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綺歌首次和易宸璟一同出現給敬妃請安,敬妃喜笑顏開連聲誇讚,貼身的首飾一賞數件,惹得白綺歌心裡十分愧疚。
經歷過大起大落的昔日寵妃不貪慕榮華、不眷戀恩寵,唯一願望就是早日抱上孫子,平日見易宸璟忙於公事總會私下催促他主動些,甚至派人送了不少讓白綺歌哭笑不得的“歡喜藥”到徽禧居。眼看兩人關係從最初的隔閡冰冷到現在的融洽平和,整個斂塵軒最開心的人就是敬妃了。
素鄢雍容大度,雖然也遺憾於自己不受憐愛,但對白綺歌處處真心實意關懷備至,同父同母的素嬈則截然相反,見敬妃寵愛白綺歌更勝於自己,連易宸璟看白綺歌的眼神也是前所未有的溫柔,心裡厭惡與日俱增。
素嬈謊稱身體不適先一步離開敬妃寢宮,所有人注意力都集中在白綺歌身上是而沒有太在意,這讓年輕的七皇子妾室更加積怨深藏。路過徽禧居恰好看見院內晾曬着白綺歌常穿的那件衣服,一時怒火中燒,撿起腳邊石塊狠狠丟過去,留下一片髒污痕跡。
“好妒乃七出之罪,身爲妾室不僅暗中怨恨皇子妃,更私下對其大不敬,如果被七皇子發現不知道將會是何心情。”
磁雅嗓音且柔且魅,語氣裡卻是令人不寒而慄的冰冷無情,素嬈被突然響起的男聲嚇得手足無措,腳下一滑,哎呦一聲跌在地上。
金絲繡邊,手工精巧,華麗而奢侈的衣角出現在視線裡。素嬈忍着腳腕疼痛仰起頭,迎着日光,瞬間被那張精雕細琢、有如天神畫卷般絕美的容顏驚呆。柔和輪廓不失清晰,兩道長眉纖細,微翹的眼睫濃密,斜飛鳳目華光流轉,單薄脣瓣勾起惑人心魄的弧度。
最令人沉迷驚歎的是那雙眼眸,澄淨,純粹,毫無雜質的溫和碧色。
“你是誰?我從未在斂塵軒見過你。”好奇心戰勝驚懼,素嬈扶着牆壁站起,那人一手背在身後,絲毫沒有打算幫忙的意思。
素嬈年紀小,敬妃擔心她不懂世故亂開罪人,但凡有女眷參加的宴席等很少讓她前往,所以宮中很多人都不認識。眼前男人美得讓她忘了嫉妒只剩感嘆,對可疑之人的提防心也減去大半,居然毫不畏懼地盤問起來。
“你不必知道我是誰,早晚會再見。”那人仍是不冷不熱,說出的話卻令素嬈瞬間驚心,“我只問你想不想做皇子妃,想不想讓白綺歌消失,想的話,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剛剛站穩險些再次摔倒,素嬈吞了口口水,臉色發青:“你到底是誰?剛纔我只是一直心煩纔不小心弄髒了皇子妃的衣服,並不是故意——”
“是不是你心裡清楚。”不耐煩地打斷辯解,那人的脾氣顯然不如面相美好。
素嬈深吸口氣,提心吊膽四周打量一圈,儘可能壓低聲音只讓對方聽到:“你能怎麼幫我?”
世間險惡,深宮更甚,這道理素嬈不是不懂,可她實在太想太想讓白綺歌消失,有白綺歌在,她想要的一切都得不到。看起來她和素鄢均深得敬妃喜愛,易宸璟對待她們二人也不薄,然而年紀輕輕的妾室比誰都清楚,姐姐素鄢太過懦弱,根本不值得期待,想得到的,只能靠自己爭取。
不管眼前傾國傾城的絕色男人是誰,有一點可以肯定,他想讓白綺歌消失的目的與自己相同,這就夠了。
“用不着害怕,需要你做的事很簡單,幾句話而已。拿着,要怎麼做都寫在這上面——白綺歌一旦消失,皇子妃的位置必定屬於你們姐妹二人,做還是不做你考慮清楚。有什麼要問的就去後花園放河燈,必要的話我會再來找你。”
握着那男人交給的信箋,素嬈微微發愣,再擡頭已經找不到那抹高挑身影,神秘而絕美的男子如空氣一般失去了影蹤。
易宸璟命人收拾了一間空房給戚夫人,就在徽禧居旁邊,白綺歌依然覺得疲憊困頓,給敬妃請完安就回去休息了,直到中午也沒出現,爲了儘快商量妥當如何處理器夫人的事,易宸璟無奈之餘只好親自走一趟。
房間的門關着,輕叩三聲,開門的人卻是玉澈。
“她還在睡?”易宸璟有些驚訝。
“大概是太累了吧,小姐這兩天總是倦得很,今早回來後就一直在睡。”玉澈細聲細氣不敢放開音量,臉上擔憂之色赫然,似乎還有幾絲抱怨,“殿下也是,小姐身體不好您又不是不知道,昨天照顧戚夫人已經累壞了,您還……”
易宸璟完全不明白玉澈說什麼,只看小丫頭臉上一紅,賊兮兮瞟了一眼屋內。
“我怎麼了?不過是和她談些事情……”話到一半,易宸璟驀地反應過來,落下手指敲在玉澈頭頂,“玉澈,這些話以後不許再說,她不喜歡聽。”
“殿下怎麼就知道小姐不喜歡?小姐什麼事都爲您着想,語氣是冷硬了些,可小姐做的每一件事不都是爲了殿下您嗎?換成是我纔不會被欺負還這麼賣力,滿身傷痕看着都心疼,也就殿下心是石頭做的,沒半點憐惜之情。”
沒想到一個貼身侍女伶牙俐齒到如此地步,易宸璟被斥責得毫無還口之力,差點兒落荒而逃。
“話多說不夠給敬妃娘娘誦經去,在背後亂嚼什麼舌根?”房內一陣窸窣響動,白綺歌略帶惱怒的聲音低低響起。
話雖難聽,多少算是解圍了。易宸璟急忙推開門躲進房中,回手把不服氣還想再說的玉澈關在門外,臉上慘然:“比你的嘴還厲害,青出於藍。”
白綺歌懶得理他,身上疲乏半解最是難受,難受到話都不想多說半句。
漫不經心坐在牀邊,易宸璟伸手置於光潔額頭上,片刻後搖了搖頭鬆口氣:“還好不是發熱。肩上的傷好些了麼?”
