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故曲Part.87
那夜風緊,呼號着令人心驚,遙國皇宮裡一片寂靜,靜得有些異常
。
易懷宇和蘇詩韻相擁而臥,蘇詩韻疲憊睡去時臉上淚痕猶在,易懷宇輕輕擦拭着令他心如刀絞的淚痕,無論如何也無法說服自己安睡。
這一戰因他擅自調離偶遂良而敗,是他狂妄輕敵的結果,也是他擺錯重心、把精力都放在後宮瑣事上的結果——不,也不該說是後宮瑣事,倘若沒有他阻止任由某種情況發展下去,易懷宇不確定會不會有那麼一天,自己親手殺死他所信賴的兩個人。
司馬荼蘭和沈君放,失去哪一個都讓他萬分心痛,但那痛,絕對及不上被背叛的怒火。
輕吻蘇詩韻眉心,看她夢中啜泣呢喃,易懷宇無聲吸氣,緊緊摟住瘦了許多的柔軟身軀。很多時候他留宿斂塵軒並非爲了與她雲歡雨樂,要的就是這樣靜靜抱着她,找回昔年初見時那種感覺。
他們都在老去,那些曾經堅信的東西有許多都已經動搖,如他對蘇詩韻自以爲是的寵愛,如她盼了數年依舊得不到的專情癡守。
事實上易懷宇早就明白自己不是個值得託付終生的混賬東西,在他藉着酒醉輕薄了司馬荼蘭後,三個人的關係就已經扭曲變形,而他到底更愛誰一些,自己從未想清楚過。他知道的僅是,倘若司馬荼蘭移情別戀不再愛他,那麼他會不惜一切毀掉讓司馬荼蘭放棄他的那個男人,哪怕是最信賴、倚仗的心腹重臣。
屋外風聲悲切,易懷宇擔心着司馬荼蘭是否會憎恨他時,另有人抱着空寂於漫漫長夜無眠。
“母后,敬妃娘娘沒事了,父皇趕走了皇貴妃,說是明天上朝時再行處理。”易宸煜從斂塵軒回到浣清宮時已是深夜,拉着司馬荼蘭手掌坐在她身邊,用一個孩子的體溫與乾淨眼神去溫暖着自己的母親。
司馬荼蘭低頭,嘆了一聲把易宸煜抱到膝上:“煜兒,你七皇弟要走了,以後宮裡不會再有人替你打架、爲你出頭,你要自己多加小心,懂嗎?”
“七皇弟要被父皇送去昭國嗎?爲什麼不送其他皇弟去呢?”易宸煜嘟起嘴,想了片刻,擡起手背揉了揉眼睛。沉默了有好一會兒,易宸煜抽抽鼻子,輕輕枕在司馬荼蘭手臂上:“母后,爲什麼他們都要欺負敬妃娘娘?兒臣知道,那些事定然不是敬妃娘娘做的,敬妃娘娘和七皇弟都是好人,父皇不是也知道嗎?”
“身爲君王有太多太多的身不由己,等你長大就會明白了
。煜兒,你記着,以後萬不可在人前顯示自己,人若問你問題你要裝傻,人若罵你打你你只管逃,別想着報復回去,唯有這樣才能不被欺負,不至於像璟兒一樣。 ”
易宸煜似懂非懂,仍然乖巧地點了點頭,而後窩在司馬荼蘭懷裡安心睡去。
司馬荼蘭抱着過於懂事的兒子,空洞目光移向燭光,透過搖曳燈火似乎又看到易懷宇那雙眼眸,曾經明亮的,如今黯淡的,曾經無所畏懼的,如今顧頭顧尾的。
皇帝,天下的皇帝,而非一人的皇帝。
或許,爲帝王者,根本就不該把兒女情長太當回事吧。
次日早朝,所有文武百官齊集,就連不需上朝的皇子們也被帶到朝堂之上,易懷宇面色平淡看不出任何表情,如一尊冷酷石像端坐皇椅中。
堂下大臣無人說話,個個恭謹站立,豎着耳朵等待期盼已久的某些發落。
“浣清宮遭刺客一事懸而未決,後宮人心惶惶不可終日,朕下令禁衛營嚴加追查,終查出刺客與斂塵軒有千絲萬縷的關係。”斂塵軒三個字出口,易懷宇心口微痛,頓了頓,又繼續道,“儘管沒有足夠證據說明敬妃爲幕後主使,但朕也不願看前朝後宮爲此爭執,所以便如了你們的願——”
略顯賭氣的話到嘴邊忽而停住。
易懷宇以爲自己可以毫不猶豫將那句話說出口,目光與安靜站立的易宸璟相接時,那抹乾淨無辜的眼神卻讓他心慌不已。
“朕……朕決定撤去敬妃封號打入冷宮。除此之外,作爲懲罰,也爲平定邊陲之亂,七皇子將作爲質子送往昭國。”
避開易宸璟目光,終於,易懷宇狠心開口。
安靜朝堂爆發出陣陣議論,有人得意洋洋互遞眼色,有人大吃一驚互相對視,纔到易懷宇半身高的易宸璟則瞬息白了臉色,呆呆地望着皇椅上那個他一直拼命追逐的身影。
如此難以置信且受傷的眼神易懷宇自然感覺得到,他只是不敢與自己的骨肉對視,許多年來他爲保護易宸璟已經疏離太遠,而今尚未盡到做父親的責任就要把易宸璟送到更加艱苦的地方,即便蘇詩韻不說怪他的話,他仍無法釋懷
。
“你必須留在宮中,若是你和璟兒一起離開,必然會有人懷疑朕是藉機安置你們母子,到時只會更加危險。”
“所以……你要仍璟兒一個人留在他國異鄉?”
“朕也是迫不得已……”
“是啊,這麼多年了,你一直迫不得已。”
回想起昨夜對話,蘇詩韻的失望語氣猶在耳畔,本該因爲最迫切問題得到解決而高興的易懷宇絲毫感覺不到輕鬆,從下達聖旨到退朝再到茫然走回御書房,一路上不知遺落了多少疲憊。
“父皇。”
被低低呼喚喚回意識時,人已經癱坐在御房中站着易宸璟,小小身軀挺直,那眉眼身姿,像極他兒時模樣。
易懷宇擠出一絲笑容,招手:“璟兒,你過來,讓父皇仔細看看。”
易宸璟遲疑少頃,怯生生走到易懷宇面前,清澈眼眸裡沒有怨恨,卻有一絲如蘇詩韻一般的淡淡失望。易懷宇心疼,很疼很疼,能做的卻只是抱起易宸璟,緊緊貼住細嫩的小小額頭。
“璟兒,你恨父皇麼?”開口時,聲音沙啞沉重。
沉默片刻,易宸璟搖頭,伸出纖細手臂攬住易懷宇脖頸,冰涼臉蛋兒輕輕貼在瘦削臉側。
“兒臣願意替父皇分憂,只求父皇護好孃親,再也不要讓孃親傷心。”
如何才能讓蘇詩韻不再傷心呢?易懷宇不知道這個問題該向誰請教,而在一剎那間他甚至生出荒唐想法,想要去問問沈君放,到底要如何做才能對得起他深愛的兩個女人,對得起與他血脈相連的親生骨肉。
“父皇,你哭了嗎?”
“沒有,只是迷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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