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我們還能回去麼。”把白綺歌箍在胸口。易宸璟並沒有更進一步的舉動。而是就這樣靜靜地躺着。落在牀幃上的目光有絲茫然混入。
面對易宸暄重重封鎖。憑他們兩個人的力量要如何返回帝都將事實公諸於衆。如今的帝都必然佈滿易宸暄眼線耳目。想要神不知鬼不覺潛入難如登天。可不回去的話。他們又能去哪裡。難道要在這種地方靠兩個小孩子保護消磨一生嗎。
他的自尊不允許。他的野望更不允許。
“你從沒說過。爲什麼對皇位這麼執着。”側臉緊貼溫暖胸膛。白綺歌低嘆卻不敢發出聲音。生怕易宸璟發覺她的不情不願。“是爲了證明自己有這能力。還是喜歡傲立萬人之上的感覺。”
易宸璟沉默好一會兒纔開口:“都不是。起初踏上沙場是爲了紅綃和孃親。我想只要手裡有權力就一定可以保護她們了。結果紅綃沒能等到……紅綃死後很長一段時間我提不起半點爭位的興趣。因爲這孃親和素鄢素嬈沒少被宮裡人欺負。那時我忽然明白。不管我做得多麼出色始終要跪在做皇帝的人腳下。想要徹底翻身就只有一條路。。”
“所以你開始四處征戰立功。就爲了讓皇上重視你。期望有朝一日能夠取代太子成爲遙國皇帝。”
“不只是這樣。從我下定決心不再被任何人踩踏時就已經做好打算。不管父皇有沒有廢太子的念頭。這皇位。我要定了。”大逆不道的話從口中說出並沒有任何心虛。易宸璟知道白綺歌會包容他的一切。好也罷、壞也罷。他選擇的路。無論盡頭是碧落黃泉還是阿鼻地獄。她都會一路陪伴到底。
只是他不知道。他所說的話裡有多少個字眼深深紮在白綺歌心口。汩汩流血。
他恨她。因爲紅綃;他舉兵攻破昭國。因爲紅綃;他要奪帝位。起因也是紅綃。他所有一切都是圍着紅綃在轉。卻沒有一個字是爲了白綺歌。
那麼。他對她的感情呢。也是因爲紅綃嗎。
滿眼寂寥斂於眸中。白綺歌保持着平靜聲調故作漫不經心:“我都記不得紅綃公主了。宸璟。給我說說吧。有關紅綃公主的事。”
這是白綺歌第一次主動提起紅綃。易宸璟以爲她是在努力追尋失去的記憶。是而並沒有考慮太多。依着自己的回憶與感情。一點一滴爲白綺歌拼湊出他心裡、腦海裡那位無可替代的月蓉公主。
“我們三個認識的時候不過十來歲年紀。那時紅綃就有一副遠勝常人的容貌。唱起歌來總讓人想起山中百靈鳥。每次昭國有外使來朝都賴着要聽她唱上一曲才肯滿意離去。相比之下小時候的你就像個灰溜溜的侍女。膽小又不善言語。無論在宮裡宮外都經常被欺負。要不是紅綃處處護着你。你的眼淚都能流成河了。”憶起昔時年少。易宸璟清俊剛毅的面龐顯出一絲溫柔。沉浸回憶中時不禁淡然輕笑。“紅綃待你真的很好。人說她音容兼美。是月色之容、是百靈之聲。她怕你自卑。每每有人說這話時她便緊接着說。綺歌也美。綺歌就是小鶯歌。百靈和小鶯歌少了誰都不行……”
原來這就是“小鶯歌”名字的來歷。白綺歌深吸口氣。胸口隱隱作痛。
竟是從她名字裡都可以看見紅綃公主的影子。那個被許多人惦念追憶的昭國公主就如同仙子一般。留下的只有美好傳說。
易宸璟沒有發覺白綺歌的異樣。腦海裡那些斑斕記憶仍在繼續:“你和紅綃兩個人在一起很有趣。一個活潑。一個內斂。一個勇敢得像男孩兒。一個瘦小嬌弱我見猶憐。你們啊。就連喜歡的東西也很不一樣。紅綃喜歡亮麗的顏色和動物。你偏偏喜歡素淡色彩。喜歡靜靜坐着看書;她上樹下河捕鳥捉魚。你就在一旁幫她放風。省得被那些太監發現嘮嘮叨叨……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你們時她就在爬樹。也不知道是想掏鳥蛋還是想做什麼。結果一個不小心摔了下來。我去扶她。她大大咧咧笑着說沒事。倒是你哭得跟什麼似的。好像摔到的人是你而不是她。有時候看你們拉着手走在前面。我就想。你們究竟像什麼呢。說是朋友關係不那麼淺薄。說是姐妹又有太多不同。到現在也沒個結論。”
“也許我可以給你這個結論。”白綺歌忽地接口。語氣平淡得毫無味道。“我就像她的影子。對嗎。”
“確實有些像。。綺歌。生氣了。”話說一半頓覺不對。易宸璟輕拍白皙臉頰。劍眉微微皺起。
