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陡然沉默下來，枯瘦的指尖握緊了輪椅。遠遠地望着，似乎還能聽見指甲和輪椅表面摩擦發出的聲音。
他冷冷的盯着顧威起，眼神飄渺。像是想起了當年。
想起了那個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想起他在北城的雄心勃勃。
想起顧氏當年徵調土地建設新廠的意氣風發……
想起，那裡住着的一對新婚夫婦。
“你說小彥的老婆，也姓舒？”
“是，雙胞胎裡小的那個。”
老爺子面色凝重，乍看過去，竟有些悽楚意味。他鬥了一輩子，贏了一輩子，到老，才發覺自己戰勝了的人，都回到了顧家。
“那麼、把他們一家子人都找出來。”
“好的。”
顧威起生日前一天，舒蔚帶着念念去店裡挑選禮服。
因着顧氏如今狀況，顧威起反而要將這場生日宴大辦特辦，並且特意選定在顧宅裡。他倒是要看看，北城還有多少人會去參加。
精品店裡有不少人。
舒蔚遠遠地瞧着，大約也能分辨出來歷。
“媽咪，這件衣服好漂亮！”小包子眼光一向不錯，遠遠地看見店裡掛着的一件米色長裙，便急急忙忙拽着舒蔚過去。
而這清脆的聲音，吸引了裡頭不少人。
有人立刻走過來：“確實不錯，喂，取下來給我試試。”
也不知是誰，一眼便相中，不給舒蔚和小包子開口的時間，便讓店員將之取下。
舒蔚搖搖頭，正準備再看看別的，但小包子的聲音卻忽然吸引住所有的人注意力。
“你這人怎麼回事啊，那明明是念念看中的衣服。”
圓潤的手指捏着禮服一角，舒服的觸感讓小包子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決心。他鼓起臉頰，一點也不肯放鬆：“是念念替媽咪挑的！”
“喂。你這小子懂什麼？明明是姐姐我先讓人拿下來的，怎麼就成你媽咪的了？”
小包子不甘示弱，他雖是在那名爲紳士的國度里長大，卻還未學習到那股子紳士風度。
當下捏了捏鼻子，鄙夷道：“這麼大還說姐姐，是阿姨！”
“不不不，你看起來很老很老，比媽咪大的人要叫伯母，伯母好！”
舒念也是個罵人不帶髒字的主，那個女孩子連臉都綠了。
舒蔚連忙將小包子抱起來，陪着笑臉解釋：“小孩子不懂事，給你們添麻煩了。這衣服我們不要，您試吧。”
“念念不是小孩子！念念現在是大人，爹地說他不在媽咪身邊的時候，念念要像個大人一樣保護媽咪。”
“哼，那個伯母手上拿着的衣服，明明是念念要的。”
女孩的臉面終於有些掛不住，見周圍靠過來的人越來越多，她乾脆將衣服直接扔到一旁：“誰說我要這個，你們誰愛要就買去。”
“但是小不點，別告訴我你真有錢買這個。知道多少錢不？”
小包子很誠實，搖頭：“念念不知道。”
很好，她只感覺自己一拳打在棉花裡，這小子看起來還這麼小，連數都不認識。要他理解這件接近六位數的衣服，也着實難爲他了。
她決定放棄，沒必要
跟小孩子一般見識。
然而，某小孩實在太欠揍！
“念念不知道多少錢，但念念知道，一定買的起！”
他在小西裝口袋裡掏啊掏的，最後肉乎乎的指尖裡就夾着一張黑金卡，平攤在幾人面前。
舒蔚瞪大了眼：“你哪來的這個？”
這是顧辛彥的黑金卡，她都沒有用過好麼！
見自家媽咪眼睛透着黑乎乎的光，小包子有些爲難地撓了撓頭：“爹地給的呀。”
“出門在外，怎麼能花女人的錢！”
小包子這句話說的理直氣壯，一邊說還一邊重重拍了拍胸膛。故作老成的樣子，引人發笑。
顧辛彥這張卡，終於讓人認出了他們。
不遠處有人緩緩朝他們走來，高挑的身形和打扮得宜的穿着，總能讓人在人羣中一眼發現她。
“您好，我叫江英英。”
來人朝他們伸出手，舒蔚戒慎地站在原地，許久沒有動作。
小包子見着美女卻沒有那麼多顧忌，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汗之後，便立刻將手伸了出去，奶聲奶氣地道：“您好，我叫舒念。”
“舒念，不是顧念嗎？”
“舒念！”生怕美女記不清楚，小包子還特意強調一遍，而後纔有些不捨的將手抽回來。
“顧大少的前妻和……兒子？我沒認錯吧。最近北城因爲顧大少鬧得天翻地覆呢。”
舒蔚謹慎地打量着這人，努力在腦海裡思索所有與“江”有關的姓氏。
