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璟。”還以爲易宸璟這幾天的反常表現只是太累而已。聽到他聲音語氣白綺歌才明白。他大概是陷入什麼泥潭裡無法自拔了。
在雙臂圈出的空間裡艱難轉身。白綺歌仰頭捧起易宸璟消瘦面頰:“什麼叫只有我了。宸璟。你不能這麼消極。我們好不容易纔等來了今天。你必須爲你的大業堅持下去。”
“我在堅持。一直都是。可我越來越不清楚所作的一切是對是錯。因爲我的野心連累孃親無辜殞命。這不是我想要的結果。”
白綺歌嘆了口氣。
他果然又去鑽牛角尖了。把敬妃遇害的事歸咎於自己頭上。折磨着自己也折磨着她。
“我不跟你爭辯誰對誰錯。你非要往自己身上攬罪名我也攔不住你。但是你得明白一件事。走到這地步你我都沒法再回頭。喬姐姐也好。孃親也好。就算你腸子悔青了她們也不能死而復生。”輕輕依偎在易宸璟肩頭。白綺歌語氣溫柔許多。“孃親最疼就是你。如果讓她知道你因爲她的死自怨自艾。你覺得孃親心裡會好受嗎。”
易宸璟抓住白綺歌的手放在胸口。一聲嘆息。一臉疲憊:“你說的這些我都懂。只是做不到無動於衷。就好像我很明明清楚孃親被易宸暄劫走不是你的錯。但當時一股火衝到頭頂失去理智。什麼話不經腦子就說了出來。事實上卻從沒爲此怪過你。”
怎麼說着說着繞到她身上來了。白綺歌微愣片刻。而後眉梢高挑。兩隻眼緊盯易宸璟:“你……這是在繞着彎子道歉。”
“你聽出來了就好。”
“我竟忘記你這人臉皮極厚。道歉也想矇混過關。”擡腳狠狠踩在易宸璟腳面上。白綺歌推開溫熱懷抱竄到一邊。嘴上不依不饒。心卻安安然然落回肚裡。
看來易宸璟比她想象得更堅忍。雖然其間也有衝動、混亂的時候。最終還是沒有讓她失望。而這種惴惴不安後突然而來的欣喜給了白綺歌新的體會。。易宸璟成熟了。比她初見時那個冷漠幾近冷酷、殺伐果斷的大遙七皇子優秀不知多少。這樣的進步是用無數人犧牲換來的。好在易宸璟沒有辜負那些人。亦沒有辜負她。
見白綺歌脫兔似的恢復了精神。易宸璟苦笑招手:“過來。老實坐下陪我喝粥。我是真的要累死了。”
“一邊喝粥一邊給我講講皇后的事吧。我覺得皇后這個節骨眼兒上出現恐怕不止祭拜這麼簡單。看她腳步沉穩有力。手掌還有疑似刀劍磨出的老繭。莫非是個練家子。還是說大遙皇后有習武的慣例。”與易宸璟相對坐在桌前。白綺歌攪着熱氣騰騰的荷葉粳米粥。眼眸比熱氣更加迷離如霧。
“大遙風俗重男輕女。即便是大戶人家的女子至多也就學些琴棋書畫。誰家若有個修習拳腳功夫的女兒定會被外人嘲笑。作爲國母的皇后自然沒可能被要求習武。說起來皇后與你倒有幾分相似。也是個喜歡舞刀弄槍的將門之後。不過冊封爲後之後就不再練武了。一心紮在前朝後宮等事上。”
白綺歌放下飯碗。不可思議的目光直望易宸璟:“前朝。你是說。皇后干涉朝政。。”
“豈止是干涉。父皇剛登上皇位時許多事情都要受皇后脅迫。這種狀況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才結束。”提起不久前那段歷史。易宸璟臉色變得凝重。“別看現在皇后天天躲在浣清宮以抱病爲藉口不問世事。當年的她可以說是唯一一個能壓制父皇的人。也是唯一一個有能力毀掉父皇江山的人。”
青年時的遙皇憑藉一身肝膽與智謀雙全打下大遙如今江山。精明強幹外還有高遠見識以及強硬手腕。即便到老了仍處處透着高深城府。這樣氣勢凌人的男人居然會被個女人壓制。如果不是易宸璟所說。白綺歌絕不會相信這是事實。
“皇后到底什麼來頭。竟能把皇上逼到那般地步。”
說到興起處。易宸璟索性丟下粥匙。那雙深邃的眼彷彿透過時光洪流回到幾十年前。那段他還沒有出生的遙遠年月:“皇后出身將門自幼習武。祖父是前朝赫赫有名的驃騎將軍。父親是陪伴父皇徵殺四方的功臣良將。舅舅家則代代出丞相。父皇掌權後正是皇后的舅舅擔任右丞。擁有這樣背景還不算。皇后本身就比普通女子更有心計。身爲後宮之人屢屢干政。仗着家中於遙國而言舉足輕重的地位時常與父皇相抗。”
白綺歌搖搖頭:“鋒芒太盛。僭越無度。長久不了。”
撩起眼皮看了白綺歌一眼。易宸璟長出口氣:“是啊。長久不了。父皇暗中積攢實力。很快就削去右丞與皇后父親的實權。並且暗示朝臣不可教女子干政。於是滿朝文武紛紛上奏要求對皇后進行處罰甚至廢后。皇后猛然發覺可爲時已晚。雖然父皇考慮到右丞等人勢力尚存不能太過損其掩面。是而保留了皇后身份地位。但在那之後皇后就被禁足浣清宮三年之久。禁足令讓皇后收斂許多。這幾年除了些後宮瑣事外再不插手任何事情。像是嬪妃發喪這類是從不出面的。”意味深長一聲冷笑。易宸璟眼神裡透着不屑:“果然皇位人人喜。還不等我正式冊封太子。那些人便都蒼蠅似的尋來了。”