翻了個身朝向牀內,白綺歌依舊不開口,閉着眼睛聽易宸璟在身邊自言自語,嘴角卻不由自主翹起淡淡弧度。拋開掩埋住的真實目的不談,公平些說,卸下僞裝的易宸璟也算是個溫柔男人了,對她也好對素鄢也好,他從不會無端發火動輒打罵,儘管她知道易宸璟一直不肯碰素鄢素嬈的原因是什麼——假裝睡熟時他所說的那些話,白綺歌聽得一清二楚。
爲一人孤寡終生,矢志不渝。
不得不承認,易宸璟對於感情的忠貞讓白綺歌動容,因爲愛紅綃太深所以才恨不得她死,這種複雜心情即便不瞭解也能理解,也正是這點令得她越來越沒辦法恨他。誰都沒錯,是宿命錯了,把本可以相談甚歡的兩個人變成愛恨糾纏兩端無法相遇的敵人。
“有時間一起去看看荔兒吧,戰廷嘴上不說,心裡還是很惦記的。”隨手掖好被角,易宸璟道,“我不會哄人,上次你去了我看荔兒比平時都要開心,可以的話,我希望你以後都能跟我一起去見她。”
荔兒的話題終於引得白綺歌睜開眼,微微側身看向易宸璟:“不能帶她出來嗎?那種地方應該不會管得太嚴,讓荔兒和戰廷見上一面也不行?”
“不行。”易宸璟回答得斬釘截鐵,“我說過,戰廷是舊臣遺孤,之所以被迫與荔兒分離全因爲戰家遭受牽連被當做謀反臣子。父皇本想殺了他們的,是荔兒在大雨中跪了四天四夜打動皇后方纔免遭死罪。那時她才十一歲,戰廷揹着她東躲西藏整整八年,對荔兒來說她哥哥就是一切,寧可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也要保全戰廷……”
回想起戰家兄妹生死相依的一幕幕,昔日景象猶在眼前。易宸璟長出口氣,目光變得柔軟。
“誅九族的重罪,要不是戰伯伯手下門客拼死相救,只怕十多年前他們兄妹二人就已經死了。我回到昭國得知一切時,剛剛被抓的戰廷滿身傷痕命懸一線,無論我怎麼向父皇求情都沒用,是荔兒雨中跪求使得皇后於心不忍帶她面見父皇。再之後……再之後荔兒被打斷雙腿灌下毒藥,自願囚於宮中,以此作爲要挾戰廷的條件。直到現在我也不敢告訴戰廷真相,只能騙他說父皇看中了荔兒要納她爲妃所以不能相見,不過因爲荔兒病着且年紀還小暫且緩下,等她病好再行冊封之禮。這謊言還能維持多久我不知道,荔兒一天天長大,早晚有一天戰廷會起疑,我不求他原諒,只盼着那時能有權力還他們自由,讓他們兄妹團聚。”
如此隱秘的事居然據實相告,常理來說白綺歌不該相信易宸璟所說纔對,然而她選擇了相信,相信那天見荔兒時他眼中溫柔目光,相信他親生哥哥一般疼惜之情,相信他並不是個殘酷冷血的壞人。
撐身坐起,白綺歌語氣平和:“我和你去看荔兒。不過你要先告訴我,你對戰廷的歉意究竟從何而來,不單是騙了他這麼簡單,對嗎?”
“果然逃不過你的眼睛。”易宸璟苦笑,表情裡難掩艱澀,“戰家獲罪是因爲當年幫助過我舅舅,就好像孃親因爲這件事被打入冷宮一樣,父皇對與叛亂有關的所有人都給予了極重懲罰。”
“就這些?”
避開白綺歌彷彿能看透人心的銳利目光,易宸璟站起身走到窗前,搭在窗櫺上的手指微微顫抖。
“你一定不會想到……荔兒的腿,是我親手打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