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輛裝甲車在荒涼的曠野上排成一列行駛着,灰狐狸的鮮明徽記在每輛車的側面裝甲上閃閃發亮。乾燥的平原風捲起沙塵拍打着車輛的外殼,而城市的最後一抹剪影則在車隊後方越來越遠,終至消失不見。
在這孤獨的車隊周圍看不到任何人煙痕跡,目力所及之處只有嶙峋怪石和坑坑窪窪的廢土景觀,被沙塵染成灰黃色的天空低壓壓地在四面八方垂下,與同樣灰茫茫的大地連在一起,幾乎讓人產生整個世界都化爲一團黃沙的錯覺。車隊現在行駛在一條理論上是洲際公路的大道上,但這條大道如今僅剩路邊的一點點水泥殘渣還能依稀可辨:大自然的力量輕而易舉地抹去了這裡曾存在過的文明痕跡,堅固的水泥公路在六十多年的風化之後也與周圍的碎石曠野無異了。
這就是即將前往北地廢墟羣的傭兵部隊,由諾蘭親自帶領,從黑街出發之後一路筆直向西前往灰河,郝仁也和他們在一起。隊伍是昨天下午出發的,現在已經毫不停歇地行進了將近二十個再往前一直到灰河都不會再看到任何城市遺蹟,接下來的兩三天裡,這種荒涼的曠野將是路上唯一景觀。
郝仁和諾蘭等人共同乘坐着第二輛裝甲車。這些車輛有着寬敞的內部空間,似乎是專爲運輸人員改裝過,而中間這輛車更是保護最嚴密的一輛:灰狐狸的客戶就在這裡。
兩個面無表情的男人坐在車廂後面,身上穿着與傭兵們不一樣的制服,據說他們是白河商會的研究人員,另外兩名來自白河商會的高級保鏢則分別坐在兩旁,他們是負責保護研究員以及監視灰狐狸傭兵們的工作的。諾蘭的任務就是把這四個人安全護送到北地環塔——然後至少讓其中一個研究員活着回來就行。
以上是白河商會發來的委託原文。
這四個“客戶”幾乎不和傭兵們交談。他們只是偶爾自己低聲討論些事情,而且儘量避免被別人聽到。關注這些人顯然是沒什麼意思的,於是郝仁轉頭看着鑲嵌在車廂上的顯示屏。屏幕上可以看到裝甲車外的情況,不過外面的景色只有一成不變的廢土。烏蘭諾夫低聲咕噥了一句:“這鬼地方。連遊騎兵的人都生存不下去。”
“放鬆點,咱們現在位於這個世界上最安全的地區,”諾蘭在車廂對面坐着,雙手枕在腦後,眼睛微微眯起,並且很不雅觀地將腳搭在前面的鋼製扶手上,“在這地方碰不到人類,僅有的危險只不過是土壤和水中的劇毒而已。”
卡爾抱着自己的大型步槍縮在車廂一角。聽到諾蘭的話之後吸了吸鼻子:“嘶,那可真夠安全的。”
郝仁看了看坐在車廂末端的四個白河商會成員,湊到諾蘭旁邊坐下:“你知道他們是去幹什麼的麼?”
“不知道,”諾蘭興趣缺缺,“我做生意不打聽客戶的事情,這是我能活到今天的訣竅。不該知道的就別知道。”
她頓了頓,注意到郝仁臉上的好奇神色還是沒有減退,這才聳聳肩壓低聲音:“大概是衝着主宰計算機去的。戰前的納米機羣控制程序,還有當年沒來得及從控制中心轉移出來的下一代納米機羣圖紙……據說它們都在北地環塔深處藏着,隨便哪個勢力只要能得到其中一星半點的資料。就發達了。這些年去北地的傢伙基本上都是衝着那些東西去的。”
“戰前科技……”郝仁低聲咕噥了一句,“真的還能派上用場麼……”
“你又是爲什麼要去那地方?”諾蘭擡起一隻眼皮,“我聽說你早上把你妻子安葬在黑街外面的曠野上了。這麼看來你去北地應該不是送死的。”
郝仁無奈地扯着嘴角:“我精神狀態一向很正常的好吧?我去北地環塔只是想確認一些事情……反正跟你們沒啥利益衝突,只是搭你個順風車而已。”
諾蘭突然張開眼,認真地看着郝仁:“說實話,我一直覺得你是個不太對勁的傢伙,從第一次見面就這麼感覺。”
郝仁笑了笑:“我哪不對勁了?”
