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澈鋪好被褥侍弄好火盆,聽白綺歌仍在門前與易宸璟說話,百無聊賴下悄悄透過門縫往外看去,捂着嘴又是一聲輕笑。
月光與燭光交相搖曳,明滅不定,門口二人站得極近,易宸璟低頭貼在白綺歌臉側好像悄悄說着什麼,後者先是一臉茫然,隨即化作微微驚詫表情,也不知道回些什麼話後推開易宸璟關上了門。
“小姐現在的表情好極,看似怒氣衝衝卻帶着笑意,殿下用了什麼招數哄得小姐如此奇怪?是要來給小姐侍寢嗎?”玉澈打開門,爽朗笑聲滿屋迴盪。
“你這張嘴得治治了,明天自己去膳房找幾塊姜蒜塞上去去臭氣。”白綺歌瞥了一眼,坐在外堂桌前耳聽枯枝被夜風吹打發出沙沙輕響,面色漸漸凝重起來。
玉澈最懂得察言觀色,見她心事重重也就不敢再嬉鬧,倒杯茶塞到白綺歌手中:“殿下可是說了什麼讓小姐不開心的事?”
白綺歌搖搖頭:“他說的話就沒讓我開心過。不過今天倒不是因爲他。”
“那就是五皇子了。”玉澈斬釘截鐵道。
相處時間長了,白綺歌品出玉澈也是個心思靈巧的女子,卻想不到這丫頭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能一語道破她心事,訝然目光側頭看去。
“小姐在宮中認識的人不多,平日能接觸到的也就敬妃娘娘和兩位夫人,再之外就是五皇子和七皇子。敬妃和素鄢夫人待小姐自不必說,好得很,最近素嬈夫人也老實安分沒再鬧騰,能讓小姐費神思量的人只剩兩位皇子,既然小姐說不是殿下,那當然就是五皇子了。”
牽扯起嘴角一聲輕笑,白綺歌示意玉澈在身邊坐下:“鬼丫頭,這世上還有什麼你不知道的?”笑容褪後又一聲淡淡嘆息,拿起茶杯捧在手裡,微熱溫度絲絲縷縷讓白綺歌舒服至極,神色慢慢安靜下來:“剛纔我和易宸璟往後花園走了一圈,路上有人暗中偷襲,還好箭射穿了他披風但沒傷到人,看起來是故意的。”
“偷襲?!”玉澈嚇得從座位上跳起,嬌俏臉頰瞬間蒼白,“戰廷那笨蛋呢?怎麼也不跟着!”
“戰廷也是人,吃飯休息跟你我是一樣必不可少的,再說也不能讓他整天寸步不離守在身邊吧?”
玉澈吐口氣道:“也是,上次小姐侍寢他在外面守着就被殿下訓斥了。”
“……腦子裡記些有用東西行嗎?”白綺歌又氣又笑,恨不得一腳踢過去。戰廷人太老實,玉澈又是個好打聽的丫頭,她和易宸璟之間許多事都被玉澈套着繞着從戰廷口裡挖了出來,就連侍寢那些倒黴事都不能倖免,有心腹如此,該哭還是該笑誰也說不清楚。
見白綺歌心情似乎好了些,玉澈小心翼翼試探問道:“偷襲的人跟五皇子有關?”
瞬間,白綺歌目光黯淡下去。
“易宸璟說的很肯定,是五皇子手下,就是上次我跟你提到的蘇瑾琰。”嘆口氣搖搖頭,白綺歌揉着額角疲憊閉上眼,“可是五皇子保證過不會對其他皇子出手,現在我根本不知道能信誰、不能信誰,他們兩個的心思埋得太深,看不透,堪不破。”
易宸暄與白綺歌之間微妙關係玉澈有所瞭解,作爲白綺歌最想信任、最想交託依賴的人,易宸暄一句無關大局的謊言都會讓她心煩不已,何況派人跟蹤、偷襲這種可怕事情?只是,那個敢於向易宸璟明示對立要保護小姐的溫柔男人,他真的暗藏心機到這種地步嗎?
沉思片刻,玉澈推了推白綺歌手臂:“小姐,我覺得五皇子不會是那種人。你想啊,既然故意沒傷到人那肯定是想嚇嚇而已,五皇子怎麼忍心真的傷害小姐?許是跟蹤那人領了命令不許小姐和殿下走太近,這也算五皇子一片真心傾訴吧。小姐可還記得那日在校軍場出手相助的人?後來我想了想,那人是五皇子手下的可能極大——在遙闔殿當值的太監說,蘇瑾琰眼睛顏色與常人不同,是翠玉一般的碧色。”
真的是易宸暄派來保護她的人嗎?沒來由心裡一暖,白綺歌睜開眼,目光一片柔和。
碧目之人在大遙不多見,根據戰廷所說,整個中州只有兩三個民族是這種眸色,有些能人異士想出人頭地的便來了遙國,然而數量少之又少,畢竟皇宮大內十分排斥外族干政。
如此說來那天救她的人是蘇瑾琰的可能性極大,雖然之前偶爾見過幾面,因並未多留心沒仔細打量,現在回想起來記憶中殘留的形象與神秘人頗有幾分相似,無論身材眸色都相當吻合。
“小姐,玉澈有句話本不當問,可是憋在心裡實在難受。”壓低聲音,玉澈俯身貼近白綺歌耳側,“小姐傾心的人,究竟是五皇子還是七皇子?”
