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邊牆壁上鑲嵌着一枚小小的月光石,瑩瑩白光將室中照得通亮,示意墨收回自己的月光石,狄舒夜緩緩打量四周。
室中別無他物,地上除了一些散亂的廢墟之外,便僅有一隻小小的蒲團,蒲團邊上一張小小的矮几,矮几上厚厚一層塵土,顯然許久沒有人來過了。
“這是…古琴殘骸!”墨蹲下身子,打量着地上的廢墟,幾塊碎裂的木頭,琴絃完好無缺,果然是一張古琴的殘骸。
“難道義父真的是一名音師?”牆壁上明顯被音刃摧殘過的劃痕滿布,狄舒夜站起身來走向矮几,探出左手從矮几上劃過,觸摸着厚厚的塵土,心中諸般疑惑紛沓而至。
蹲下身來,盤膝坐在蒲團上,狄舒夜雙手虛按矮几,狀若彈琴。矮几的高度剛剛合適,頓時一幅畫面呈現在狄舒夜腦中。
一個頭戴方巾的教書先生,盤膝坐在蒲團上,矮几上放着一張古琴,教書先生十指飛舞,曼妙的琴音飛揚滿室……
“可是你爲什麼要離我而去?”沉默的狄舒夜猛然怒喝一聲,四處查探的墨嚇了一跳,回頭看去,只見狄舒夜雙目含淚,按在矮几上的雙手青筋猙獰。
“或許我也能明白他的心情吧,從小被父母遺棄,跟義父生活八年,卻再次被遺棄…這是他心中最大的痛啊…”墨心中低嘆一聲,被人遺棄的滋味,她嘗過,尤其對一個孩子來說,那種隱傷是心頭的一道疤。
“砰!”塵土飛揚,矮几轟然破碎倒塌,墨忽然雙眼一亮,還未說話,狄舒夜早已探手一抓。一張薄薄的‘紙’落在他掌心。
入手絲滑,仿若綢緞,但看起來確然是普通的紙,輕輕抖去灰塵,頁眉三顆大字映入眼簾:
《葬魂曲》!
狄舒夜掃了一眼,整首曲子分上下兩闋。曲譜並不甚繁冗,拿在手中。狄舒夜不自禁的輕哼出聲:
我放棄了漂泊落地生根,只爲你的人。
誤以爲這樣纔會有我們,預言失了準。
你的笑像酒一般香醇,酒醒卻不認人。
烈日當下,我的自尊被焚……
下闋曲調並無變化,狄舒夜停頓片刻,再次輕哼出聲……
只因聽聞你在漠北孤城,我一路淚奔。
在亂箭中命如風中殘燈,換一身傷痕。
卻只見你緊閉的雙脣。連點頭都不肯。
不肯與我同葬青春,用我的姓氏過門。
整首曲子至此陡然爆發,曲調高昂,其中撕心裂肺的絕望以及痛徹心扉的爆發力撲面而來:
愛太深,斷了魂,連命都不要的人。
你轉身。你要我,別等!
狂風聲,驟雨冷,我竟救不了緣分
雙手奉上這一生!
只因聽聞你在漠北孤城,我一路淚奔。
在亂箭中命如風中殘燈,換一身傷痕。
你表情卻越來越陌生,連點頭都不肯。
不肯與我同葬青春。用我的姓氏過門。
愛太深,斷了魂,連命都不要的人。
你夠狠,眼看我,飲恨!
渡紅塵,猛回神,還有什麼可犧牲!
心被重重紮了針!
愛太深,斷了魂,連命都不要的人!
你轉身,你要我,別等!
狂風聲,驟雨冷,我竟救不了緣分!
雙手奉上這一生!
我的淚等你承認!
一曲盡,人斷腸,室中一片死寂,黑色斗篷下,那雙明亮的大眼睛中,隱隱噙着淚花,狄舒夜只覺心頭堵得慌,這首曲子中那股絕望悲憤的味道極濃,再加上音色悲涼蒼茫,這一刻,兩人彷彿看到一名癡情男子,苦苦追尋自己心愛的人,到頭來,卻是……你轉身,你要我,別等!
良久,狄舒夜這才豁然驚醒,“難道……這曲子是義父所作?”
“唉,情愛最傷人啊……”虛壺空間中傳來一聲低嘆,狄舒夜與墨或許涉世未深,這曲子中包含的情義尚不能完全體會,但天拍水作爲過來人,豈有感受不到之理?
再次看向密室中那一道道音刃劃出的刻痕,狄舒夜忽然覺得,這每一道刻痕,都是作曲之人心與淚的傾訴。
“如果真是義父所作,那他每次彈奏這首曲子的時候……”狄舒夜心中一痛,他隱約間看到,義父坐在矮几前,撕心裂肺的拉奏這首曲子……
“好一個《葬魂曲》,果然對人靈魂震撼極強,我敢肯定,這首曲子若以涵養力催動演奏出來,殺傷力極強,甚至不下於你魔二胡中的那幾首曲子,好好收着吧!”天拍水的聲音在腦中響起,狄舒夜默然點頭。
“義父這些年過的也很累啊,他離開我,或許是有什麼迫不得已的原因,他並不是拋棄了我,既如此,我就是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義父……”
狄舒夜整個人氣勢的突然變化令一邊的墨心頭一凜。
舊宅被毀,成爲了狄舒夜成長的最後一根稻草,也是最後的心結,心結一旦打開,狄舒夜與生俱來的果敢也呼之欲出。虛壺空間中,天拍水臉上那發自內心的微笑,彷如湖水一般,盪漾開來。
“小夜他,終於長大了!”
