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心

煙霧繚繞,人間熱鬧。

萬里將幾張銀票裝進紅包,上頭鄭重寫上‘姑娘’二字,才含笑走進芳華殿前的小院子,一回頭便頓了一下,臉上的笑意散了大半。

去歲這個時候陛下是陪着姑娘的,還是在懿苑,今年的除夕比去年少了陛下,多了毓著姑姑,可當所有人在桌前坐定時,卻發現這種變化根本無法忽視。

除了他們主桌外,未央宮的奴才奴婢們又坐了三桌。

蘇懿年紀小,錦繡錦瑟萬里連帶着毓著和其他奴才們都給她包了紅包。錢不多,貴在心意。

蘇懿深吸一口氣,露出一個笑容:“那我就先給兄長姐姐們拜年了。”

“這是給主兒的壓歲錢,願主兒平安順遂,無憂無恙。”毓著說着,掏出一個紅包來。

衆人鬧成一片,天南海北的聊了片刻後,蘇懿感慨:“錦繡錦瑟也該到了嫁人的年紀了……”

倆丫頭慌了片刻,忙齊聲道:“奴婢要伺候姑娘一輩子的。”

蘇懿示意她們打住:“一輩子太長,可別瞎說。”

“呀!”

“奴婢誓死追隨姑娘,絕無二心,奴婢將來還要陪伴小主子出嫁呢!”

蘇懿早就知曉錦繡下了決心,又笑眯眯對着錦瑟道:“你呢,暗衛哥哥如何?”

錦瑟紅了臉,囁喏道:“奴婢……奴婢如何配得上那光風霽月的人……”

“又瞎說,本宮的丫頭配不上誰?!”說着她一臉狗腿子地挨近錦瑟,“說嘛,行不行嘛,行的話本宮就去請旨,大過年的好來個雙喜臨門。”

錦瑟活像一隻熟透的蝦米,渾身上下燒的通紅:“奴婢但憑姑娘安排……”

“那就這麼定了。”蘇懿一拍桌,“萬里啊,有沒有心儀的姑娘啊?”

萬里喝了點小酒,當即作出找笤帚疙瘩的樣子,怒道:“主兒又拿奴才取笑!奴才可不願禍害人家姑娘。”

“嘿,怎麼叫禍害呢?闔宮皆知萬里公公光風霽月,是多少姑娘的夢中情郎啊~”

萬里摸出笤帚疙瘩,大喝:“嘿妖怪!吃俺老孫一棒!”

“狗東西!合着本宮成妖怪了!”

玩玩鬧鬧,大家都有些醉了,東倒西歪地趴在桌上,盛大的熱鬧之後,便是一片空虛。

蘇懿迷迷糊糊道:“知會下去,待開了春,本宮帶你們去放風箏。”

“謝主兒恩典。”衆人齊聲道。

“重重有賞。”

天亮了,蘇懿拍拍手,“新年好!”

“都打起精神來,本宮要發新年禮物了!”

又是一陣歡呼,蘇懿的禮物自是廢了一番心思,不同於其他宮裡的賞銀,奴婢們是一對月季纏枝的簪子,一對鏤空金鐲子和一枚小魚兒狀活靈活現的玉佩。奴才們則是一枚東珠墜成的墜子加上賞銀。

奴才們直呼主兒敷衍。

蘇懿一副本宮就是敷衍你們怎麼樣的樣子,“行了行了,本宮要補個覺,你們都去玩吧。”

“謝主兒。”

就在蘇懿進屋前,有個小奴才突然喊道:“主兒!”

蘇懿回眸。

“新年好!”衆人齊聲道了一句。

她笑了,冬雪都失了顏色。

自那日後,未央宮便關起門來自己過日子了,沒有聖寵眷顧,他們的日子過得也不艱難。

祁祉當真開始雨露均沾,每個宮都會去歇上一晚,從不在誰那裡多做停留,可即便如此,大乾宮的氛圍依舊是暖融融的,陛下不專寵,她們便有的是機會。

獨獨未央宮,絲毫不稀罕這機會。

深夜,蘇懿端坐在妝臺前梳理長髮,忽然鏡中映出一道身影,長身玉立,謙謙君子。

她驚詫回眸:“怎麼這時來了?”

“知曉娘娘在等臣,自然是來了。”

“本宮等你作甚。”

男子也不在意,換了話題:“今日怎麼歇的這般晚?娃娃鬧你了?”

“他纔多大,本宮的孩子乖得很。”

“咱們的孩子自然……”

“噤聲。”蘇懿站起身來踱步到他面前,塗着鮮紅丹蔻的玉指抵在他脣前,“世子可莫要妄言,本宮腹中之子乃是皇嗣。”

她眼眸流轉,譏笑道:“本宮與你兩月前開始的,你如何覺得能在本宮身上埋下種子?”

