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嬪依然很焦急,孩子還沒有出生。儲秀宮裡又多了幾位“姥姥”跟“媽媽”們,她們都是有生產經驗的中年婦女,專職指導懿嬪如何生育。葉赫老太太與蓉兒奉命出了宮,回到了芳嘉園等待消息。
每天,“姥姥”和太監們都認真地觀察着懿嬪的情況,到了三月二十四,脈象突然轉變,人們大喜,認爲是時候了。於是,各項準備工作進入最緊張的狀態中。各種接生的工具陸續到了儲秀宮,這些物品無外乎是分娩時候處理胎盤和臍帶用的大大小小的木槽,木碗,木鏟,小木刀,還有許多新生嬰兒用的“嗎哪哈”(尿布)
此外,還有一個精美的小搖車,宮中接生時使用的“易產石”和掛在養心殿西暖閣的大愣蒸刀。
這易產石和大愣蒸刀是紫禁城最後一次用上它了。自從葉赫那拉氏生了小皇子載淳,這裡再也沒有人生過嬰兒,皇宮裡從此斷了種,這是歷史的必然。
這幾天,咸豐皇帝更是無心上朝,一切政務均由恭親王奕忻一人定奪,因爲咸豐皇帝的心全系在儲秀宮了。他不便於時時刻刻地守候着產婦,即令小安子穿梭於乾清宮與儲秀宮之間。他一心期盼着上蒼賜給他一麟兒,以至於神經有些高度緊張。
一旦小安子走進寢宮,咸豐皇帝不由自主地欠起了身子,向小安子詢問:“怎麼樣?生了嗎?”
可是,小安子的表情與平常沒有什麼兩樣,這令咸豐皇帝很是失望。有時,他急的想罵小安子幾句,可是,再焦急,也無濟於事啊。
貴爲太子的他也這麼沉不住氣,他總是那句話:“小安子,那邊的情況怎麼樣?”
小安子一臉的笑容,說:“萬歲爺吉祥!恭喜萬歲爺----”
小安子還沒有說完,咸豐皇帝猛的站了起來,急切的問:“是男?是女?”
小安子連忙說:“皇上,還沒有生呢。不過,今天早上,懿主子突然感到身體不適,太醫與姥姥們正在把脈呢,皇上切耐心的等候着,奴才這便回去,有什麼動靜,奴才馬上就來。”
“去,去,去,快去!”
咸豐皇帝忘記了天子的尊嚴,說起話來如同平常人一般,他也不讓小安子稍微喘幾口氣,便打發小安子趕緊回儲秀宮。當小安子回儲秀宮的時候,懿嬪已經與前一個時辰判若兩人,陣痛折磨得她形容憔悴,面色蒼白,這時,一位姥姥大聲宣佈:“所有的男子一律在宮外等候,宮女不得遠離。”
一聲令下,男人們全退到了宮內外,別說是太監了,就是皇上也不得入內。女人分娩,沒男人的事兒,也不準男人接近。皇后帶着麗妃等衆嬪妃趕到了儲秀宮,皇后有些坐立不安,雖說不是她生孩子,可是她盼子的心情絕不亞於咸豐皇帝和懿嬪。
她自己從來沒有壞過孩子,這也許是天意吧,但是,溫和、敦厚的皇后並沒有因此而產生任何妒意。反而,她替懿嬪捏一把汗,皇后虔誠的祈求上蒼賜給皇上一位阿哥,以了卻人們的一樁心願。
皇后坐在懿嬪的旁邊,她看見懿嬪雙目緊閉,眉頭緊皺,牙關緊咬,顯示出十分痛苦的樣子。皇后的心都被揪住了,雖然她沒有經歷過這種痛苦,但從產婦的表情看,生孩子一定是十分痛苦的事情。看來,做母親要付出極大的艱辛。皇后看見懿嬪喊天呼地,無力的抓着皇后的手,皇后看在心裡好難受,她竭力地安慰着懿嬪:“妹妹,太難受的話,就大叫出來吧,哭出來吧。”
