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被趙虎帶走的消息,瞬間在整個內宅傳遞開來。
內宅的僕婦和小丫頭們在驚惶之後,便像是炸開鍋的螞蟻一樣,聚在一起議論紛紛,猜測着林氏被帶走的各種原因。
且不說那些奴僕們對這件事是何感想,對秋霜院的宋姨娘來說,那就是天大的喜訊。
她換了一身杏粉色的直裾襯裙,外搭一件湖水藍的銀絲褙子,打扮得容光煥發,正喜滋滋的坐在幾前用着早膳,盤子裡的早點醬菜基本都被掃空了,簡直就是胃口大開,吃嘛嘛香。
而青陽院裡,枯敗的落葉撒了一地,在晨風的掃拂下,發出窸窣的啞響。院子裡連一個灑掃丫頭的身影都不見,清清冷冷的,顯得寂寥又落寞。
wωw•ttk an•¢ ○ 金昊欽一個人頹喪的躺在木榻上,空洞的望着帳頂,眼睛佈滿了血絲,於疲憊中,透着深深的無奈。
命運跟他也開了一個極大的玩笑。
一手養大自己的繼母,卻是設計謀害他生身母親的兇手。金昊欽心中的痛苦與掙扎,誰人能夠體會?
在知曉這樣的真相後,他只覺得自己的心,瞬間被利箭刺了一個對穿。
認賊作母一十三載......
還有比這更諷刺的事情麼?
他金昊欽是這世間最傻二愣子,難怪三娘至今都不肯喊自己一聲阿兄,她是以有這樣一個兄長爲恥吧?
這一刻,金昊欽也是這麼認爲的。
他爲自己感到羞恥!
他該如何去面對這一切?
金昊欽擡手取過幾上的酒壺。對着自己的嘴猛灌了幾口,隨後自嘲的哈哈大笑起來,那笑聲悠長響亮。卻帶着一股歇斯底里的痛絕。
過往的種種,母子間的溫情,兄妹間的友愛都從他的記憶深處跑了出來,刺得他的胸腔生疼。
都是虛情假意麼?
當虛僞的面具被扯下來之後,才知道內裡已經被傷害得鮮血淋漓......
金昊欽幾欲癲狂,淚水在笑聲中肆意地流淌着......
金子在百草莊洗漱完用過早膳之後,被樁媽媽逼着去眯了一會兒。
本來她還記掛着案子不肯休息。卻聽笑笑說辰逸雪也在語瞳娘子的屋裡歇下了,他還讓笑笑帶話給她,好好休息。案子不急。
金子心裡暖暖的,只好聽話的回屋裡睡個回籠覺。
任春已經醒了,原來英武和錦書將人救了回來之後,就直接送到百草莊來了。她的問題不大。只是吸了幾口濃煙。辰語瞳給她紮了針便醒過來了。
得知王守財命喪火海,任春掩面大哭了起來。
辰語瞳安撫完她的情緒,又開了方子讓春曉去煎藥過來給她服用,用以清除肺中殘留的煙漬。
任春喝完藥過了片刻,趙虎便過來了。
這消息還是辰逸雪透露給趙虎的,任春是劉氏一案中最關鍵的一名證人,所以趙虎不敢有絲毫的懈怠。就在今天早上,衙門已經正式受理了金子的告訴。立案偵查劉氏的真正死因,任春作爲案件的第一嫌疑人。自然是要被請到衙門對質錄口供的,再加上昨晚葦村的那一場火災和綁架金子的那一夥匪徒都與案件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將案件提上審查日程已經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任春知道昨晚的那一場火絕非意外,但她沒有料想到的是幕後的始作俑者竟然是林氏。
這個狠心的婦人爲了讓自己永遠的閉上嘴巴,竟用瞭如此狠絕的方式對付她。
任春滿心的憤怒和悔恨,她對自己當年所做的事情愧悔萬分,當即就對趙虎說她要到衙門裡去將所有的真相都講出來。
金子一覺醒來,已經是午後了。
她有些緊張地從木榻上彈坐起來,掀開被子,將屏風上的衣袍披在身上,便喊了笑笑進來伺候。
“娘子醒了,樁媽媽給您熬了燕窩粥,奴婢伺候您更衣後,就去廚房裡端出來!”笑笑一面幫着金子將衣裙穿上,一面低聲說道。
金子機械性地擡手,目光望向窗口,看到那刺目的陽光,不由蹙眉問道:“怎麼不叫醒我?衙門開審了沒有?”
笑笑撲哧笑了,輕嗔道:“娘子先別緊張,聽說衙門今天只是錄了那些土匪、任春、林氏還有那個朱二順的口供而已,明日一早,才正式開堂審查呢。”
金子點點頭,根據律法的程序走,步驟確實是這樣的,先取證,再調查。
金子走出內廂,望着院對面的西廂,回頭問道:“辰郎君他.....回去了?”
笑笑看着金子的眼神有些**,一閃一閃的,壓低聲笑問道:“娘子可是想辰郎君了?”
“去,小丫頭片子,竟敢調侃本娘子!”金子擡手在笑笑額頭敲了一記。
笑笑捂着額頭,吐了吐舌頭,斂容說道:“辰郎君還沒走呢,辰娘子今天也沒有出去毓秀莊,不過剛剛逍遙王來了,此刻正在辰娘子屋裡,奴婢剛剛還聽到他們三人的說笑聲呢!”
龍廷軒也來了?
