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林氏還不知自己將大禍臨頭,正因在京中與誥命們相交不利而難受。
要說林氏的功績,若是自己以女子之身上馬擎槍領兵上戰場得來的,如今也不會再愁這個問題,因她當得武將,毋須與誥命們交好,自可在天地間立足。
可偏偏就是,她不過是個出主意的,再怎麼覺得自己文韜武略,也不過只能是個閨閣婦人,南陽侯再爲她請得功績,也不過是一重又一重的誥命,不會有軍中實職。
說得不好聽一點,在別人眼裡,林氏也不過是得南陽侯喜愛,所以才得了這一重又一重的誥命在身。
林氏如今在京城,處處不熟悉,雖早有派人在京中開商鋪,打探消息一類佈局,又打通了些許關節的官員,然而到底對京城依舊是一種最熟悉的陌生感。
自大婚之後,至今無人上門拜訪,也無人遞帖子相邀,林氏只使喚下面的人一去打聽,就知道當初周夫人在大婚上說得那些話害的。
“當年我哪知侯爺已經成婚,要早知侯爺成婚我便會躲得遠遠的,哪會到最後失了心,才知道他在京中已有妻室!”林氏與身邊的丫鬟阿玲咬牙道。
林氏覺得自己當初是真無辜的,南陽侯又沒說過自己已經成婚了,身邊又沒跟着女人,她又怎的知道南陽侯婚否。
就周夫人所說,南陽侯身上配着雙色線纏的玉佩,這種有權有勢人家的規矩,她當年也不明白不是?
阿玲早已爲人婦,對着林氏這番話,只應聲說是,雖心中也爲自己主子委屈,覺得自己主子的聰慧人品也不是配不上南陽侯,然而有些事實她也無法否認。
一是雙色線纏的鳳佩代表男子已婚,二是當時南陽侯的年紀已二十上。
這高門大戶的男丁,又是武將之家,爲了子嗣後代計多十六七歲就已經成婚,不成婚也大多訂了親,這二十出頭了的基本都是娶了妻的。
南陽侯也不是下面低級的武官,因常年在邊關守關,而邊關女子極少導致成婚者寥寥,京城裡去的在那個年紀又怎的可能沒有家室。
只這些話,她當下人的卻是萬萬說不得。
當然,林氏覺得最冤的還不算自己當初不知道南陽侯已婚,而是周夫人這樁事兒,“當初不是他們兩個自己看對眼了,才尋侯爺遞了話給我,要我成全?在那瘋婆子眼裡,倒成了我與她夫君送妾?當我是瘋了?”
林氏當然沒傻到主動給人送妾,畢竟當初她也是見過周夫人的,只是在身邊伺候的丫鬟與她家男人互相看對眼了,難道她還能不給?
這一來也不是近身伺候的,二來也是南陽侯覺得可行她纔將賣身契解了,那一紙放奴書還經了南陽侯的手。
這一樁樁的如今竟成了自己的錯,本那些南陽侯手下的武官女眷之前與她多親近,如今竟是也不往來了。
無他,全都回府去查事兒去了。
家裡男人跟着此次回京的,就將男人身邊的長隨抓起來拷問了一番,看在邊關有沒有受過林氏給的妾。這種事慢不得,只怕夜長夢多,哪天自己也跟魏氏一樣被人從正妻的位置上掀了下來。
要男人沒回京的,心中更急了,只想盡了辦法,派人前去邊關悄悄打探消息。
也不是所有人都怕有小妾威脅到自己的位置,然而到底也要防範於未來,要遠在邊關的夫君身邊有了那麼一個妾,只噁心自己都來不及。
至於京中其他誥命夫人,大多也都是面上情,要周夫人在婚禮上那一出沒發生,許還會客氣的往來着,可發生了,要再與林氏來往還不知被人如何嗤笑。
而朝中,正爲了林氏這事爭得沸沸揚揚。
當年南陽侯第一次爲林氏請封功績的時候頗爲驚豔,那時南陽侯在三關打退了外族來襲,靠的便是比以前更爲得力的火藥殺傷了不少敵寇。
而炸藥的方子,就是林氏所出。
御史上奏的正是這一張方子,當初南陽侯爲林氏請功之時上供到皇帝面前的那張火藥配料方子,與當初林氏給邊關兵工坊的並不一樣。
那御史不知從何得來的林氏親筆所出的方子,指出了上面的不同之處。
第一處乃是林氏所出的配方上硫磺硝石等比例不對;第二處便是林氏所出的火藥配方有兩種配料名字奇特竟前所未有。
由此,他懷疑林氏不過是對火藥一知半解,因此而冒功。
而真正改良火藥配方的人當是邊關兵工坊,當年該獎勵的也當是兵工坊的主事。
南陽侯自然不服,欲上前與御史辯駁,然而御史卻不給他這個機會,只與皇帝道:“陛下,火藥之術,自前朝起便被掌握在少許人手中,到本朝更只各處兵工坊主事得知,閒散人等難以知曉。林氏不過邊關商戶親戚,若那方子是真的並非胡造,那方子又是從何而出?不知是否與前朝遺民有關?”
