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再不回來她就要嫁人了,青絮姑姑真是這麼說的?”稀薄日光下,精神頭十足的一葉山莊小莊主半張着嘴,驚訝地看向老實木訥的戰廷,“那你是怎麼迴應的?”
“我?我哪知道該說什麼。”戰廷撓撓頭,對昨晚喬青絮的反常舉動仍是不解,“她是喝醉了吧……”
葉花晚深吸口氣,猛然擡起一腳就踹在戰廷腿上,粗魯行爲與喬青絮如出一轍:“如果你再不回來青絮姑姑就要嫁人,不懂嗎,就是說,假如你回到喬家寨,青絮姑姑就不會嫁給別人而是嫁給你了!”少女嬌俏臉蛋露出鄙夷神情,害怕被傳染愚笨似的躲到傅楚懷裡:“戰大哥,不是我誇你,你真傻到沒邊兒了!”
戰廷一陣迷茫,轉身看後面與人交談的喬青絮並無異樣,回過頭憨笑:“怎麼會呢,我和青絮認識這麼多年,你不懂。”
“我我我我不懂?你懂?!”葉花晚肺都要氣炸了,砰地又是一腳。
“葉子,別鬧了,還要趕路呢。”溫柔的傅楚把小師妹抱在懷裡,顛簸馬背上單薄身軀晃來晃去。葉花酮道他的傷還沒痊癒,隨便亂動很容易牽動傷口,忙老老實實不再動彈,只拿水汪汪的眼睛白了戰廷一頓。
喬青絮喜歡戰廷這件事只怕全天下就這個傻帽自己還沒發覺,眼看最喜歡的青絮姑姑飽受癡情之苦,小小年紀的葉花晚恨不得直接問戰廷,你願不願意當我的姑父。不過她還沒那個膽量去戳破衆所周知的秘密,否則非要被喬青絮拎着耳朵狠狠數落一頓不可。
易宸璟沒有心情和衆人調笑,緊鎖的眉頭下一雙眼始終注視前方,看到帝都高大宏偉的城門時深深吸口氣,面上神色愈發凝重。
“入城後葉莊主和傅楚就交給趙家兩位朋友了,事後我會到景陽客棧找你們——如果我活着的話。”
急轉直下的消極語氣令白綺歌有些擔心,默默看着易宸璟,然而那張冷俊面龐似乎不願讓她看出半點心思,刻意帶上漠然面具。一入帝都便等同於與易宸暄的正面對決,兩相抗衡,最忌諱的就是戰前怯意,最近易宸璟的低落情緒表現得十分明顯,她真怕……怕他萌生退意,怕他失去曾有的雄心壯志,最怕的,是他沒了與易宸暄一較高下你死我活的決心,在最後的無聲硝煙中敗北。
成者王侯敗者賊,帝位之爭最是殘酷,敗了,只怕他這一世將畫上終結。
懷揣不安往城門行去,曾經送離他們出征北上的帝都大門此時沉默無聲,下面盤查的士兵人數並未比平常增多,倒是有許多小孩子圍在城牆根玩耍嬉鬧,悅耳笑聲與童謠隱約傳來。
“有些奇怪,怎麼這麼安靜?五皇子不是應該如臨大敵嚴加防範嗎?”喬青絮困惑不解。
“事關重大,易宸暄絕不會放任我們回到宮中。”白綺歌亦有些迷惘,微微蹙眉打量那一羣孩童,“這些孩子……城門重地,平日裡是不許百姓逗留的,再說這麼多孩子也奇怪了些,難道沒有爹孃看着嗎?”
白綺歌的疑問將所有人目光引向城門口,仔細觀察後,更多怪異現象被一一發現。
“肯定有古怪。你們看那些孩子,他們都在玩拍手歌,算算人數足有幾十吧?就算再怎麼好玩也不至於都玩這一個遊戲。”同行的少女伸臂遙指,神情篤定,“還有,我小時候也玩過,可是男孩子們纔不會玩拍手歌,這裡卻有許多男孩子,看錶情好像很不情願,總覺得像是被逼迫的。”
“是麼?”白綺歌和易宸璟一片茫然。
白綺歌自幼在孤兒院長的,那裡很少有遊戲,有的大多是孩子們望着天空發呆;而易宸璟身爲皇子,平時生活與普通百姓截然不同,這些底層人民子女玩的遊戲他自是見都沒見過,好在同行的都算普通百姓,怪異的孩子們,被逼迫的童年遊戲,很快便被發現如此不普通。
喬青絮深吸口氣:“小心爲上,先去看看情況好了。”
緊隨其後靠近城門附近,守衛士兵只略略看了一眼,絲毫不把一行人放在心上。其他人不是面相兇惡就是嘴直口笨,最爲溫和麪善的傅楚只得親自出馬,跳下馬走到一羣孩子中央面帶笑容:“小妹妹,你們怎麼都在這裡玩?是誰讓你們這麼做的嗎?”
