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建王權高度集中的社會,官府是一種極其有效且方便的統治工具,王土臣民無不畏懼。然而總會有些在管轄之外的人羣,他們自成一體,不受官府限制亦不受王權管轄,同時也締造了許許多多傳奇故事,無論百姓或是朝廷都習慣用一個詞概括他們所堅持的道義。
江湖。
何謂江湖?沒人說得清,便是連那些自認爲身處其中的江湖人士也沒有確切概念,而在宛寧府郡官府看來,這些江湖人士完全就是破壞與逆反的代名詞。
是日惠風和煦,天清日朗,宛寧府郡近花甲之年的知府卻沒什麼好心情,一大早看着官府外滿地或死或傷的鶴雷堂子弟愁眉不展。鶴雷堂與昭國現任左丞相交情匪淺,許多官宦不便做的事都是由這個所謂的江湖門派代勞,是而他這個知府見了堂主喬兆海也要禮讓三分,可現在……那些躺在地上呻吟的子弟還好說,喬兆海渾身關節盡碎,軟肉一般癱在地上慘不忍睹,上面真問起來他要怎麼解釋?
怎麼解釋是他的事了,反正已經在數十里外的“兇手”根本不會去考慮。
“這傻子生怕你們出什麼事,時時刻刻催着我趕路趕路趕路,連個安生覺都不讓睡。”抱怨之色赫然的青衣女子騎在白鬃馬上,頗爲介意地瞥了眼△≠,..易宸璟,“你們也是,明知道自己被人滿昭國追殺,就不能低調些?要不是傅楚及時燃放‘萬青傘’被我看到,只怕戰廷這傻子不止是廢了喬兆海那麼簡單,而是去血洗鶴雷堂了。”
易宸璟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
低調是什麼?不懂,他只知道輕薄白綺歌的男人都欠收拾。
“青絮姑姑,鶴雷堂堂主怎麼說也是喬家人,這麼對他喬老寨主不會怪你嗎?”
喬青絮朝擔憂不止的傅楚擺了擺手:“喬兆海自恃有鶴雷堂與官府做後盾,這幾年沒少犯下傷天害理之事,我爹雖然念着都是喬家人時常對他網開一面,但這次讓我放過他絕對沒門。”心疼地拍了拍懷裡疲憊熟睡的葉花晚,粗獷不遜男人的靈犀女俠眼底一絲溫柔閃過,聲音也放低許多:“葉大哥就小葉子這麼一個後人,我是她姑姑,理當要護她爲先。喬兆海那王八蛋敢打小葉子的主意,我再饒他怎麼對得起葉大哥?”
聽喬青絮言語間稱呼,顯然葉花晚的爹爹與她並非血緣關係,萍水相逢的義兄妹能做到如此實在難得,這份義氣纔是江湖中人最值得驕傲、羨慕的吧?非親之人尚能如此,可嘆血脈相連的親兄弟卻要明爭暗鬥、鬧個你死我活,真是諷刺。
白綺歌下意識側頭看身邊的易宸璟,四目相對才發現,兩人竟然又默契地對視了。
一聲微帶怒氣的輕咳打斷二人無聲交流,喬青絮幽怨眼神似是不經意地掠過低頭策馬的戰廷,扭頭轉向白綺歌二人:“在我面前不許眉目傳情,不許卿卿我我,不許故作恩愛,看着煩。”
話是對白綺歌和易宸璟說的,除了喬青絮之外三道目光卻齊刷刷射向戰廷在青冥山時毒醫沈御秋曾說過,喬青絮與戰廷二人是“老相好”,可是看戰廷木訥近乎呆傻的表現怎麼也不像個情郎,怕是還不知道這位喬女俠細膩心事。無奈搖搖頭,易宸璟拍了拍戰廷肩膀:“戰廷,你也該成家了。”
“啊?成什麼家?”戰廷先是一愣,而後瞬間臉紅如血,“我、我成什麼家……殿下若覺得我礙眼,以後夜裡我不在房外守着便是……”
易宸璟臉色唰地鐵青。
“夜裡在房外守着?易宸璟,這是你的命令?”細長黛眉高挑,白綺歌笑吟吟看向易宸璟,只是笑容裡隱隱透出咬牙切齒的感覺。
“不,不是……”易宸璟百口莫辯,忽然發現自己的嘴沒比戰廷伶俐到哪兒去。其實他從沒要求戰廷夜裡守在房外,是戰廷固執地非要等他每天熄燈入睡後才離開,沒想到弄巧成拙,連他與白綺歌鮮有的幾夜貪歡也被這個敦厚到冒傻氣的侍衛一道守護了。
性格開放爽朗的白綺歌唯獨對男女之事頗爲保守,試想她知道那些曖昧雲雨都落入外人耳中時的心情……
易宸璟身上寒了一寒,不由露出苦笑。
粗暴如她,定要拿劍在他身上戳幾個洞才能稍稍解氣吧?
疾行幾個時辰,正午的日光開始暴曬,喬青絮解下背上斗笠蓋住葉花晚嬌小身軀,勒繮揚手,滿灌的牛皮水袋丟進白綺歌懷中:“這會兒太熱,找個地方休息休息,等涼爽些再趕路。”
白綺歌點頭下馬,但並沒有與易宸璟和傅楚一起走到驛路邊樹蔭下休息,而是站在路上回頭張望。過了片刻,擦拭一新的馬車與貨車一起出現在視野中,駕車的男人好像還哼着小曲,滿面輕鬆自在。
“寧公子,封老前輩,先在此處休息少頃吧。”轉手將水袋遞給寧惜醉,白綺歌徑自向貨車走去,小心翼翼地朝封無疆微微躬身,“封老前輩,人還在車裡嗎?”