“太樂觀,太平靜,太無所謂,”諾蘭轉過頭去,“我一開始以爲是你神經不正常的原因。但現在看來不是這樣。你讓我想到了那種在和平時代出生長大的人……但那種人在這片焦土上又不可能像你一樣長時間保持這種心態。”
聽到諾蘭的話,郝仁也仿若不經意地提了一句:“你看着年齡不大。倒是挺能看人的啊。”
“年齡不大麼……”諾蘭輕聲重複了一遍,同時擡頭看着車廂中的顯示器。隨後她按亮了身旁的車載對話裝置,呼叫正在前面駕駛室裡的士兵,“金,我們越過舊17號公路了麼?”
駕駛室中的士兵報告道:“幾分鐘前剛剛過去。”
“嗯,你休息吧,讓車輛轉換成自動駕駛,接下來兩天時間用不着司機。”
“收到,老大。”
儘管黑街與零都市是距離北地廢墟羣最近的人類聚居點,但從那裡前往北地環塔仍然有相當遠的一段距離,這片生命禁區對普通人而言是絕對無法逾越的禁地,即便專業的傭兵們也需要現代化裝備的支撐以及最佳的身心狀態才能應對。在接下來的兩天一夜裡,車隊在自動駕駛系統的引導下不斷靠近北地廢墟羣,隨着目的地逐漸靠近,衆人的心情也跟着緊張起來,諾蘭帶出來的這些本來都是灰狐狸部隊中最勇悍、最忠誠的一批人,但到了這裡,他們中仍然開始瀰漫起了不安的情緒。
“被納米機羣殺死是一件很恐怖的事,”在旅程的第四天,烏蘭諾夫對郝仁說道,“死亡過程在感覺上很漫長,而且通常是從內臟開始。身體被溶解的時候會伴隨着極端的灼燒錯覺以及撕裂感——更大的壓力則來自心理上的。你會清楚地感覺到自己正在變成某種異質化的物質塊……而且這個感覺會在數分鐘內不斷重複。”
郝仁正在看着車子外面的景象,烏蘭諾夫的話讓他感覺怪怪的:“你在這兒說這個算動搖軍心了吧……”
烏蘭諾夫嘶啞地笑了起來,笑聲中似乎帶着惡作劇的意思:“我只是想提醒某些人,別對那些看上去正在沉睡的納米機羣感興趣,它們說不準就會突然活過來。”
來自白河商會的兩名研究員擡頭看了這邊一眼,眼神中似乎帶着不滿。
這時候車廂的喇叭裡突然傳來了頭車駕駛員的呼叫聲:“灰河!前面是灰河!老大,到灰河了!”
“灰河”兩個字彷彿一針強心劑般驚醒了氣氛沉悶的傭兵們,衆人紛紛擡起頭握緊了手邊的武器,一種混雜着不安和興奮的情緒從他們身上彌散出來。諾蘭立刻拿起自己的裝備包站起身:“所有人,帶上電磁休眠器跟我來!”
裝甲車在一片荒野上停下,傭兵們紛紛從車廂中跳到地上。烏蘭諾夫在起身之前將一個巴掌大小的、形狀彷彿老式收音機的設備塞到郝仁懷裡:“拿上這個,你的電磁休眠器。”
郝仁不明所以地接過這個古怪的設備,然後就被後面的人催促着跳下了車。
一片無盡的荒蕪大地在他眼前蔓延出去,而在身旁百米開外的地方,他看到領頭的那輛裝甲車正停在一條寬闊如洋的“大河”旁邊,那河岸上則可以看到一片連綿不斷的、整整齊齊的金屬光澤。
郝仁跟着傭兵們跑過去,他驚訝地看着前方的景象:“這就是……灰河?”
他看到的只有一望無際的灰白色,粘稠而怪異的液體在眼前涌動着,那質地如同瀝青,顏色則彷彿白骨,這些液體涌動的速度極其緩慢,幾乎如同放慢的電影膠片一樣,緩緩起伏的粘稠灰白“河面”給人帶來的只有無盡的詭異之感。而在這彷彿黑白電影一樣的灰河邊緣,則可以看到一層彷彿鍍層裝甲一樣的東西覆蓋在岸邊的岩石上——就如同一條自然生長出來的河岸,將那些給人帶來極大危險感的“河水”阻擋在河牀裡。
這就是灰河。
(今天有事出門,所以提前更新=。=仍然是忙碌一整天的節奏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