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靈氣消泯, 但至少幾百年內,天道還不會限制生靈成精。
陸道長想盡量保全伊菲的靈魂,就要爲她蒐集別的生靈, 在最後啓動大陣時, 投入那些生靈, 比伊菲先一步成爲生祭品。這樣, 她的靈魂會留到最後纔會被大陣索取力量。
但生靈成精, 豈會自願被當做祭品?陸道長苦笑一聲,第一次把掐算之術用在了歪路上。
他算出什麼方位、在什麼時間容易出現精怪,再對亡魂、有智慧的動物施以引導, 叫他們在那裡獲得天道認可,得以化形。
所有被他引導成精的妖怪, 都欠他一份情。陸道長在他們尚懵懂時, 讓他們跟伊菲簽訂了契約。明面上看, 這契約只是要他們在伊菲有危險時去阻止,可實際上, 這契約只會在一個時刻生效,那就是伊菲即將投身大陣作爲生祭的時候。
“沒想到我也有這樣算計無辜者的時候。”陸道長咳了一口血,精神顯而易見地萎靡了許多。
在算計誤入紅楓山上一個怨靈的時候,他沒想到這女人的亡魂意志那麼堅定,除了要去報仇, 根本不想做別的事。這個怨靈的力量雖然不大, 但因爲強烈的怨氣, 顯得很是純粹。陸道長堅持在她身上刻下了契約, 爲此遭受了反噬。
妖物成精需要緣法, 陸道長肆意掐算,五年內造出了將近五十個精怪。天道在他靈魂上記了一筆。要不是他前面一直都在行善, 就這件事,天道都完全可以直接轟滅他了。天道記仇,但也記恩。
陸道長師尊在仙逝之前,把他喚到了身前。
“兼修,你是不是牽動了情緣?”
陸道長跪在師尊面前,不敢回話。
“唉,也罷。我這把老骨頭,留着祖宗的好東西也沒用了。你是我最小的弟子,也是我唯一活下來的弟子。我希望你能好好的。”師尊命紙人小童取出一個木匣子,“這是四象玲瓏塔,又名四象轉生塔。你將它留在身邊,我去動一動你和徒孫的陣法,讓那孩子能回來一趟。被轉生的人親自動手,把這塔放在鎮罪湖中,能最大化地化解他們攢下的罪孽。”
把木匣子交給陸道長,師尊說完這句話,就閉上了眼睛。一道白光從他軀體上浮出,飛射向那轉生大陣的中央。
陸道長深深地跪拜師尊,滿目都是淚水,“弟子……謝師尊。”
陸道長爲四象玲瓏塔開靈的時候,鎮罪湖那羣人的時間被退回了十幾年。這之後不久,伊布帶着紅蓮上了香山。
“咦,怎麼突然算到了有緣人?”陸道長從臥榻上下來,一邊疑惑着,一邊對要下山的伊菲傳音,讓她給上山的人一條路引,好帶他們擺脫幻陣,成功見到他。
在伊布跟紅蓮坐在他面前時,陸道長都算不出來這兩個是來幹嘛的。
“我聽說陸道長手裡有個轉象玲瓏塔,特地來求,不知道長能否割愛?”
陸道長手一頓,他才從師尊手裡接過這個玲瓏塔不久,本來還以爲要等很久呢,沒想到他們這就來了。可惜伊菲如今看不到這兩人,也聽不到他們的聲音……哦,就算能聽到看到也沒用,伊菲已經什麼都沒辦法記得了。
“你們能來,說明她做到了,這也是好事。”陸道長沒有猶豫,直接把四象玲瓏塔轉交給伊布,再把這塔的使用方法刻進竹簡裡,只待伊菲回來,他就把法子教給她。
在啓動四象玲瓏塔的那天,陸道長淨身焚香,靜靜地坐在蒲團上。
一隻小象出現在他面前,直直衝進他的身體裡。
“噗——”他吐出了一口鮮紅的血。作爲四人中道法修爲最高的人,也是陣法的主要構建人,陸道長要承受天道反噬的最多的力量。
這一下子,他的修爲掉了一半還多,壽命也更短了。不過讓他心安的是,另外三個當事人都有被天道不公對待的地方,所以即使受到部分反噬力量,也不會有什麼損傷。
“這下子,至少可以給大陣省一半的力量。”那轉生塔抵消了鎮罪湖鎮壓的罪孽,現在他們只需要有能量修復伊布、紅蓮被損傷的靈魂就好了。如果大陣力量有多餘的話,說不定還會反哺伊菲和他,讓他們也能安然轉世。
“我就不奢望了,希望小菲能好好的吧。”
在陸道長躺在臥榻上休養的時候,鎮罪湖邊的伊布和紅蓮也到了該離開的時候。
“那個,不知道怎麼稱呼你,我也不知道你要做什麼,但是,我覺得你是個很好的人。謝謝你帶我們來這裡,我們現在要離開了,再見。謝謝你。”
伊布的話語通過傳音符傳進伊菲的腦海裡。
伊菲只覺得自己身上的某種枷鎖鬆動了一下,一些陌生的畫面極速閃過,她被封禁的五感也在同時漸漸復甦。
“姐……姐姐”她已經太久沒有說過話了,可強烈的情感驅使着她喊了出來,“別走,姐姐。”
伊菲在湖邊的土地上爬動着,明明她眼前模糊着都能發現那人不再了,可她還是像在自欺欺人一樣,在這裡四處摸索着。
“別丟下我了,我害怕……”滾燙的眼淚像一顆顆豆子一樣,不住地滴落到地面上。可這裡已經沒有別人可以迴應她了。
伊菲在這裡獨自躺了好些天,腦子才漸漸清醒。
“姐姐來這裡了,我們的轉生大陣成功了,”她的手心觸着剛生長出來的青草,臉上似哭又似笑,“可是,我還有機會見到姐姐他們嗎?”
陸道長在處理她的事時,說了很多謊言,那真正害她姐姐故去的人還活着好好的,但她知道,總要有人去當承罪的器皿。在往後的日子裡,只要他的靈魂與姐姐、紅蓮或者她同在,就會被迫爲他們承受一些傷害。
這樣也挺好的。伊菲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開始返程回香山。
她已經恢復了五感和記憶,可是,她還不想讓陸道長知道。她心底總隱隱有個聲音,要她瞞着陸道長,繼續裝成以前那悶悶的、沒有人氣的樣子。
因爲這樣,她才發現陸道長爲她做了很多事,甚至還犯了修道之人的忌諱。他的身體,也在急速地衰敗着。
在百年之期到來時,陸道長連紙人都控制不了,只能靠着拄柺杖來行動。在他身邊裝聾作啞那麼些年,她隱約意識到了點什麼,可是她什麼都不敢表達。
今天之後,她還能活着嗎?她的靈魂還能存在嗎?對這樣的問題都不能確認,她又怎麼能去影響陸道長的道心。
“可是,好不甘心啊。”她在投身於大陣之前,突然捂住了胸口。這是一種奇怪的痠痛,跟姐姐死去時不一樣,現在的她,覺得心裡悶得慌又脹得慌。
爲什麼陸道長也要跳進來呢?伊菲在最後閉上眼睛之前,看到了陸道長離她越來越近。她顧不得裝聾作啞了,她覺得,現在什麼都不做的話,以後便再也沒有機會了吧。
“我可以,牽着你的手嗎?”伊菲的聲音越來越小,大陣在侵蝕着她的力量,也在侵蝕着她的意志。可是在完全昏迷之前,她感受了到掌上傳來的溫暖。
他說:“我會一直陪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