看起來至多六七歲的小女孩怯生生看了一眼,低下頭聲音細弱:“爹爹說官大爺給了銀子,要我們在城門口玩,看到有陌生人進城就唱歌謠給他們聽。”
歌謠?這些孩子被安排在這裡唱歌謠,並且特地指明要唱給進城的人聽,看來是有人想通過這種方法傳遞某些信息。
“什麼歌謠?”易宸璟騎在馬上俯視,冰冷目光嚇得小女孩兒不敢說話。
“還是我來問吧。”傅楚擋住易宸璟身影,彎下腰笑得更加溫和,“可以告訴我是什麼歌謠嗎?喏,這裡是十個銅板,可以買很多很多好吃的,你告訴哥哥的話這些銅板就歸你了。”
好吃的對孩子來說吸引力非同一般,看見白秀掌心裡安靜躺着的十枚銅板,一羣膽大的男孩呼啦啦圍了上來,七嘴八舌炸開了鍋——原本就是讓他們來這裡唱歌謠給人聽,現在有人給錢要聽,這便宜撿大了。
人多反倒不易聽清,幸好當中有個年紀較大的孩子口齒清晰聲音響亮,這才把幾句童謠完完整整複述道來,幾句話,聽得易宸璟瞬間面色蒼白。
“西邊皇子東邊妃,飛出皇宮找不回,慈虎山上盼兒歸,孃親只把眼淚垂。金絲鳥籠藏小妹,小妹眼瞎沒有腿,等着哥哥舀湖水,太陽落山化成灰。”
這幾句歌謠驢脣不對馬嘴,既不合轍押韻又粗鄙淺陋,內容亦是奇怪莫名,顯然不是孩子們編來唱着玩的。然而旁人聽來可能會覺得無聊且無意義的童謠內容,對易宸璟和戰廷而言卻是致命一擊。
西邊皇子指的是從西楚而來的易宸璟,妃不是說白綺歌,而是說敬妃;金絲鳥籠裡的小妹再明顯不過,說的是失明又不能行走的荔兒,這兩個人分別是易宸璟和戰廷最重要的人啊!到這裡事實已經很明顯,這些孩子是易宸暄安排的,爲的就是讓他們在未入城時就知道敬妃和荔兒的消息,進而放棄入城打算——慈虎山上盼兒歸,等着哥哥舀湖水,太陽落山化成灰——這是赤裸裸的威脅,太陽落山之前若是不能到達指定地點把人救回,那麼,敬妃和荔兒性命不保。
一首童謠,兩條人命。
“荔兒……”戰廷直愣愣站在原地,喃喃地念着妹妹的名字,驀地,眼中兇光騰起,一瞬殺意四瀉。
那樣冰冷近乎無情的眼神令人心悸,像是無情殺者又像地獄修羅,很容易使人想起那夜喬兆海喚他的稱呼——酒夜叉。凜冽滿含殺氣的戰廷,溫柔木訥善良的戰廷,哪個纔是真正的他?
白綺歌尚在驚訝之中,喬青絮早已飛身跳下馬橫攔在戰廷面前,似是早猜到他會衝動離去。
“不許去!這分明是敵人的圈套!”喬青絮伸開雙臂擋在馬前,絲毫沒有退讓之意。
幾近瘋狂的目光越過喬青絮身影望向遠處,戰廷的聲音低沉狠絕,咬牙切齒:“讓開。”
“都說了不許去,聽不懂人話嗎?!明知是陷阱還要往裡闖,你有幾條命夠死的?”隨着胸口劇烈起伏,喬青絮的語氣漸漸顫抖。她很清楚,一旦事關荔兒很難勸阻戰廷,當年他義無反顧拋下喬家寨和她闖入皇宮去救荔兒,現在,他依然會不顧一切選擇送死吧?
他心甘情願,她卻無法坐視不理。
“別去,好嗎?”
近乎哀求的語氣讓戰廷一剎心神渙散,然而轉眼間又恢復原樣,馬蹄踏起灰土,將平素敦厚表情遮在沙塵之後。
明明對自己發過誓要做一輩子侍衛報答恩情,無論什麼情況都會把殿下放在最重要位置,可是,他做不到,真的做不到。這世間他就只剩下妹妹一個親人,他是她的哥哥啊,怎麼可以眼睜睜看着她被人傷害,讓多難卻堅強的她無辜枉死?她被囚禁,他可以等,等到遙皇死去、易宸璟一統天下把妹妹還給他;她看不見、不能走,他可以做她的眼和腿,陪着柔弱的妹妹像普通人一樣生活、歡笑。
若是她死了……
那麼,他活下去還有什麼意義?
握緊繮繩,心口痛如刀絞,戰廷垂下眼臉擡手抱拳:“殿下的恩情戰廷永遠不會忘,如有來世,願再爲殿下入刀山火海,生死相隨。”
這算是訣別吧?喬青絮苦笑,五臟六腑都被絕望吞噬。
等了他這麼多年,這就是結局?他依然不會顧及她的感受,想走就走,想留就留,直到現在還不知道,當年曾有個女人守着他的話癡癡等待,甚至偷偷準備好大紅嫁衣只待他回家。
對所有人溫柔,只對她心狠。
已不年輕的身子失去站直的氣力,幸好身邊還有一襲白衣,穩穩將她扶住。
“我不會攔你們兩個去救人,我只要你們先聽我說幾句話。”與戰廷和易宸璟的激動憤怒相比,白綺歌平靜得如一潭安寧湖水,從容不迫,開口便能洗去三分焦躁,“想先衝到皇宮再行救人定然來不及,敬妃娘娘和荔兒的性命要緊,我們只能選擇先救人,但是——”話鋒一轉,白綺歌面色陡然嚴肅起來:“衝動只會壞事,所以爲避免感情用事失去狼,戰廷帶人去救敬妃娘娘,荔兒就交給我和宸璟,如果不同意的話,今天誰也別想從這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