久不出面的皇后忽然登場。其目的性一眼便可看出。白綺歌對易宸璟的嘲諷並不反對。不過……爲什麼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兒。
“你盯着我幹什麼。”發現白綺歌不再繼續討論而是單手托腮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易宸璟渾身不自在。
白綺歌一本正經:“宸璟。衝着你來的那些人是蒼蠅。那你是什麼。”
“……”蒼蠅總是圍着髒臭的東西轉。那麼。他就是穢物嘍。易宸璟半張着嘴啞口無言。話是自己說的。難道還能吞回去不成。皺着眉瞪了一眼。易宸璟奪過白綺歌的粥匙塞進碗裡:“老實吃你的粥。”
白綺歌側頭避開易宸璟窘迫表情。以免自己笑得腸子疼。徒留易宸璟猛翻白眼狠狠攪着粥出氣。
笑過後心裡一片坦然。這纔是她和易宸璟之間該有的氣氛。外人見不到的。只屬於他們兩個人的真實一面。素嬈被誅。敬妃去世。素鄢早晚要離開皇宮獲得自由。以後這斂塵軒就只有他們兩個人相依爲命。做這渾濁之地彼此唯一的親人。
顴骨一陣冰涼。第一次。白綺歌發現他的手也會如此缺乏溫暖。
“你瘦了許多。”輕輕撫着白綺歌臉頰。當覺察到自己掌心比她皮膚更冷時。易宸璟撤回手。隔着衣袖捧住依然很燙的粥碗取暖。
最近發生的事就好像一場夢。入夢前剛剛經歷千難萬險身心疲倦。醒來後卻不是美好新生。而是更加痛苦的現實。渾渾噩噩過了數日。當敬妃的棺槨移入陵寢再看不見時易宸璟才陡然醒悟。這幾天他一直在犯渾。混蛋到該死的地步。。他把怒火和痛苦加諸於白綺歌身上。讓她不得不和他一起經歷最難熬的這段時光。哪怕她並無過錯。
“先照鏡子看看你自己再說吧。”原本有千言萬語想對易宸璟說。結果時機到來了。白綺歌卻不想再提起。她喜歡的那個男人已經回來。包容她、理解她。那些庸人自擾的愁緒又何必向他抱怨。飛速把粥扒到嘴裡。白綺歌伸着懶腰含糊不清嘆道:“不行了。渾身累得快要散架。沒力氣和你繼續閒扯。你慢慢吃。我先去睡了。”
看着決然離去的背影和自己碗裡還冒着熱氣的粥。易宸璟瞠目結舌。摸摸胸口。彷彿自己的胃被燙穿了一個大洞:“你的身子是鐵打的還是銀鑄的。”
“都不是。是用來嘲笑你的。”
小半個時辰後。斂塵軒內還亮着的最後一盞燭燈熄滅。剛剛結束一場悲慟別離的宮院終於陷入寧靜。萬籟俱寂中。院牆外一抹漆黑身影眸中閃過冷光。藉着夜色悄然離去。
許是遙皇念及易宸璟連日辛勞。第二日一大早特地吩咐陶公公到斂塵軒告知之後三天無事休息。幾乎快累毀的易宸璟樂得能夠忙中偷閒。雖然心態情緒已經調整得**不離十。還是裝出一副疲憊至極的模樣領了旨。倒是陶公公心疼得回寢宮好一頓向遙皇嗚咽抹淚。那三日裡易宸璟前所未有地輕鬆。不用理前朝瑣事。身側有佳人相伴。只可惜斂塵軒少了些人。總覺着有些冷清。
相對於斂塵軒而言。遙國帝都某個不起眼的小客棧則熱鬧得多。天未亮就開始雞飛狗跳。怒罵連連。
“小兔崽子。那是老夫用三張紫狐皮才換來的。你說送人就送人。老夫還一口都沒喝過。站住。你給我站住。”二樓樓梯一陣乒乒乓乓。鬍鬚顫抖的健壯老者一邊罵一邊追趕前面的青年。兩個人的碧色眼眸與雪白皮膚引得一樓食客紛紛側目。
青年男人藉着大堂人多竄來竄去。滿眼的戲謔玩笑:“酒是用來喝的。放着不喝豈不是糟蹋了佳釀。知道義父不喜歡喝只喜歡看。我這不是把酒罈帶回來了嗎。”
“你。。你還敢強詞奪理。不棄。攔住他。給我攔住他。”
不知何時站在客棧門口的男人幾不可聞一聲微嘆。稍一側身擋在奔過來的青年身前:“義父。衆目睽睽下這般張揚。可以嗎。”
老者驀地身形一頓。臉色越發黑臭。猶豫片刻。冷哼一聲甩手而去。
待封無疆徹底消失在衆人視線中。蘇不棄才倚着門淡淡開口:“你又偷義父的酒去交人情。也難怪他老人家暴跳如雷。貨車上那些陳年佳釀都快被你搬空了。”
“有什麼辦法啊。白姑娘喜歡喝烈酒。這裡卻都是清淡如水的下等貨。我也只能打義父的主意。”寧惜醉無所謂地聳聳肩。深邃笑容令人玩味。“爲了白姑娘。我是可以不惜一切代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