“顧大少以往手段挺溫和的，這一次卻這麼尖銳。看來與二位有挺大關聯。那柯基的人也真是倒黴，遇上這個階段的顧大少。”
舒蔚本沒有仔細聽她說什麼，直到現在：“顧大少他……不，我是說辛彥，他做了什麼？”
江英英似是很疑惑，垂眸看了看舒蔚之後才緩緩開口：“你竟然不知道？顧大少也真是狠啊，直接內部檢舉了某個元老，連同查處工廠的那名官員一同告上法院。”
“我說舒小姐，他有現在的轉變可都是因爲你。”
江英英也不知是暗示些什麼，每一個字眼裡都帶着嘲諷。
舒蔚心裡又多了分警惕：“你和顧辛彥有是什麼關係？”
“朋友。”
她笑了笑也不多說，便讓店員將那件禮服包裝好遞到舒蔚手裡：“吶，你兒子給買的。別辜負他的心意。”
“媽咪，這件也漂亮……”
甜膩膩的聲音從旁邊傳來，這一次，小包子看中了一件紫色魚尾裙……
回去的時候，是王斯里親自來接。
舒蔚讓他把小包子帶回去，自己則打車去了別的地方。
那是K住的酒店。
從在店裡聽見江英英的話之後，舒蔚便記着這件事。而K，就在那之後給她打過電話。
他在頂樓，狂風大作。
舒蔚上去的時候，遠遠地便看見那道瘦削背影，迎着冷風站在欄杆旁，孤單而落寞。
“蔚蔚，你還是那麼乖。”
他一開口，語氣輕佻。
舒蔚下意識皺了皺眉，看見他手上緊握的酒瓶：“我不是來聽你說這些的，我聽說了顧辛彥的決定。既
然來了這麼一遭，端起內柯基想吞併顧氏抑或是讓顧氏破產都不太可能。語氣繼續糾纏，不如放下來好好合作，到時候柯基和顧氏都能有質的飛躍。”
“不可能。”K淡淡開口，視線落在很遠很遠的地方。
“本就是不可能的，你和你姐姐一樣，天真……蠢！”
他忽然低低笑起來，將手裡的酒瓶朝旁邊扔去，碎裂之時發出清脆聲響：“你們都蠢！我怎麼可能放過他們，他們以爲人不在，就可以讓我忘記當年的事嗎？不！就因爲顧定國不在，我更要讓顧家家破人亡。”
“我要讓他到死都只能眼睜睜看着，看着我把顧家的人一個個踩在腳下。”
他幾乎是癲狂了。
舒蔚抿了抿脣，下意識退後幾步，不想承認自己對K竟有些懼怕。
這個人，即便相處四年，她也從未看懂過。
“如果……如果你非要這麼認爲，那我也無話可說。既是這樣，以後就不要隨便找我吧，我怕被誤會。幫你拿了顧氏的資料，已經讓我很內疚，再繼續下去，不知還會被你怎麼逼迫。我終究不是姐姐。”
做不到對他死心塌地。
舒蔚說完便想走，頂樓風大，她有些冷，身子也跟着顫抖起來。
而男人的一句話，制止了她的腳步。
“你難道不想知道你爸媽的下落嗎？”
……
“什麼？”舒蔚情緒激動，想也不想地轉身走過去，腳步急促的樣子，連她自己都意外：“你知道我爸媽在哪裡？”
她滿世界地找也找不着，原來，K知道麼？
後者半眯着眼，將垂下的目光靜對着舒蔚：“對，我知道一些消息，我還知道……當年導致你們早產，讓你姐姐天生心室問題的人是誰？”
“誰？”
舒蔚心裡“咯噔”了一下，他選擇在這個時候開口，似乎就已經意味着什麼。
許久嗎，沒有得到迴應，舒蔚先是怔了怔，而後忽然響起什麼猛地開口：“也是……顧家的人嗎？”
“爹地，媽咪去了好久。”直到深夜舒蔚還沒有回來，小包子便已經開始抱怨。他的媽咪真是越來越不聽話，到深夜還不肯回家。
顧辛彥自顧自幫他洗澡，任憑白色泡泡沾染在那件高檔襯衫上。面對小包子的問題，只沉着臉道：“嗯，媽咪不乖，等她回來，爹地幫你罵她好不好？”
小包子當了真，撓着頭仔細思索着。
最後還是搖頭拒絕：“算了，媽咪最近可能不開心，平時都很乖的。你先不要罵她，要好好哄她聽她說話呀。”
他一副小大人的模樣，把舒蔚教訓他那一套，全部拿了出來。
顧辛彥忍俊不禁。
摸着他的頭：“好，爹地答應你，一定會先哄她。”
然而到晚上十點，舒蔚狼狽地回來時，男人的怒火已經集聚到頂端。
小包子早已熟睡，整個家裡都安安靜靜的。他只能獨自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盯着面前擺放的精品袋，一遍又一遍壓抑自己。
舒蔚打開門時，便望見那道僵硬坐着的身軀。
“你、你還沒睡啊。”
“老婆沒回來，睡不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