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小二緊捏着那信封,他如何不知道這是李避對他的一次考驗?
只是看着信中的內容,博小二第一次開始覺得,這個年輕人的身影居然如此偉岸。
“西楚慄帝之子,李避,自長景嶽而來,願爲天下各路英雄豪傑治療頑疾。
吾在尋夏城,恭候諸位!”
這是李避不是辦法的辦法,博小二捧着紙條走出城樓,莫不是李避打算召集皇恩榜的強者?
還是說,他打算用江湖人,來對抗整座廟堂嘛?
糾結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博小二深吸一口氣,衝着樓下的傳信員道:
“兩個時辰內,通知全城百姓卯時在城樓下集合,尋夏城即將開城!”
開城的消息如同春風遍地,根本不用傳信員費力地挨家挨戶地去通知,百姓們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全城人都知道了這般開城的消息。
原本有着盼望的念頭,突然一下實現了,衆人心頭不禁生出了一絲不捨。
因爲,這次開城,所有人都將有兩個選擇。
留在這裡,成爲西楚的子民。
或者離開,投奔泰安其他的城鎮。
有經驗的老者知道,這是又要爆發戰爭的徵兆。
一旦開啓了戰爭,這世道哪裡會有絕對安全的地方呢?
尤其是他們這些老弱病殘,又能去哪裡呢?
可是不走的話,似乎這裡也看不到什麼活下去的希望。
那首熟悉的歌謠,又從街角巷尾響起:
“城南以南不再藍,
城北以北不再美。
盛樂難樂心忐忑,
泰安難安人性貪。
左丘之丘涼三秋,
睢陽之陽冬日藏。
選夏至夏忘歸家,
西楚痛楚遍心苦。”
孩童們還不知道他們要面對的是什麼,依舊無憂無慮地唱着不懂內涵的歌謠。
他們不懂,爲什麼大人的臉上都是如此嚴肅;
而大人們同樣不知道,爲何國難當頭這些孩子還會如此開心。
不少人已經開始收拾起了家當,不論去哪裡,至少這尋夏城是呆不了了。
即便是那西楚還有三十萬大軍,又如何能抵抗泰安十四路諸侯的聯軍合擊呢?
讓衆人稱讚的是,這西楚新皇李避,倒是很會做事。
居然會給每個離開的人,一兩白銀,外加一封書信,信中所言不過是想替江湖人治病而已。
卯時已到,尋夏城下,站定了無數男女老少。
二十萬之衆,密密麻麻連成一片,如同黑壓壓的潮水。
衆人紛紛擡頭看向樓頂盤腿而坐的男子,拋開恩怨情仇不說,至少這是一個說一不二的君主。
說定了時間,即便冒着滅國的風險,也守時地打開了城門。
若是放在太平盛世,這男子定然是一代明君。
但是廟堂之事便是如此,有皇運能深處亂世,卻又無法行皇命。
治世之才,放在亂世,沒有心狠手辣的心腸,又怎麼能活下來呢?
這可是人吃人的江湖,西楚新皇未免太軟弱了一點。
一如當年的慄帝一般,最後除了落得一個“慈皇”的名號,還不是被滅全家?
李避沒有多說,只有博小二在城下的高臺上,撕扯着嗓子大聲地嚷嚷着。
無非是希望諸位城民能留下來,陪同西楚度過這艱難的階段。
一臉冷色的城民們,安心於此的原因,不過是周圍全副武裝的帶甲戰士,和李避允諾的一兩白銀。
博小二便是吼破喉嚨,也沒有絲毫用處。
費力地說了好一會,博小二回頭看向了城頭的男子,心中不忍,照這般規模下去,離開尋夏城的人們可要遠超半數了。
博小二深吸一口氣,看向衆人,砰然跪地道:
“各位,恕在下無禮,國之將亡,乃是生死存亡之秋,煩請各位三思而後行!”
博小二的面孔,衆人熟悉不已,城中各個大小事宜今日來皆是有他負責。
看起來不怎麼靠譜的男子,卻是切身實際地爲城中百姓解決了諸多難題。
而今日,這個年輕男子,居然跪拜於此?
人心皆是肉長的,一些上了年紀的老者,索性輕嘆一聲:
“不跑了,這個世道,在哪裡不是死呢?”
“就是能多活一段日子又如何?”
“去了其他地方,怕是也還會惶惶終日吧。”
博小二聽着人羣的議論,心中生喜,可聽着其他人很快反駁的語言,不禁心生怒意。
“又在這般做作的姿態!”
“怕是知道了大難臨頭,纔會在這般時日衝着我們演戲吧?”
“不論去哪,都比呆在這尋夏城等死要好得多啊。”
……
李避身旁的戒吹,看着人羣竄動,輕聲道:
“民意影響氣運,你明知道這些人留下來,會幫你攏住國運。
又爲何要給他們自己選擇的機會呢?”
李避雙手平放於膝蓋上,看着密密麻麻的人羣道:
“這些本就是西楚應該給他們的權利,趁着現在西楚還沒被針對,我下手爲強。
讓這些想離開的人,能有一個活下去的機會。
若是再過幾日,怕是這些人即便離開了,諸多諸侯的城市也不會接納他們。
我父親當初就是如此,見不得這些凡人的生死,纔會一把火燒了自己的皇宮。
我不過是不想看着父親珍惜的東西,在我手中摔碎。
索性揚了他們吧……”
“這可不是帝王之道,即便你有心幫助每一個人,可他們卻不願接受,你不是白做工麼?”
李避仰起頭,活動着全身的骨骼道:
“佛言只渡有緣人,我不是佛,更渡不了人。
我只能給他們每個人選擇的機會,或者自私地說,我不想留下一羣容易讓我後院失火的城民。”
“你真的打算用江湖人,來對付十四路諸侯的聯軍?”
李避搖頭道:
“車到山前必有路,有時候打打殺殺,可能並不能真正解決問題的本源。”
款款站起身,李避抖了抖衣袍,城下衆人看着這道站起的身影,瞬間安靜了下來。
“卯時已過,朕所言開城,即可開啓。
最後的時刻,朕還是想說。
諸位留下之人,若西楚國滅,定是朕先死,後是羣將死,再是萬軍士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