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晚。磨損嚴重的車輪發出吱嘎吱嘎的疲憊響聲。披着暮色哼着小曲的駕車人卻仿若未聞。年輕面龐上一派輕鬆自在。
一連串急促馬蹄聲漸行漸近。到了馬車後不足十丈時才引來駕車人回頭探看。馭馬飛馳的青年有些無奈。緩緩拉緊繮繩停下馬。跳到地面時身手利落。夕陽斜照下。絕美容貌恍然如傾國佳人。
“遇到義父時他是不是又嘮叨你了。”寧惜醉側坐在馬車前部。微翹嘴角噙着笑意。
“還好。只說了半個時辰。”蘇不棄揉了揉額角。謹慎神情略有放鬆。“我說有要事告訴你義父便放行了。他還特地要我轉告你。他會在墨蓮山附近找地方歇腳。不必等他。”
寧惜醉一臉坦然:“我根本就沒想等他。”
“……不問我爲什麼回來。”忽略寧惜醉身爲晚輩對長輩的不敬。蘇不棄沉下語氣。
“你來找我不就是爲了說明原因嗎。何必多問那一句。我又不是義父。每天要說滿一籮筐的話才肯罷休。”
蘇不棄輕嘆一聲。精緻面容略顯倦怠:“是瑾琰。他給我下了藥並打傷偶將軍。而後劫走敬妃不知所蹤。”
“你怎麼總是被他騙。因爲弟弟都要比哥哥聰明嗎。”寧惜醉似乎抓錯了蘇不棄話中重點。見蘇不棄露出鄙夷神色方纔輕咳一聲正襟危坐。遺憾地搖了搖頭。“瑾琰是匹烈馬。不管是你還是義父都控制不了他。現在只盼他不是把人帶去給五皇子。不然我和那位小氣皇子的樑子可就結大了。”
細長斜眉微皺。蘇不棄欲言又止。
好像是早料到他想說什麼。寧惜醉搖着摺扇淡笑:“五皇子是想挾持敬妃要挾七皇子。而七皇子奪得皇位對我們而言利大於弊。再說白姑娘是他的正妃。我總不能袖手旁觀看好友落難。。咦。不棄。這麼快就成家了啊。恭喜恭喜。”
“成什麼家。。”蘇不棄正想反駁。驀地想起什麼。回過身滿眼無可奈何。
幾十步外的粗壯樹幹後面。一個身着月色衣裙的女子小心翼翼站着。怯生生地向二人望來。
回過身搖搖頭。蘇不棄刻意壓低聲音:“是七皇子的側室。先前大概聽見我對瑾琰說要回到七皇子這邊。趁着我離開時跟了過來。她並沒有惡意。只是想見見七皇子罷了。”
“我又沒說她是壞人。你急什麼。”揶揄笑眼看向蘇不棄。後者一愣。少見地露出窘迫表情。合上摺扇微眯碧色長眸。寧惜醉托腮淺笑:“以你的功夫想要甩掉一個人很容易。不嫌麻煩帶她一路趕來又特地放在後面不教我看見。爲的哪般。嗯。”
蘇不棄愈發無言以對。只能閉上嘴保持沉默。
蘇瑾琰先是與他說好一起保護敬妃。結果趁他放鬆警惕落了藥將他迷倒並把敬妃帶走。醒來時只見偶遂良重傷倒地。身邊錦昭儀等人急得團團轉。受寧惜醉所託幫偶遂良保護敬妃的任務失敗。他催促偶遂良帶着錦昭儀等人離開後準備跨上馬往西趕路與寧惜醉匯合。誰知剛出村口就被素鄢攔住。說什麼都要與他同行。
確實如寧惜醉所說。他真想要甩掉素鄢易如反掌。可是看她堅定眼神與乞求神色。竟然鬼使神差地將她載上了馬。
然後一路後悔。
寧惜醉向樹後的素鄢招了招手。素鄢略顯遲疑。見蘇不棄點頭後方才邁開腳步走過來。陌生畏懼的目光裡還帶着一絲急切:“公子可知道我家殿下下落。”
“嗯。知道。”寧惜醉回答得乾脆。瞟了蘇不棄一眼。面上戲謔一閃而過。“不過你們家殿下並不知道我和不棄的關係。你應該已經發現了吧。不棄和五皇子心腹可是如假包換親兄弟。如果被你們家那位小氣殿下知道了非得東牽西扯跟我翻臉不可。爲了保護我的身份不暴露。只能把你……我要做什麼。你應該懂吧。”
素鄢臉色一白。下意識退到蘇不棄身後。
她雖不如白綺歌那般清楚各派權力爭鬥。但五皇子與易宸璟之間勝者爲王敗者寇的關係還是看得出來。作爲五皇子手下的蘇瑾琰神神秘秘殺人不眨眼。一身邪氣令人遍體生寒。是不是蘇瑾琰的哥哥蘇不棄。以及蘇不棄所效命的人也是如此。同樣與易宸璟爲敵呢。倘若是這樣……難道說。這個人是隱藏在易宸璟身邊的壞人。。
可是……總覺得蘇不棄並非惡人。
“我只求公子告訴我殿下是否真的還活着。如果活着。他是和綺歌妹妹在一起嗎。他們過得好嗎。”素鄢鼓起勇氣擡頭。低柔聲音帶着顫抖。
寧惜醉點頭。託着腮微微偏頭。摺扇輕輕敲着頭頂。尾音故意拖得老長:“要問的問完了。那麼……”
素鄢閉上眼。認命地挺直脊背揚起頭顱。