這御史一句比一句狠毒,南陽侯已然察覺到是有人在針對南陽侯府,然而此事之前並無半分響動,竟是讓人難以防範,更一時間招架不下來。
皇帝本就對林氏有所疑,等着御史這般一說,竟也一樣聯想到前朝遺民身上,對林氏真正的身份懷疑之心更甚,對南陽侯自然也有了更多的想法。
只南陽侯建功回京,皇帝也不可能什麼都不問,只因御史的一本上書就降罪於人。
便是等着朝中雙方互相辯駁僵持不下之後,纔有御史道,讓林氏親自解釋火藥方子可疑之處,詳裝困擾與不耐的皇帝才說了一句准奏。
林氏得知皇帝召見,且還是在上朝之時,自覺得體面,也異常興奮,只當自己恐是得入朝的天下第一女子,等過了今日往日那些輕視她的人日後都得匍匐在自己面前了。
然而只等到了朝上,見識了皇家真正的氣派之後,遇上御史的連番質問林氏才面白如霜。
火藥方子的來處,林氏當年拿出來之時就有過說法,是從一本煉丹古書中得知,然而書卻在無意中丟了,只記得這張配方。
因自己並未實驗過,當時爲了更加保險,林氏還說過那配方許是不準,還須得具體嘗試。
等到了後來兵工坊製作出來後,南陽侯自然當作是林氏的功績,爲林氏請了功。
自古一切痕跡都有跡可循,林氏說是在一本煉丹古書裡得到的,乃科舉出身破書萬卷的御史自然要詢問是哪一本,便是御史自己不知道,也可問主管修補收藏天下書本,修繕古籍的文學閣博士等及在朝的讀書人一道來問,有無林氏所言那一本,要是他們也不知曉,這天下道觀與佛寺何其多,當也會知曉。
只林氏說別人不知許是孤本,御史便更有話說,林氏不過小小商戶親戚,又乃是在讀書人罕見的邊關,從何處來的孤本?
林氏被逼得啞口無言只覺得這些御史簡直就是無理取鬧,“我與公並無恩怨,何故逼迫一小女子?”
ωωω .ttκǎ n .co
御史一張嘴,罵死人也是有過,當御史就要得臉皮夠厚,心夠冷,嘴皮子夠嗆,若是被女人罵一罵就閉了嘴,那也不是御史了。
相對於御史在朝上指桑罵槐的那些經典,林氏在邊關說服邊關人的所謂口才也不過爾爾。
“吾等只是爲邊關投軍男兒不值,千辛萬苦所來功業,竟被以色伺人者以私權而奪之!”御史對着林氏說完竟是轉眼就對着皇帝痛哭涕零。
“陛下,邊關從軍男兒爲國效命,不伺父母,冷落妻兒,打下的這番功績竟是被無知婦人所奪,我等遠在京城,坐享太平,亦爲邊關男兒們不值呀!陛下!”下一步,御史竟是哭得跟死了爹一樣了。
就是兵工坊裡的匠人,卻也算是軍戶,御史之話也不算說錯。
林氏被御史逼得節節敗退,她一不能解釋方子來源於何書,二不能證明自己與先朝遺民並無干係,三不能說明爲何配方比例爲何與後面呈上來的大有不同,四不能說明爲何配方上有兩種配料名字在自古以來的書本上並無出處。
便是要編造些古籍出來,一句林夫人師承何人,學識如何,又何著作,可否拿出一二,就讓林氏繼續當了啞巴。
林氏不傻,此時御史只給了她兩條路,一條是承認火藥方子是真的,然而她與前朝遺民有着干係;另外一條路就是承認方子是假的,她不過是隨便糊弄而來冒功居功。
事實上就林氏在朝上與御史的這番辯駁,在朝上所立官員的心中,往輕的方向想,都已經坐實了她不過是看過一本有火藥相關記載的書,僥倖得到一星半點火藥有關的,只尋摸着胡亂寫了一張火藥方子來騙人,然後仗着南陽侯乃是三關大將就壓迫了兵工坊主事。
可選這兩種的下場都不會好,哪一條她都不能承認。
這般逼迫之下,林氏到底只是女子,便是在邊關見過兩方戰事十餘年,也擋不住自己想要暈過去而避免面對御史一針見血般的質疑。
林氏一暈倒,皇帝自然先得讓御醫治人。
然而林氏暈過去了,南陽侯並不曾有,節節勝利的御史自然要將炮火轉移。
南陽侯並非林氏這般不明輕重的的婦人,今日林氏失態,南陽侯府已處於劣勢,對方有備而來,招招致命,在看出皇帝亦開始懷疑之時,他只能認罪!
自認被美色迷惑,因當初只聽得林氏拿出火藥方子,便信以爲真拿去給了兵工坊研製,最後未經考證便只當研製出的火藥乃林氏所給出的配方所得。
只這般認了火藥方子爲錯,方纔能擺脫與前朝遺民有干係的懷疑,以罪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