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章威在躺下之後,才發覺自己的背上依然很疼。
不管這是不是違揹他的天性,他已經沒有選擇了。
深深沉浸在思考中,他甚至沒有意識到他們已經在馬上騎了四個多小時了。森林在雨中暢飲。樹木在霧中慢慢浮出身影,樹幹上的苔蘚鬱鬱蔥蔥。它們依附在樹皮上,地面上,蓬鬆的像海綿一樣。岩石上的地衣在潮氣中閃耀着明亮的黃色和鐵鏽色光芒。
在一些地方,雨水流淌到小徑上,形成了一條暫時的小溪。佐德的拖架從中飛濺而過,劃過岩石和樹木根莖,使得老人的腦袋在坎坷的路段上不斷的搖來擺去。當他們經過流淌的小溪時,他的腳離水面只有幾寸距離。
理查德在一片寂靜中聞到了木料燃料的香味。樺木。他意識到他們來到的地方已經有了些改變。看起來同幾個小時前經過的地方好像一樣,但其實是不同的。雨水尊敬的流入森林。整個地方有種神聖感覺。他覺得好像自己是個闖入者,擾亂了永恆的平和。他想要對凱倫說些什麼,但好像說話也是在冒瀆神靈。他明白了爲什麼酒館的那羣人不願意靠近這裡,他們污穢的存在同這裡的氣氛是互不相容的。
他們來到一座屋子前,屋子同周圍環境融爲一體,如果不是特別注意的話幾乎是隱形的。一縷輕煙從煙囪裡嫋嫋升起,慢慢淡入簿霧中。原木的牆壁歷經了風雨的洗煉,與周圍樹木的顏色相襯。屋子好像是從森林的地板上自行升起的,四周的樹木都保護般的伸展開臂膀將屋子整個包了起來。屋頂上鋪滿了蕨類植物。一個小小的傾斜的雨棚遮蓋了屋門和前面的一條只夠兩三個人站立的走廊。屋前有一扇正方形的窗戶,還有一扇在屋子的另一面,都沒有窗簾。
在屋子前面,一片蕨類植物在雨水滴下時不停的鞠躬點頭。灰白色簿霧在雨中變成了明亮的綠色。一條狹窄的小徑顯現在其中。
在蕨類植物中間,在小徑中間,站着一個高個女人,高度在理查德和凱倫之間。她穿這一條茶色袍子,編織簡單,只有在脖子處有些紅色和黃色的符號和裝飾。她的頭髮很細很直,顏色處於黑灰之間,從中分開,整齊削到強壯下頜的位置。歲月並沒有從她的臉龐上偷走美麗。她依靠着一根柺杖,只有一條腿。理查德控馬在她面前慢慢的停下。
這個女人的眼睛是完全白色的。
“我是愛迪。你們是誰?”愛迪的嗓音有一種嘶啞、刺耳的質感,使得理查德的脊骨不由自主的打了冷戰。
“四個朋友。”理查德語氣尊敬的說。雨水安靜柔和的打在臉上。他等着。
細密的皺紋蓋滿了她的臉龐。她從腋下取出了柺杖,合起瘦脊的手掌放在杖頭,讓它支起身體的重量。愛迪薄薄的嘴層緊緊的抿起了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
“一個朋友,”她粗聲粗氣的說:“三個危險的人。我來決定他們是否是朋友。”她輕輕對自己點點頭。
理查德和凱倫互相看了一眼。他的警惕心提了起來。他覺得坐在馬上有點尷尬,好像從上低頭朝她說話有不尊重的意思。他下了馬,凱倫也跟着下了馬。他一手拉着繮繩,走到了馬前,凱倫走到了他旁邊。
“我是理查德·塞弗。這是我的朋友,凱倫·艾繆爾。”
這個女人用她的白色眼睛研究着他的臉。他一點不知道她是否能看見,也不知道這是否可能。她轉身對着凱倫。她嘶啞着嗓子用理查德聽不懂得語言朝凱倫說了幾個字。
凱倫凝視着老人的眼睛,對愛迪微微的低頭致意。
這一定是在相互致意。尊重的致意。理查德沒有聽到凱倫或是艾繆爾。他脖子上的細小汗毛都豎了起來。
她稱呼了凱倫的頭銜。
他與凱倫在一起的時間已經夠長了,從她站立的方式,挺背擡頭的樣子就知道她已經警惕起來了。非常警惕。如果她是一隻貓的話,她的背會弓起,她的皮毛會直直的豎起來。兩個女人面對面站着,年齡在這個時刻已經被拋擲九霄雲外了。她們相互評估對方,打量着理查德看不出來的品質。這個女人可以帶給他們傷害,而且他知道這次真理之劍不足以保護他。
愛迪轉回了身軀。“說出你的需要。理查德·塞弗。”
“我們需要你的幫助。”
愛迪點點頭。“真實。”
“我們的兩個朋友受了傷。其中的一個,戴爾。不蘭特史東,告訴我他是你的朋友。”
“真實。”愛迪再次嘶啞的說了聲。
“還有一個人,在沙文,告訴我們你可能可以幫助他們。爲了報答你的幫助,我們帶了些日用品給你。我們認爲向你提供些東西會公平些。”
愛迪依近身軀。“謊言!”她用柺杖在地上用力敲了敲。理查德和凱倫不由自主的向後抽搐了一下。
理查德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愛迪等着。“這是真的。物品就在這裡。”他稍稍轉了下身軀,擡起手示意了下查爾斯的馬匹。“我們認爲。。。”
“謊言!”她再次用力敲了敲柺杖。
理查德抱起手臂,他的怒火燃料了起來。在他和這個女人玩遊戲的時候,他的朋友快要死了。“什麼是謊言?”
“‘我們’是謊言。”她再次敲了敲柺杖。“是你想到提供物品這個主意。是你決定帶給我日用品。不是你和凱倫。只是你。‘我們’是謊言。‘我’纔是真實。”
理查德放下手臂,自然垂下到身體兩邊。“有什麼區別嗎?‘我們’,‘我’到底有什麼關係嗎?”
她瞪着他。“一個是真實,一個是謊言。還會有什麼更多的區別呢?”
理查德再次抱起了胸,皺着眉頭。“查爾斯跟你講他的探險經歷時一定很困難。”
愛迪的微笑重新回到了臉上。“真實。”她點點頭。她再次依近了一點身軀,用手示意道:“把你的朋友帶進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