“是臣逾矩了,臣不該妄想娘娘千金之軀會給臣孕育孩子……”

“你作這副鬼樣子給誰看?本宮腹中孩子已三月有餘,胎像穩固,你明日便出宮去罷,早日娶妻生子,現世安穩。”

“臣若走了,娘娘深宮之中不寂寞麼?不需要臣再扮成小太監伴在娘娘身側了麼?娘娘好狠的心,用完就扔。”君子一副受傷的委屈樣子,實在是讓人拿捏不住。

蘇懿擺手示意他滾蛋。

這位臣,便是早日裡與她議親的,清遠侯世子季楓。

大年初一那晚,蘇懿白日裡補足了覺,夜間精神的緊,便披上斗篷瞞着宮人外出尋些野趣。

不料真是尋到了“野趣”,彼時季楓一人獨坐亭中望着落雪,蘇懿實在是想不明白,好好一侯府世子來當什麼禁衛軍統領。

她腦中一熱,便開口邀他尋歡。

“想要本宮麼?”

猶記意亂情迷之時,她被緊緊桎梏在他懷中,身後是冷硬的牆,身前是他火熱的胸膛,她吳儂軟語讓他帶她回了未央宮,那一夜蘇懿的心得到了慰藉。

從此便一發不可收拾,她讓他換了身衣裳扮作灑掃奴才伴她身側,他便夜夜以打掃庭院爲由來同她行事。

真真是刺激極了。

直到那日她堂兄蘇清玄來例行請脈,告知她已有兩月身孕。

她便想扔掉他了,可他不願意放手,覺得她既然招惹他,處處利用他,就該對他負責的。

就這樣死纏爛打一個月,他便知足了,也該放手了。

第二日,未央宮皇貴妃有孕三月有餘“走漏”了風聲。

一時又是軒然大波,怪不得呢,合着人家悶聲幹大事兒唄。陛下兩個月前開始踏足後宮,她們再厲害也就剛懷上唄,皇貴妃這一胎若是皇子,那可真真是長子啊!

聽到消息時祁祉正埋首在一堆摺子中,萬無功笑得滿臉褶子告訴他“懿主兒遇喜了!”的時候他愣了半晌。

良久才擡起執着筆的手揉了揉耳朵,聲音極輕地問了句:“你說什麼?”

“懿主兒有喜了,已經三個多月了,陛下您要當父皇了!”

墨汁在俊臉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他也顧不得了,慌裡忙慌往外跑。萬無功一把老骨頭跟在他後頭跑的也起勁兒,小殿下真是天降福星呀!陛下這些日子怎麼過來的他看的最清楚,流連花叢又如何,陛下幾時未曾真心笑過了?

以往爭執都是陛下先服軟,倒也相安無事,可這回不知怎的了,陛下堵着一口氣不肯咽,未央宮那位肯定不會服軟,兩人就一直僵到現在。

未央宮遲遲閉門不開。

見御駕由遠及近,守門的兩個小太監狗腿地迎過去:“奴才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他倆笑得牙不見眼,“未央宮恕不見客。”

祁祉愣住了。

“你們未央宮好大的架勢,奴才真真是和主子一般無禮,連朕也敢攔!信不信朕將你們拖出去斬了!”

兩個小太監不吱聲,似是拿捏住了他不敢。

笑話,他來肯定是來求和的了,門還沒進就先殺了她的兩個人,那這和是一輩子不用求了。

良久祁祉悶悶出聲:“你們放朕進去,朕說自己翻牆進的。”

又是一陣沉默,兩個小太監一早得了交代,現下覺着自己背景硬的很。

祁祉聲音更悶了:“罷了,朕翻牆進去就是。”

“奴才謝陛下體恤。”

祁祉:我體恤你全家。

芳華殿內一片歡聲笑語,似乎是有人在講書。

他驟然入內,歡聲息,笑語止,看得祁祉眉間直突突。

以蘇懿爲首的盈盈下拜:“臣妾給陛下……”

他疾步上前拉住她手腕便將她帶入懷中,嘆了口氣:“我都來服軟了,你就不能彆氣了。”

底下人見狀一溜煙退了出去。

蘇懿柔柔一笑:“臣妾謝陛下恩典。”

祁祉眼皮子一跳,“懿娘,我不該同你置氣的,可我就是氣不過,你爲何總是將我推給別人呢?你爲何不肯信我對你的真心?”

“陛下也該做出些讓人信服的事才行。”她一雙眸子哀哀慼戚,說的是他這兩個月無度寵幸妃嬪一事。

“可是你讓朕雨露均沾的!朕以爲將你疼進骨子裡,你便會相信朕非你不可,可是你呢?屢次挑釁皇威就算了,朕不同你計較,每次爭吵都是朕先服軟,朕也認了,可你爲什麼不肯相信朕呢?朕指天發誓,從現在開始,朕此生就你一人!懿娘,朕走了九十九步,總得由你來走最後一步吧!你可以閉未央宮門而不出,可以恣意吵叫胡鬧……”

“你就是壓準了朕拿你沒辦法!蘇懿,你不就是仗着朕喜歡你麼?”