“墨,我們走吧!”環視一圈密室,狄舒夜站起身來,忽聽得腳下傳來一聲輕微的脆響,低下頭來,只見剛纔蹲坐過的蒲團破裂開來,露出一張毛茸茸的物事。
探手從蒲團中拿出那物,狄舒夜眉頭一擰,那是一塊獸皮,獸皮上朦朦朧朧的畫着一幅畫,畫面模糊,看的不甚清楚,湊得近了,畫面卻愈發顯得模糊了。
”好奇特的畫,罷了,先離開再說吧!“沉吟片刻,將地圖收在懷中。正欲轉身,狄舒夜忽然急速從懷中摸出那張地圖,臉上神色也是大變。
“這…這幅畫,我見過,可在哪裡見過呢?”仔細搜尋記憶,狄舒夜可以肯定。這副朦朦朧朧的畫,雖然看的不甚真切。但他絕對見過。
苦思良久,狄舒夜搖搖頭,實在想不起在哪裡見過,當下再次收入懷中,摁下牆壁上的機括,頭頂機括聲軋軋作響,鐵板翻開,一抹光亮透過洞口射了進來。
“咦?天亮了?”墨忽然驚咦一聲,狄舒夜擡頭看去。果然,天已大亮,碧藍的天空中飄着幾朵白雲,已是晨間時分了。
墨當先躍出洞口,狄舒夜再次會看一眼,正要躍出。卻聽上面傳來一聲驚呼。
“怎麼了?”狄舒夜忙躍身而出,只見墨瞪大眼睛看着四周,擡眼望去,狄舒夜神色陡然一變。
昨夜尚好端端的小屋早已坍塌,一片廢墟之上,嫋嫋青煙尚在飄蕩,整座小院也被摧殘成一對廢墟。原本堆積在木箱中的書籍或燒成殘頁,寒風吹過,打着旋兒飄飄蕩蕩,或化成灰燼被晨間的寒霜打落在地。
“棋宗!”狄舒夜臉色一寒,昨晚兩人在密室中,想必棋宗的人再次殺來之後,沒找到兩人,便出手毀了房屋,只是那密室當真了得,昨夜狄舒夜二人在裡面竟然沒有聽到上面的任何動靜。
“這仇,我先記下了!”咬了咬牙,狄舒夜寒聲說道,一言不發呆立半晌,看向墨,說道:“走吧,我們去準備準備,然後一路向北,先辦你的事情吧!”
墨點點頭,兩人穿出廢墟,往村外走去。
走出不到半里地,兩人忽然齊齊止步,對望一眼,猛然奔向前方的一家農舍。
院門大開,一具屍體半裸,趴在門檻上,早已凍得僵硬,似乎是被人半夜從被窩中拖出來殺害的。
“張伯……”狄舒夜低呼一聲,這個小村中人不多,全村加起來也不過二十戶人家,狄舒夜年幼時家貧,附近的村民偶爾會接濟一下他們父子,因此,狄舒夜對這些樸實的村民感情頗深,這幾年來身在琴宗,也少了走動,但人還是認得。
“張嬸,狗娃子……”心頭有種不好的預感,狄舒夜奔入屋中,只見土炕上一片刺眼的殷紅,一個半裸少年的屍身趴在一箇中年婦女身上,背上一個拳頭大小的空洞,雖然已經身死,但姿勢依舊可以看出,他在努力保護着身下的人。
“狗娃子……”狄舒夜心頭一顫,探手輕輕扳開狗娃子的屍身。
“張嬸…”聲音發顫,女人早已氣絕,趴臥在血泊中,雙眼依舊暴睜,眼中滿是臨死前的恐懼與絕望之色。
“一擊瞬間洞穿兩人。”墨冰冷的聲音響起,母子兩被人一擊洞穿,齊齊喪命。
“棋宗,肯定是棋宗的人乾的!”狄舒夜目眥盡裂,咬牙切齒。
忽然神色再次劇變,衝出屋子,奔了出去。墨跟在身後,只見狄舒夜奔到不遠處的另一戶人家,直接破門而入,隨後一聲痛苦至極的怒吼從屋中傳出。
一家,又一家,不到二十戶人家,狄舒夜發瘋一般的奔行……
“死了,都死了……”從最後一家屋中走出,狄舒夜渾身依舊在顫抖,十八戶人家,五十多人,盡數慘死。
“是棋宗的人,想是他們找不到你們,遷怒於人這些無辜的村民……”天拍水嘆了口氣,虛幻的臉龐彷如嚴冬的冰霜。
“啊……”狄舒夜忽然抱頭長嘯,滿腔悲憤與怨恨充斥其中,附近樹上的寒鴉嘶鳴一聲,沖天而起。
與此同時,不遠處兩人聽得長嘯,齊齊回頭看向這邊:“是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