手一抖,茶杯打翻在桌面。
這句話當真不該問,因爲她自己都沒有答案。
傾心嗎,對那兩個人?易宸暄或着易宸璟,看似千絲萬縷的聯繫緊緊糾纏,實際上一個也不瞭解,又遑論傾心託付?易宸暄所表白愛戀是真是假,易宸璟忽現的溫柔爲了什麼,無數利害關係深藏其中難以看清,她不敢相信他們中任何一個,更不敢妄言動情。
雖然,總希望有誰可以交付真心。
“別再期盼答案了,玉澈,無論是五皇子還是易宸璟,他們都不會是我命定之人。”扶起茶杯倒滿,白綺歌端起茶一飲而盡,笑容苦澀晦暗,“如今我只想竭盡所能保全白家,絕不會對任何人動心,況且我也沒這資格。你看這張臉,天下佳人紅顏數不勝數,哪一個不比我更有資格常伴他們身邊?想在這深宮恩怨、權勢爭鬥中活下去就得學會自強,即便害怕恐懼也要深埋心底,不依賴任何人、不寄希望於任何人,不動心、不動情,這樣纔不會被人抓住弱點,一步步達到目的。”
“小姐不會累嗎?一個人承擔這麼多……”玉澈哽咽。同樣是女人,自己所侍奉的主子太過堅強,堅強到讓人心疼。亂世中獨自掙扎求存還要肩負一族命運,如此之多的壓力卻連個可支撐她、保護她的男人都沒有,不是不動心,她是不能動,不敢動啊!
輕輕抹去玉澈臉上淚痕,白綺歌笑得安寧:“一個人也可以活下去的。我很期待一切終結那天,再沒有恩怨仇恨束縛,帶着你,我們一起回昭國,回白府,尋一處遠離權力烽煙的地方,和最重要的家人一起慢慢變老。”
越是安慰越讓玉澈心痛欲碎,淚水滴答滾落杯中,失去顏色的茶葉翻滾沉浮。
擦了擦眼睛,玉澈拼命忍住淚水,勉強擠出生硬笑容:“小姐想得太傷心了,就算殿下日後悔婚不是還有五皇子嗎?殿下很快就要北上出征,再不能逼迫白家威脅小姐,那時小姐就去找五皇子好了——”
“不可能的。”白綺歌打斷玉澈,淺笑搖頭,“易宸璟若是離開,接管昭國的人就會換成右丞相,屆時白家景況更加危險。玉澈,你還不明白嗎,我沒有其他路可選,唯一能做的就是幫助易宸璟,給他江山,給他天下——我要幫他篡位奪權。”
啪嚓,茶杯剛剛擺脫傾倒命運,又入粉身碎骨境地,滿地碎片零落。
玉澈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篡位奪權,那是殺頭之罪,小姐這麼做無異於自尋死路!
彷彿看透玉澈心事,白綺歌拉住不停顫抖的手,聲音依舊那般平靜:“不這麼做,白家所有人都會死。紅綃公主的事差不多已經明瞭,我欠易宸璟的,既然不能還他摯愛之人那就給他江山社稷好了,他若惦念我這番辛苦放過我和白家最好,若還是恨意難消也不至於對白家出手,他想要的話,這條命我甘願雙手奉送。”
“爲什麼要相信雲鍾縉的話?他騙過一次就會騙第二次、第三次!小姐不是壞人,絕不可能是害死紅綃公主的真兇!”
“的確,他騙了易宸璟,但他不會騙我。”白綺歌起身走向窗前,軒窗半開,外面不知何時開始飄起雪花,晴朗夜空被烏雲遮蓋。
雲鍾縉是個聰明人,他得知白綺歌失去記憶便編造了身爲目擊者的謊言,騙易宸璟推光自己身上罪行是爲求自保,畢竟害死紅綃公主他也有份。在面對白綺歌時雲鍾縉則完全不必撒謊,他知道白綺歌不會把真相公開,那樣做的話易宸璟就不可能給她機會繼續追查真相,而是毫不猶豫重新展開對她的折磨,甚至通過白家來讓她痛苦。兩個兇手互相撕咬誰都得不到好處,這就是雲鍾縉敢對她直言不諱的根本原因。
“可惜,雲鍾縉猜錯了。”白綺歌忽地自言自語,臉上似笑非笑,玉澈愣愣看着,卻不知她所說何意。
窗戶大敞,風雪找到出路猛地灌進,冰涼雪花撲在面上帶來一陣刺痛。望向被烏雲遮掩的皓月,白綺歌一字一句淡然如水,波瀾不驚。
“待他坐擁天下睥睨八方,我會把真相全盤托出,生或死都無所謂,我只求問心無愧。”
不願對他有半句假話,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