皇后在心裡默默的祈禱:“老天爺啊,保佑懿嬪快快生吧,別讓她這麼受罪了。”
皇后也淚流滿面,她乾着急,幫不上忙啊,只聽懿嬪有氣無力的喊:“哎呀,疼死我了,受不了了。”。
懿嬪嘴脣乾裂,發出微弱的哭叫聲,皇后拉住她的手,陪着她流淚:“妹妹,你忍一忍,皇上馬上就來了。”
其實,皇后心裡明白,產婦生產就是這麼痛苦,此時,皇上駕到也無濟於事。不經過撕心裂肺的疼痛,孩子是來不到人間的。看來,凡人也罷,真龍天子也罷,在母親的肚子裡掙扎出來的時候,對母親一點兒也不憐惜。從第一次疼痛,到一陣陣的疼痛,整整兩天過去了。
這兩天兩夜,咸豐皇帝也沒有睡過安穩覺,皇后也幾乎沒有合過眼皮,懿嬪更是迷迷糊糊得過來的。痛起來,她就大聲的叫幾句,哭鬧幾下。陣痛暫停,她就縮卷着疲憊的身子,睡一會兒,其實只是打個盹兒。剛一合上眼,陣痛又起來,她又大叫。
天子的降生與尋常百姓家的孩子的出生沒有什麼兩樣,她們都在孃的肚子裡拼命的掙扎,自動脫離溫暖的宮殿,因爲外面的世界太精彩了。
懿嬪只覺得昏天暗地,死去活來。此時,她幾乎顧不上什麼榮華富貴了,她只有一個念頭:“把肚子裡的這塊肉弄出來,不讓孩子這般的折磨她,她實在受不了了。”
突然間,她有點恨恨的,她恨這個孩子這麼的折磨人。
咸豐皇帝像熱鍋上的螞蟻,坐不安,睡不穩,吃不下,更是不上早朝。他呆在寢宮裡簡直是活受罪。仍然一個小時左右,小安子來一次報告產婦的情況,他那不男不女的強強調,今天咸豐皇帝聽起來特別的不順耳。
“萬歲爺吉祥!那邊依然沒有生出來,奴才這便回去,一有情況,奴才便回報。”
真討厭,咸豐皇帝心裡很煩,他一擺手,不耐煩的說:“快回去吧。”
咸豐皇帝的心裡也有些恨恨的,他恨死小安子了,這奴才每次來報告都讓人失望。咸豐皇帝心想:“看來,此時坐不了,不如去上朝吧,鬆一口氣,不然這樣下去真的會急死人的。”
於是,咸豐皇帝坐上了軟嬌去上朝。皇上好幾天沒有上早朝了,今天突然駕臨,大殿裡的大臣們還以爲是龍子降生了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沒有說什麼。大家看的出來,咸豐皇帝並無悅色,有兩個大臣低聲對話:“瞧,皇上的臉上多難看,一定又是一個格格。”
“沒準兒,說不準還沒有出生呢。”
嬪妃們生孩子,是後宮裡的事兒,這些男人們怎麼能好公開議論呢。還是皇上的六弟恭親王奕忻開了口,他畢竟是皇家的人,嫂子生孩子,做小叔子的總要關心一下吧。
恭親王比其他的大臣更想知道皇嫂的情況,是龍?是鳳?不但是他們的家事兒,也是國家的大事兒。於是,他說:“皇上聖安!臣這幾日代皇上處理政務,不知道可有失妥之處,皇上臨朝,臣感萬幸。”
說來說去,他還是不好意思提生孩子一事兒,其他幾個大臣只犯嘀咕:“皇上,這到底是生了阿哥,還是格格呢?”
