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夫人嫁入遙闔殿已有數年,對自幼在易宸暄身邊成長的蘇瑾琰十分所熟悉,即便高牆投下陰影遮擋住月輝,燈籠掉在地上被燭火燒燬,難以看清他人面容的黑暗中還是一眼就認出了襲擊白綺歌的人是誰。
高挑身姿,鬼魅氣息,迅捷而精準的身手,正是易宸暄心腹手下蘇瑾琰。
蘇瑾琰出現在這裡意味着什麼不言自明,眼看就要走出小道接近疊翠居了,最不願見到的人卻降臨面前,戚夫人對腹中孩子安全的企盼一瞬落空,無以名狀的恐懼害怕充斥全身。
白綺歌握緊匕首,心裡忐忑緊張。
同樣的眸色,同樣的身材,同樣的聲音,闖入校軍場救她的神秘人應該就是蘇瑾琰沒錯,能從那麼多士兵圍攻中脫身說明他的功夫相當了得,只一把匕首就想阻擋根本就是癡人說夢。然而白綺歌心裡隱隱有一絲期盼,那天蘇瑾琰救她時表現得極其體貼溫柔,如果只是服從易宸暄命令纔出手相助的話,那種表現未免太過,總覺得……總覺得他另有目的,而這目的也許有可能促使他再度幫忙。
“戚夫人只不過是想生下孩子,有關五皇子的事她從沒有吐露半句,這樣步步緊逼不覺得過分嗎?”一手護着戚夫人,一手倒執匕首橫攔身前,白綺歌目光銳利盯住蘇瑾琰。
那張俊美如神的臉上驚訝表情很快消失不見,麻木淡漠一如既往:“奉命行事,其他與我無關。”
一句話便把白綺歌急速思考出的大堆勸說之辭全部作廢,蘇瑾琰擺明是執行命令不管其他,再多說也是無用。有武器在手,白綺歌比上次被攔截時多了幾分底氣,雖然知道逃跑的可能性不大卻還是打算試一試,不管結果如何總比坐以待斃要好。
“你怎麼知道我們會從這裡路過?”隨便問些毫無用處的問題以拖延時間,白綺歌一隻手不着痕跡地背到身後朝玉澈打手勢,示意戚夫人和玉澈盯準時機找機會逃走。戚夫人驚魂未定渾身癱軟,倒是年紀小上許多的玉澈咬牙撇開畏懼,不動聲色摸了下白綺歌手心表示收到暗示。
忽略白綺歌的問題沒有作答,蘇瑾琰看不出感情的目光越過瘦削身影向更後方看去,碧色眼眸且敬且畏。
身後戚夫人和玉澈忽地沒了響動,連急促喘息也聽不見,白綺歌短暫迷惑後猛然醒悟,在她身後的,另有其人。
有什麼東西繞過臉側悄無聲息貼在面頰上,柔軟,冰冷,還帶着淡淡雅香。那味道似曾相識,誰的懷抱與脣瓣曾染上這種香氣,在磅礴冷雨和寂寥夜色裡讓她不知不覺記憶,即便知道許多東西已經一去不返,仍難以忘卻。
“我一直看着你啊,綺歌,你的一舉一動我從沒忽視過,怎麼會不知道你的去向呢?”邪魅語氣伴隨低沉嗓音,耳邊響起的呢喃全然沒有半點儒雅正派感覺,陰鷙狡詐,狠毒冷厲,隱藏在明朗外表下的猙獰扭曲無處遁形,只聽聲音便令人毛骨悚然,“我對你那麼好你卻不知感激,不僅幫七弟藏起我的妾室還說出那麼絕情的話。這幾天一想到你我就會傷心,吃不踏實睡不安生,你說,該怎麼補償我纔好呢?”
貼於臉上的冰冷手指輕輕摩挲,輕柔得似是憐愛,卻讓白綺歌身體僵直,差點忘記如何呼吸。
終歸是個她不瞭解的世界,本以爲仗着前世苦練得來的敏感直覺與超強反應足以應付所謂的學武之人,竟不想連號稱衆皇子中功夫最差的易宸暄都能輕而易舉悄悄靠近,而她在被抓住手腕後纔有所察覺。
易宸暄打了個響指,路兩旁燈座燃起燭光,六七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的侍衛站在燈座後,一身黑衣與瞬間被照亮的小道形成鮮明對比。白綺歌絲毫不懷疑易宸暄所說,從她踏出斂塵軒大門起就被人盯上了,這裡是路途中最爲僻靜的一段,即便大聲叫喊也不會有人聽到。
“別亂動,這東西鋒利得很,容易傷到自己。”伸手奪下白綺歌想要回身一擊的匕首,易宸暄轉到面前,捏着瘦削下頜擡起,“我喜歡聰明的女人,最討厭粗魯的女人,這兩點你都佔盡了,讓我很是爲難。聽我一句勸,綺歌,老實些對你有好處,否則——”奪下的匕首靠近白綺歌面頰,尖銳刀尖逼近眼眸,易宸暄笑容陰冷:“你知道嗎?每次靠近你都會讓我噁心得想吐,像你這種醜陋又骯髒的女人,根本不該活在世上。”
“總好過帶着漂亮面具掩蓋獠牙的衣冠禽獸。”面對雪亮刀刃,白綺歌毫不畏懼。
身爲賣國者,侮辱、謾罵她聽得太多,易宸璟也曾經無數次用最惡毒最刻薄的語言傷害她,如今的白綺歌對那些難聽的詞語無動於衷,再說那些本來就是事實,怪不得別人嘲諷。
醜陋,骯髒,被毀掉的臉,被蹂躪的身,她早就是個不完整、不乾淨的女人了。
直白的反脣相譏讓易宸暄不怒反笑,放開手,另有兩個侍衛上前死死擒住白綺歌雙臂扭在身後,刀鋒卻始終離帶着傷疤的臉頰不過一寸距離。
“夜寒風冷,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問你。不如隨我回遙闔殿吧,反正你是死是活七弟也不在乎——總被欺騙隱瞞的話,換做是我也會傷心啊。”
胸口猛地一痛。
白綺歌好像忘了臉側就是寒光凜然的利刃,滿心怒火化作劇烈掙扎,兩個侍衛不加防備險些被她掙脫,拼命壓下後都是一頭冷汗。無法逃離的束縛令白綺歌幾乎耗盡力量氣喘吁吁,仰起頭,眼中恨如火,冷如冰:“是你告的密,就爲了讓易宸璟懷疑我?”