敬妃被蘇瑾琰帶走凶多吉少。易宸璟交待給她的任務搞砸。她實在沒臉再見他。若非憂心易宸璟和白綺歌生死。她早就選擇一頭撞死在石頭上。而現在既然知道那兩個人安好地活着便算是斷了牽掛。眼前善惡不明的男人想要她的命就要吧。反正留着無用。只剩愧疚自責。
刀刃割在喉嚨上會痛嗎。以前不小心擦破點皮肉都覺得疼入骨髓。和將要到來的死亡相比簡直不值一提。
素鄢站在絕望的門前胡思亂想着。過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情形不對。並沒有感受到什麼人傷害她。慢慢睜開眼。只見方纔一臉神秘莫測的碧眸男子側着頭無聲悶笑。憋得身子都跟着發顫。
這算是什麼情況。迷茫地看向蘇不棄。後者回看她一眼。仍舊是無奈又無奈。
“別欺負她了。”
“抱歉抱歉。一時興起開個玩笑。”寧惜醉清咳兩聲。笑容明朗。“姑娘莫生氣。我只是看不棄許久不曾笑過想逗他開心而已。可惜這木頭天生不會笑。白白讓姑娘受怕了。”揶揄目光轉向蘇不棄。寧惜醉故意長嘆:“我是惡人。就會欺負良善姑娘。倒是你最懂得憐香惜玉。”
蘇不棄瞥了一眼懶得駁他。朝前方望了望。眉頭又微微蹙起:“今晚趕不到墨蓮山了吧。”
“累死也趕不到。”寧惜醉明白蘇不棄意思。向後指了指馬車車廂。“老人家天天睡在貨車上不用理會。今晚你們兩個就睡在車廂裡好了。偶爾我也要在佳人面前表現表現才行。”
不過是把人順路帶來就被揶揄成這樣。再同睡一個車廂還不被他當把柄笑話一輩子。蘇不棄不爲所動。面無表情:“我來駕車。”
寧惜醉忽地擺出認真神色。堅決搖頭:“那可不行。我喜歡的是白姑娘。怎麼可以與其他女子同宿。”
喬家寨內。收拾整齊的小屋裡傳來一聲響亮噴嚏。
“怎麼。染了風寒。”易宸璟眉梢高挑。
“許是不習慣這裡氣味。也不知多久沒住過人了。”白綺歌揉揉鼻子。擡起拳頭捶了捶肩膀。“不過總好過風餐露宿。我寧可打上一百個噴嚏也不願再啃乾糧、睡野地。”
爲了防止遭遇大量敵人圍攻。從西楚一路走來大都是循着山野小路前進。好的時候能借宿農家吃口熱飯。更多時間則是以天爲被地爲牀。啃着乾糧喝溪水。着實苦壞了衆人。事實上白綺歌還算好的。至少特種兵出身的她有過不少類似經歷。最苦的人是葉花晚。說不上嬌生慣養卻也是被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如此艱苦奔波讓一葉山莊的小莊主整整瘦了一圈。看得白綺歌和喬青絮心疼不已。
解去外衫窩在牀上。白綺歌抱着被子懶得再動一下。貪婪地享受乾爽整潔的感覺。閉上眼睛卻也不忘正事:“喬姐姐派了寨子裡的人去請幫手。最晚明天下午就能聚齊。運氣好的話明天就可以繼續上路了。晚飯後郡守命人送來十多匹良馬和六輛馬車。辦事效率遠遠高過皇宮內務府。倘若日後你能讓所有人都以這速度處理事務。需要操心的事會減少大半。”
“沒想到當地郡守這麼窩囊。竟然處處受山匪壓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偏就這裡目中無帝王。想想就覺得惹火。”
聽出易宸璟話中不滿之意。白綺歌側過身:“一口一個山匪。這一下午你說了不下十遍。你只想着皇家威嚴被抹黑。卻沒想過爲什麼百姓如此擁戴喬家寨麼。”
易宸璟自知無理。不聲不響坐到牀邊。翻個身與白綺歌面對面躺下。
“說來聽聽。白軍師。”
在溫熱胸口上不輕不重捶了一拳。白綺歌翻翻白眼:“你當我無所不知嗎。靈溪郡我是第一次來。你這個遙國皇子都不知道。我能知道些什麼。問你是讓你去思考。不是讓你張嘴就問我的。不然要腦袋何用。”
“有你還要腦袋做什麼。”
白綺歌瞪眼:“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不正經。”
易宸璟不置可否。從白綺歌懷裡搶過被子。一臉愜意地閉上眼。
“還不是被你逼的。。我想看你笑。而不是總皺着眉頭冥思苦想。”
在艱苦險惡的道路上。只要有她的笑容便可抵消所有疲憊。任狂風驟雨。任波濤洶涌。快刀利劍、陰謀陽謀。斬不斷的是她給的無窮力量。猶如中了無藥可解的毒。嗜愛成癮。</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