他的確覺得以前的白綺歌就像紅綃的影子。紅綃走到哪裡她跟到哪裡。明明在一起卻很少被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影子不也是這樣嗎。明明就在那裡。可是會認真去看的人寥寥無幾。
但是。現在的白綺歌不再是任何人的影子。她就是她。即便依舊其貌不揚。即便揹着賣國辱家的罪名。她的光芒依然無法掩藏收斂。而正是那獨一無二的光芒吸引了他。讓他情不自禁一步步走近、碰觸。然後銘記在心。永不忘卻。
胸口伏着的女子動了動起身坐好。面上表情沒有什麼變化。還是那樣清淡:“只是隨口說說而已。我去打些水給你換藥。你好好躺着別亂動。”
“回來。”一伸手把想要離開的白綺歌拽回。易宸璟挑起眉毛。“打什麼水。以爲自己沒傷是麼。藥可以不換。水你不許打。”
揚手甩開易宸璟手掌。在錯愕目光中走到門口。白綺歌端起水盆徑自離去。隻言片語不留。
她也會有心情不好的時候。至少一個人靜靜的權力總該有吧。
水盆放在地上。水井上掛的木桶上上下下幾度起落。水打上來又倒下去。嘩啦啦的聲響許久未斷。兩條手臂不知疲倦地麻木動作。白綺歌呆呆地看着濺出的水滴打溼衣衫。冰涼井水貼在皮膚上引起細微戰慄。許久之後。當胳膊再無力擡起時才頹然放下。
夕陽如血。灑落下殘光絲絲縷縷。瘦削身軀旁側影子被拉得老長。一樣的愣怔茫然。
影子。她果然是影子。
苦笑盪漾脣邊。順着半人高的井沿緩緩跌坐地上。白綺歌靠在井邊抱着膝蓋。一動不動仿若石化。
無怪乎易宸璟從入骨憎恨變爲眷戀癡纏。那哪裡是什麼可笑的日久生情。分明是他發現了紅綃的存在。。從她身上。從她眼裡。從她一舉一動中尋找着那位近乎完美的舊日情人。
是啊。紅綃堅強。膽大。勇敢而又聰明。易宸璟看中她的不就是這些特點嗎。可惜的是。她仍舊比不上紅綃。
井水濺出形成一泊水窪。水窪裡。扭曲的臉頰上一道猙獰傷疤橫陳。即便沒有這道傷疤那張臉也與花容月貌四字無緣。又如何能超越音容兼美的紅綃、配得上風華無雙的他。無可否認易宸璟的癡情與付出毫無作假。他對她情至義盡。甚至不惜性命相守。百般溫存。她亦曾經沉溺在他的溫柔裡願割捨一切。只是假象終有破碎的一天。這天。到來了。
“白姐姐。”驚訝呼聲低低響起。傅楚本想來打些水去澆灌藥園。沒想到竟看見白綺歌坐在井邊一身溼漉。急忙跑到跟前蹲下。“怎麼了。跌倒了。”
“好好的怎會跌倒。只是累了。想歇歇。”蒼白的臉色掩蓋不了黯淡心情。白綺歌知道瞞不住年少聰敏的傅楚。索性也不說些遮掩的話。勉強露出笑容擺了擺手。“幫把手。我想給宸璟打盆水換藥。”
傅楚先扶起白綺歌坐在一旁又利落地提桶打水。端水回過身卻見白綺歌神情恍惚。掃了一眼易宸璟房間方向。輕輕放下水盆。
“白姐姐是與宸大哥鬧彆扭了。”
白綺歌回過神搖搖頭。忽地擡起眉眼看向傅楚:“傅兄弟有喜歡的女子吧。”
“咦。啊……我……”秀氣臉上涌起緋紅。老成的傅楚終於顯出少年特有的青澀表情。“算是……有吧……”
“那她可知道你的心意。”
剛剛還羞澀靦腆的傅楚忽地失落。低着頭捲起衣袖輕輕搖頭。
看葉花晚的樣子也不像是知道。那樣天真直率的少女關注的事情太多太多。多到完全沒多餘心思考慮身邊成熟穩重的師兄在想些什麼。倒是難爲了傅楚。長長出口氣。白綺歌臉色稍好一些:“如果那個人喜歡的人並不是你。傅兄弟。你會怎麼做。”
“這個很簡單啊。不管她接不接受我。哪怕她根本就不知道我的心意。我只要默默看着她。盡我所能替她做想做的事。這就夠了。她開心我就開心。我願意用所有換她一笑。而且永遠都不會後悔。”
那樣認真的表情映在白綺歌眼眸裡。完整地勾勒出一個少年癡心不悔的平和麪龐。
默默看着。竭盡所能。共歡而獨飲寂寞……這是最好的答案嗎。
倘若找不到其他方法。也就只有這一種選擇了。
言行怪異的白綺歌令傅楚有些擔心。微微躬身。少年微涼手指搭在纖細皓腕上。少頃鬆了口氣:“沒什麼問題。只是氣血有些虛。晚上讓葉子煮些補湯喝吧。”
“想不到葉姑娘還會做飯。。”話音未落。白綺歌一聲低吟。手掌下意識摸上背後。
溫熱。溼潤。
顧不得禮節撥開白綺歌手掌。傅楚倒吸口涼氣。
乾淨衣衫幾乎溼透。一半是井水。一半是血水。由於白綺歌的大意。背上好不容易纔靠藥物暫時止血的傷口又因磕碰裂開流血。一發而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