金子想想也是,出了這麼大的事情,而他又剛好在桃源縣,一向消息靈通的他,斷沒有不知道的道理。
不過金子可不想出去應酬他。
她轉了轉眸子,吩咐笑笑去將燕窩粥端進來房裡。
龍廷軒雖然是在辰語瞳的屋裡坐着,但他可是時刻關注着金子這邊的動靜啊。
聽阿桑說笑笑將吃食送進了金娘子的房間,龍廷軒便曉得金子是睡醒了。
龍廷軒輕搖着摺扇,意態逍遙無比。整個人帶着一種獅子般的慵懶,優雅從容,風姿無雙。
幽沉的眸子淡淡的掃過辰逸雪的俊顏。笑道:“逸雪是受傷了,可要小心養護着,不過好在語兒是醫生,醫術又高明,醫治你這點傷,不在話下。你真是好福氣!”
“小傷而已,不足掛齒!”辰逸雪風輕雲淡的回道。面容一如聲音一般寡淡。
龍廷軒只是淡笑,整了整衣袍,從容起身。對辰語瞳說道:“三娘應該醒了,本王過去看看她,就先告辭了!”
辰語瞳不留痕跡的看了一眼身側的大哥哥,果然。臉色瞬間陰沉。
“瓔珞娘子回來後。我還沒有慰問過她呢,軒哥哥,咱們一起去吧!”辰語瞳靈動的黑眸裡閃過一絲狡黠的光芒,櫻脣勾動,露出雪白的貝齒,上前親暱的挽住龍廷軒的手臂說道。
龍廷軒拿起手中的扇柄,輕輕的敲了敲她的腦袋,瞭然的嗔了一句:“瞎湊熱鬧!”
“軒哥哥可別把我想得太複雜。我就是一簡單不過的人!”辰語瞳還略有些稚氣的面容白皙如玉,兩顆黑嗔嗔的眼珠子閃着靈動的光暈。清澈見底,含着淡淡的淺笑看着他。
龍廷軒銳利的眼神恢復清明,抿嘴一笑,帶着她一道走下長廊,喃喃道:“本王就是喜歡簡單!”
辰語瞳哈哈一笑,與他步履劃一地往金子的起居堂屋走去,日光下,二人的背影在身後斜斜地拉長。
臨上長廊的時候,辰語瞳將一隻手背到了伸手,比劃出一個v字,輕輕的晃了晃。
站在西廂的辰逸雪看到了後,俊朗的面容漾出清淺的笑意。
這個丫頭......
因爲有辰語瞳在場,龍廷軒只是循例的關心一下金子的身體狀況,再一個就是問了昨晚事故的具體經過。
金子沒有一絲一毫的隱瞞,也將自己的懷疑一併告訴了龍廷軒。
“三娘,你是說那黑衣人是職業殺手,並非與那擄走你的土匪是一夥的?”龍廷軒臉上的笑意緩緩斂了,他的腰桿挺得筆直,好似巋然不動。但仔細觀察,便能發現他緊攥在手心裡的茶杯,已經不堪巨力,隱隱露出絲絲裂痕。
金子點了點頭,眯着眼睛說道:“那些人出手狠決、利索,跟擄走兒的那些莽漢完全不是一個路數。昨晚他們在同一時間段出現,應該純屬巧合!”
辰語瞳只是在一旁安靜的喝着茶湯,並沒有就昨晚發生的事情發表任何意見和猜測。
她挑眉掃了龍廷軒一眼,但見他默然無語,一雙微垂沉思的黑瞳深不見底,於閃動間泛着讓人極度恐懼的冷光。
不過這眼神是相對別人而言,辰語瞳可一點兒也不害怕。
“瓔珞娘子放心吧,軒哥哥既然擔得按察使,調查區區幾個黑衣殺手,自然是不在話下的。”辰語瞳將茶杯放回几上,咯咯笑了幾聲,伸出一根手指輕輕的指了指龍廷軒,續道:“說不定他已經有了一些眉目了......”
金子心頭有萬般疑惑,難道龍廷軒知道這事情是誰幹的?
她眨了眨琉璃一般絢爛的眼睛,想起前世現代發生的一件事情。
出事的法醫因爲屍檢報告觸犯了某些人的利益,在案子順利結束後,被殘忍的殺害了。
不管是在哪裡,現代抑或者古代,都有這樣的人存在,心存不滿,繼而對屍檢者進行報復。
金子來了胤朝這麼長時間,自問爲人處事還是不錯的。接受解剖調查的案子,大大小小也有好幾個,得罪人是少不了的,只是沒想到竟如此招人恨,非要置她於死地。
龍廷軒回過神來,以摺扇輕敲着幾面,朗聲道:“這件事就交給本王處理吧,本王不會讓三娘你白白受驚一場的!”
他說完,便從座上起身。有辰語瞳在一旁杵着,他也不好跟金子多說什麼,只好改日再來探望了。
“軒哥哥,我送你!”辰語瞳笑眯眯道。
“這麼着急趕本王走?”龍廷軒挑了挑眉頭,露出慵懶的笑意。
辰語瞳有一點想笑,眼神卻是淡然:“是你的肢體語言告訴我你想走的啊,我只是好心送你,可別昧着良心說話啊軒哥哥!”
清冷的秋風吹動窗紗,有簌簌的落葉從天飄下,龍廷軒望着頭頂脈脈的柔軟光暈,朗聲大笑了一聲,拉着辰語瞳的手說道:“亦如既往的牙尖嘴利!走,就送送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