封無疆不答話,翻翻眼皮指了指車底,白綺歌不得不蹲下身去看,一眼掠過,無奈輕笑。
這兩天驚險不斷,她險些忘記封無疆的貨車上還藏了個大活人龍懷縣令。
肥碩的身軀被五花大綁緊貼車底,一條骯髒的破布堵在嘴裡使得龍懷縣令只能哼哼唧唧不能說話,再加上自畫湘樓出來後就沒人再想起他,餓了兩天肚子又遭受苛刻對待的龍懷縣令此時狼狽不堪,一條命似乎去了七分,滾圓的大肚子明顯癟下去不少。
藏着個人總要影響貨車速度,而時間是萬萬耽擱不起的,打量打量周圍環境,白綺歌把龍懷縣令放了下來,一腳踢進路旁草叢。
“打算怎麼處理他?”
“放是肯定不能放了,這種貪官污吏只會乒百姓,放他回去我們就是在作孽。”白綺歌推了推易宸璟胳膊,“把他帶裡面去,綁在樹上由他自生自滅好了。反正他身無分文又無人認識,這裡距離龍槐縣城老遠,就算僥倖逃脫也免不了沿路乞討,等他減去一身肥肉到達龍槐縣城時我們這邊的事也處理得差不多,屆時再研究怎麼收拾他。”
“也好。”易宸璟點點頭把龍懷縣令帶到路邊野林深處,依着白綺歌建議將肥胖身子緊緊捆在樹上,而後揚長離去。
龍懷縣令雖有過錯但罪不至死,是否有命回到他管轄的地盤,那就要看天命了。
解決掉多餘人口返回原地,葉花晚已經從夢鄉中醒來,見白綺歌和易宸璟二人回來急忙起身,屁顛兒屁顛兒拉着白綺歌坐到喬青絮身旁:“青絮姑姑,白姐姐性格跟你很像,而且也很會打架,既然這麼有緣分,你一定要送白姐姐和宸大哥回帝都才行。”
“小丫頭,才幾天不見就處處替外人說話,我看再過兩年你心裡就沒我這個姑姑,直接跟野男人跑了!”喬青絮一聲笑罵,言語略顯粗魯,神情卻溫柔如水。挪動身子騰出一塊空地,喬青絮揚揚下巴示意白綺歌坐在身邊:“我聽戰廷說起過你,看得出來他對你很是敬仰,今天見你拎着劍英姿颯爽,確實不辱白家將門之名。”
白綺歌連忙搖頭:“喬女俠過讚了,要說英姿自是非喬女俠莫屬。先前傅兄弟就說喬女俠性格直爽、義氣仗義,我和宸璟嚮往已久……”
話說一半沒了聲音,喬青絮含笑擡眉:“然後呢?”
然後……然後該說什麼白綺歌也不知道了。
她本就不擅交際言談,客套話偶爾三兩句應付面子還可以,說多了就會詞窮,何況喬青絮對她來說基本就是個只有少量耳聞的陌生人,哪來那麼多讚美之詞可以吹捧?尷尬半張着嘴許久,見喬青絮眼中笑意越來越深,白綺歌只得無奈嘆息:“嘴笨,喬女俠見諒。”
“見什麼諒,我巴不得你丟了那堆廢話說些人語呢。行了,你也別裝了,一眼就看出你不是個天天捏着針繡花、說句話細聲細氣跟蚊子似的姑娘,正對我脾氣。”意料之外,喬青絮高興得很,大大咧咧往樹幹上一靠,一舉一動灑脫無拘,“你若是願意就叫我聲姐姐,不願的話就直接叫我名字,女俠什麼的聽着就覺得臭屁。”
江湖中人不拘小節早已想到,只是想喬青絮這般豪放的女子白綺歌還是第一次見,也不知怎麼,平白就生出親近之感。
許是性情相投吧,寧惜醉也好,喬青絮也好,白綺歌天生喜歡親近這些直爽坦誠的人。與這些人交往不需要藏着掖着,也不需要勾心鬥角、爾虞我詐,聊上幾句都能驅散心裡陰霾,所以她才寧可與易宸璟頻頻爭吵也不願捨棄寧惜醉這個一見如故的藍顏知己。
“那我以後就叫你喬姐姐好了。”看了一眼與易宸璟交談的戰廷,白綺歌挑起一絲笑意,“喬姐姐與戰廷……我聽毒醫前輩說了些話,也不知是真是假。”
一剎,喬青絮沒了笑容。
白綺歌心下一緊,她是看喬青絮爽朗大度才半開玩笑說出這話的,卻沒想過萬一喬青絮動氣該如何是好。果然,感情這種事經不起玩笑,無論是誰。
“白……綺歌?我就叫你名字好了。”喬青絮眼裡升起一團迷茫,“你看那傻子像是懂得人情的樣子麼?”
雖然答案有些殘忍,白綺歌還是誠實搖頭。
喬青絮嘆了一聲,垂下眉眼滿臉失落。多少英雄兒女邁不過情關,情之一字,折煞萬千世人。戰廷的敦厚老實縱是令人安心,可這份遲鈍亦是一把雙刃劍,想要他明白一個已走過青春年華的女子對他何等癡情等待,着實是件難事。
“綺歌,我護你和你男人回帝都,作爲交換,你得答應我一件事。”喬青絮忽然開口嚇了白綺歌一跳,靜下心看向剛毅面容,一抹憧憬淺笑展現眼前,“我等他太多年,已經不想再等下去,這件事情徹底結束後我就會向他說個明白,那時候如果我怕了、退縮了,你要逼我,逼着我告訴他我喜歡他,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