他一肚子委屈,蠻橫地叫囂完,沉沉喘着粗氣。因爲這些破事,兩人鬧到現在。

屋內陷入死一般的靜謐,蘇懿眯着眼打量他,似在隱隱壓着怒意。

祁祉被她這麼一瞄,囂張的氣焰萎頓下來,眼神飄忽,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蘇懿皮笑肉不笑,“怎麼不說了?繼續對我大吼大叫呀。”

那笑意讓人慎得慌,祁祉喉結微滾,聲音緊跟着軟和下來:“懿娘,我沒有大吼大叫,我只是講理。”

講理?

她想聽的是講理嗎?

蘇懿手指殿外,氣道:“出去,我現在不想看見你。”

“不是……”祁祉一臉無可奈何,“我纔剛來呢,你就讓我走?”

“愛去哪去哪,找誰都行,就是別在這。”蘇懿忽然眼睛一亮,擡手掩脣,不屑地笑了笑:“喔,我忘了,陛下剛剛指天發誓呢。”

祁祉窺到她眼神中的挑釁,不服道:“我不覺得哪裡可憐,只要我願意,整個大……”他遽然悶過彎來,死死咬住嘴巴,將後面的話憋回去。

果不其然,蘇懿陰惻惻的笑起來:“怎麼不說了?整個大乾宮都是你的女人,誰都可以睡,對吧?”

“我……我沒那麼說……”

祁祉瘋狂搖頭,而蘇懿遽然起身,拽住他腰間玉帶將他往外扯,忿然呵道:“滾,麻溜滾!睡你的女人去,別在我這裡搖騷!”

她力氣不大,可她身子重,祁祉不敢使勁怕傷到她腹中皇兒,不過少頃,祁祉就被她退出芳華殿,兩扇硃紅大門隨之“砰”一聲關上。

祁祉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上前推門,然而門已經從裡面上了拴,他狠嗤一聲,站在殿外喊道:“不是,我方纔不是在求和嗎?怎麼又將我趕出來了!”

蘇懿的聲音從裡面傳來:“你自己求的和,怪誰呢!”

“那不是你趕的我?!你可別氣,別動了胎氣啊……”

裡面再沒動靜,祁祉氣得胃脘痛,捶了幾下門無果,委屈吧啦坐在白玉階上。他算是總結出來了,不管因何原因吵架,到最後所有都是他的錯,鍋都是他來背。

可恨吶!

“萬無功,把朕的摺子拿來!朕就在芳華殿門口批!”

半日過去。

“懿娘,你記得少吃些糕點,待會兒就要用膳了。”

“懿娘,你在屋裡不要亂動,我聽太醫說,皇兒前三個月最是嬌弱,後面月份也該仔細。”

“懿娘,下雨了……”

良久。

“懿娘,你讓我進去吧,我都淋溼了……”

“懿娘,我想你了。”

“懿娘,你疼疼我……”

終於,殿門被猛的打開,蘇懿扯着他玉帶將他扯了進去。

“我就知道懿娘是疼我的。”

蘇懿忍無可忍,“閉嘴!”

祁祉委屈時有個鮮明的特點,就是話癆,就能嘮到你受不了原諒他。

她把他扯進裡間,又兀自扔了件外袍給他。芳華殿裡一直放着他的衣裳的。

待他更完衣出去,就見蘇懿斜臥在榻上繡一件小肚兜。

祁祉柔和了眉目,從背後摟住她,頭抵在她肩膀上,手落在她小腹上輕揉道:“皇兒可還乖?有沒有鬧過你?”

“陛下慎言,這可不是你的孩子。”

“……不是我的是誰的?”

“宋箴的吧,記不清了。”

祁祉手上移,捏了把渾圓,輕笑:“這裡,好像大了些。”又低低威脅道,“信不信我將你就地正法。”

蘇懿笑了,“你來呀,把你的孩子做掉了也省的我費心。”

“現在又成我的了?”

蘇懿一噎,氣鼓鼓地不吭聲了。

“懿娘,我方纔說的,都是真心話。”

“比如?”

“我很想你。”

“我以爲陛下萬花叢中過……”她話未說完,便被堵住了脣,帶着溫柔的輕輕舔舐,宛如春雨一般,寄託着綿綿情絲。

吻畢,他極輕喟嘆一聲:“你這張嘴,總也說不出什麼好話來,就該這樣封着。”

她不知悔改,張嘴又要懟,趁着空當,他的舌又長驅直入。

“我從來不會對她們這樣……”

“那可”真謝謝陛下厚愛。

她沒說完,直到被親的再也喘不上氣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