“沒錯,是我把你去校軍場見雲鍾縉的事泄露出去的,那又如何?”易宸暄收回匕首來回踱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我還愁着找不到挑撥你們二人關係的藉口,沒想到你自己送上門來了,如果不把握機會怎麼對得起你?”
“我在遙國宮中無權無勢,只想求個清靜全家平安而已,並不願捲入你們兄弟間的爭鬥。你五次三番花言巧語哄騙接近,又千方百計令我與易宸璟失和,這麼做到底有什麼目的?”
“還好你沒問我是不是爲得到你,那樣我可真要笑着度過大年夜了。”看一眼畏畏縮縮不停戰慄的戚夫人,易宸暄揚了揚手,“把人都給我帶回去,路上腳印處理乾淨,半點痕跡都不能留。”
易宸暄故意不回答問題而是選擇先回遙闔殿,白綺歌心下了然,他這是防着蘇瑾琰。
比起原形畢露的易宸暄,蘇瑾琰的身份讓白綺歌如墜雲霧。表面看他是易宸暄心腹門客,依戚夫人所言他是五皇子男寵,而她看見的蘇瑾琰並非那麼簡單,武功高強,性格柔和,難道是因爲這樣易宸暄纔有意無意對他加以提防嗎?
或許,他能成爲這盤死局唯一突破口也說不定。
這麼多人的重圍裡想要逃走簡直是天方夜譚,白綺歌放棄抵抗,任由侍衛粗暴推進轎內,易宸暄與她同轎面對面坐着,戚夫人和玉澈則被推進另一輛轎中與蘇瑾琰同行。易宸暄的安排可謂天衣無縫,從斂塵軒外開始跟蹤到小道包圍,再到神不知鬼不覺把人帶回遙闔殿,整個過程下來沒有留下蛛絲馬跡,滴水不漏,足可見他謹慎心細。
轎內空間狹小,過近的距離讓白綺歌十分別扭,易宸暄手肘搭在窗邊撐着額角,笑吟吟地看她面色冷然,對白綺歌問的一連串問題都不予回答。
帶着滿腹疑惑熬到遙闔殿,環境裝飾與第一次來時別無二樣,只可惜物是人非,當初那種安寧溫馨的感覺再也找不到了。利用路上的時間,白綺歌已經讓自己徹底冷靜下來,她很明白衝動解決不了任何事情,在危險之中反而會招致殺身之禍。
戚夫人和玉澈隨後下轎,易宸暄沒有直接帶走白綺歌,而是走到戚夫人身邊耳語幾句,臉色慘白的戚夫人驚恐慌亂無以復加,撲通一聲跪在堅硬地面:“七七沒有背叛殿下,絕對沒有!我只是想生下孩子……殿下,我求您了殿下,放過孩子好嗎,這是您的親生骨肉啊!”
“我的親生骨肉?”易宸暄像是聽了十分可笑的話笑到停不下來,嘲諷語氣尤爲尖銳,“瑾琰,你聽聽,你聽聽!她居然說肚子裡是我的親生骨肉!真有趣,不過是個陪牀的工具罷了,哪來的孩子?賤人,你不說還好,看在這張花容頗爲賞心悅目的份上我會饒你一命,可是你不知好歹偏要來惹我,我看孩子也好、你也好,都沒有再留下去的必要了!”
戚夫人低頭跪着,白綺歌和玉澈又不熟悉如此殘忍的易宸暄,誰都沒有料到變化陡生,在易宸暄有所動作的剎那呆若木雞。
女子本就柔弱,懷孕中的女子更加重創不得,母性使然,戚夫人無論站着跪着都下意識用手護住微微隆起的腹部,然而那隻無力手掌根本擋不住來自男人惡狠狠的傷害。
重重一腳踹下,撕心裂肺的慘叫後,戚夫人抽搐着躺倒在易宸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