那些殺了你的父親的仇人們恭恭敬敬,只求能得到一點憐憫以保全性命!”她頓頓,終於還是說出那句忍了又忍的話:“你是個懦夫!”
葉浮白苦苦的笑,“隨便你怎麼說。”他一直都這樣淡定,不管遇到什麼都是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他淡定的看着自己的父親被割去頭顱,淡定的接過寒葉軒,淡定的面對她的追問,現在,他終於還是淡定的面對了她的指責了。
“好好的養傷,三天之後離開這裡吧,走的越遠越好,永遠都不要回來。”他踏着滿地的黑色樹影,施施然轉身要走。
“你就沒有一點報仇的意念?”李雲琪在身後大聲的道。
“只求安度餘生。”葉浮白淡淡的道。
“這個莊子對你真的那麼重要麼?”李雲琪還不願意死心。
葉浮白卻站住了,他回過頭來,卻把整個身體都隱在了黑暗裡,“我是這莊子裡面的土,沒了我,這裡全都會枯死。”他輕輕的嘆一聲,“不是它對我重要,而是我對它重要。”
“你在給自己的懦弱找藉口!”
“隨便你。”葉浮白淡笑,轉身要走。
李雲琪卻突然拿起落在角落裡的一段半乾的藤條,走到牆邊將它壓在鋪地青磚的縫隙裡,然後大聲道:“你看看這藤條是不是一定要有你照顧才能活下去。”葉浮白回頭看了一眼,“那條首烏藤生機以絕,就算我在,它也活不下來的。”
“所以,我會守在這裡。”
李雲琪卻已經飛身上牆,飄然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