咸豐皇帝一語不發,其實,恭親王的話,他一句也沒有聽進去。此時,他只關心懿嬪那邊的動靜,真可謂“身在曹營心在漢”啊。至於,奕忻處理朝政有無失妥之處,他並不那麼關心,咸豐皇帝說:“朕幾日沒有臨朝,真是辛苦你了。”
“皇上,這幾日你沒有臨朝,身體清瘦多了。”畢竟是至親骨肉,奕忻望着十分憔悴的咸豐皇帝,有些心疼。咸豐皇帝感激地看了六弟奕忻一眼,他說:“老六啊,朕實在乏了,你還要代朕處理朝政,一旦懿嬪生了,朕便臨朝。”
衆人這才明白,懿嬪還沒有生。奕忻一聽,問道:“怎麼,還沒有生?這麼難?”
奕忻的兩個福晉已經爲他生了三個格格,沒有那麼難啊,如今皇嫂生孩子,可比“上蜀道”還難啊!剛纔,他一着急,話脫口而出,話音剛落,他自己覺得很不好意思。嫂子生孩子,小叔子如此着急,真讓人笑話了。不過,咸豐皇帝並沒有生氣,他說:“朕也爲這事兒着急,怎麼這麼難,朕也不清楚。”
幾個大臣都笑了,有的故弄玄虛,有的表現的十分開心,甚至有一位說:“呵呵,沒有個幾天幾夜是不行的。”
咸豐皇帝一聽,心中暗暗叫苦:“媽啊,朕都快被折磨死了,如此看來,只生這一個,到此爲止算了。”
咸豐皇帝上殿是爲了處理朝政來的,可是卻成了羣臣議論女人生孩子的聚會,平日裡,大殿之上,異常嚴肅,如今你一言,我一語,談論着生孩子的苦衷,簡直有點兒戲劇性。他們的話,咸豐皇帝雖然聽不進去,但偶爾也聽上一兩句,原來,大家都是苦命的人,都等的不耐煩。等的着急。於是,他乾脆回了寢宮。
小安子依然還是那句話,不用問,一看小安子那臉上的表情就明白了,還沒有生出來。
此時,咸豐皇帝真怕看到小安子那搖頭的動作。不行,這樣呆在寢宮裡乾等消息,太折磨人了,乾脆,親自駕臨儲秀宮。
同所有的男人一樣,等待妻子分娩既激動興奮,又焦急不安。咸豐皇帝與太監們不一樣,他破例進儲秀宮。但是,他只能在正廳裡坐一坐,不準進產房。宮女杏兒爲皇上設立了一個臨時的龍塌,咸豐皇帝躺在上面,聆聽產房裡的動靜,他多麼希望馬上傳來嬰兒的哭啼聲啊。可是,除了懿嬪低聲的呻吟外,沒有一個人出大氣。咸豐皇帝也是坐立不安,躺也躺不穩,他走一會兒,坐一會兒,直挫着手。宮女們看了偷偷發笑:“萬歲爺也有這麼沉不住氣得時候。”
宮女杏兒送上一碗人蔘湯。勸皇上喝下去,他只是押了一小口又遞過來了。天並不熱,他的額頭上直冒汗。
突然,從產房裡傳來懿嬪的大呼小叫,還有“姥姥”們的聲音:“主子,屏住氣息,別喊,別叫。”
“主子,快了,快了,快用力啊。”
“哇-----”
一聲嬰兒啼哭從儲秀宮傳出,這嬰兒的第一聲啼叫劃破了紫荊城的上空。
這是公元一八五六年四月二十七日,即咸豐六年三月二十三日未時。
這聲啼哭是紫禁城裡的最後一個嬰兒來到人世間的第一聲抗議。
嬰兒的哭聲洪亮、清脆,一個宮女高興得喊道:“是個阿哥,是個阿哥。”
一聽這話,二十六歲的咸豐皇帝顧不上什麼龍體尊嚴,一蹦三跳得闖進了產房。皇后見他闖了進來,急忙阻攔。可是,哪裡攔得住呢,咸豐皇帝撥開皇后的雙臂,硬往裡面擠。衆人一見皇上駕臨,連忙下跪,記得咸豐皇帝大叫:“幹你們的活兒,朕看一看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