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不準備在上清河村吃飯,他們也就沒有驚動劉傳魁老支書的必要,杜宇峰對這一帶的路況極爲熟悉,直接把車開到了上清河村後面的山路前,然後帶着他們想清檯山爬去,讓他們感到驚奇的是,還有一輛半新不舊的北京吉普停在他們附近,車內沒有人,看來已經先行上山了。
趙新偉笑道:“還說香火不旺,看看已經有人上山了。”
張揚笑道:“一輛車而已,何況人家來這裡也不一定是燒香的!”
趙新偉本想背姐姐,可是趙新紅堅持要自己走,走了不到一里地,就已經支持不住了,在趙新偉的勸說下,還是讓他背起,他們向青雲峰走去,上次張揚陪左曉晴過來的時候用去了兩個多小時的時間,他們三個的體力雖然沒有問題,可是要揹着趙新紅這個重病號,所以前進的速度被明顯拖慢了,趙新偉背了一會兒也撐不住了,於是換成了張揚。
杜宇峰見識過張揚背楚嫣然那晚表現出的驚人體力,所以也沒有替換的意思,任由張揚一直背了下去,反正這廝想要用自己的表現感化趙新紅,趙新偉也看出張揚體力驚人,他身體素質雖然不錯,可畢竟平時是在縣城裡生活,走這種山路已經很吃力,更不用說再背上一個人了,所以客氣了兩句,乾脆任由張揚揹着他大姐。
趙新紅可看不下去了,輕聲斥責道:“你們兩個怎麼好意思欺負張揚!”
趙新偉笑道:“姐,我這體力可不成,張揚年輕力壯,能者多勞吧。”
杜宇峰幫襯道:“趙姐,你放心,張揚是出了名的累不死,上次他揹着一大美女走了倆小時都跟沒事人一樣。”
趙新紅也難得的笑出聲來:“人家是大美女,我可是個老太婆了!”
張揚笑道:“趙姐,能背您上山是我的榮幸!”
趙新偉打趣道:“兄弟,嘴兒挺甜啊,是不是有啥事想求我姐?”他從杜宇峰那兒聽說了張揚的事兒,所以故意旁敲側擊的說。
張揚道:“咱們兄弟這關係,什麼求不求的,我現在想着的就是揹着趙姐上紫霞觀燒一柱平安香,保佑趙姐一世平安,身體早日恢復健康。”這番話拍馬的意思實在太過明顯,不過趙新紅聽得居然有些感動,輕聲道:“難爲你們了。”
此時前方出現了兩個身影,一位身穿灰色唐裝腳蹬黑色布鞋的老人,另外一個是和頭戴黑色棒球帽,身穿黑色運動套裝的高挑少女,兩人大概走得累了,正坐在路邊的石頭上休息,看到張揚他們過來,那位少女站起身來,因爲戴着寬大的墨鏡,口鼻上還蒙着口罩,所以看不清她的本來面目,她用有些生硬的普通話道:“幾位先生,請問這裡距離青雲竹海還有多遠?”
張揚知道她所說的青雲竹海就是位於陳崇山居住石屋附近,那裡還有座舊社會馬賊落腳的山寨,指了指前方道:“大概還要走半個小時吧,剛好,我們也要去哪裡,你們跟着我們走吧!”
那女孩禮貌的說了聲謝謝,這纔去路邊摻起了那個老頭兒,那老頭拄着柺杖跟上了杜宇峰的步伐道:“小夥子,這座青雲山是不是出過馬匪?”他倒是一口地地道道的春陽話。
杜宇峰笑道:“是啊,不過都是解放前的事情了,過去那些馬賊就在青雲峰上安營紮寨,時不時下山搶劫,以攔截平海和北原兩地的客商爲生。”
張揚道:“其中有個最有名氣的悍匪叫安大鬍子,聽說那傢伙活着的時候殺人放火欺男霸女無惡不作。”
趙新偉接口道:“我也聽說過,說黑山子一帶現在女人哄孩子睡覺都說,你再不睡覺安大鬍子就來找你了,也別說還真靈驗,孩子一聽到安大鬍子就不哭了!”幾人同時笑了起來,那老者也笑得相當開心,反倒是那女孩兒透過墨鏡冷冷盯了張揚一眼,她之所以反感張揚的原因是因爲這廝笑得最爲猖狂。
杜宇峰笑道:“張揚啊,說起來你跟這安大鬍子倒有幾分緣分呢。”
張揚一臉鬱悶道:“你說這安大鬍子生前沒做什麼好事,可他的後代卻過得滋潤無比,他兒子解放前逃到了香港,搖身一變居然成爲了愛國商人,時代變化真是快啊!”
趙新偉笑道:“有錢就是大爺,文革那會兒這種土匪的後代還不死啦死啦的!”一羣人又同時笑了起來。
老者笑道:“所以說還是黨和政府好啊,對於這麼罪孽深重的壞分子都能夠不計前嫌展開胸懷容納他們,給他們改過自新的機會。”
張揚卻道:“我看是政府太縱容他們了,有道是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是馬賊兒肯定混蛋,這安老頭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
那女孩兒悄悄咬了咬下脣,一腳踢中了一個小石子,石子嗖!地一聲飛了出去,撞在前方的樹幹上,竟然撞掉了一小塊樹皮,張揚內心一怔,想不到這女孩兒一腳踢出的力量竟然如此強大。
老者和藹笑道:“報紙上都說這個安志遠是愛國商人,你怎麼斷定人家不是好東西呢?”
張揚道:“不就是有倆臭錢嗎,便以爲自己如何如何了,利用自己所謂的那點影響力給政府施壓,你說他除了蓋幾座破破爛爛的小學弄了個形象工程以外,還給家鄉做過什麼好事?也就是政府慣着他,什麼愛國商人,我看屁都不是。”
杜宇峰也幫襯道:“現在到處都是騙子,搞不好這安志遠就是一香港要飯的,到咱們這兒就成名人了。”
趙新偉笑着搖了搖頭道:“老杜,你這就錯了,人家安志遠那是真有錢,聽說在香港有好幾家上市公司,光姨太太就有五個,背地裡的情人那更是不計其數,前兩天我還看報紙說這老頭又泡了一個港姐呢。”
“原來是個老流氓啊!”張揚表情誇張道,幾人同聲笑了起來。
老者笑呵呵道:“聽說安志遠都七十多歲了,這麼大的人還有精力搞那些花花事兒?”
張揚笑道:“老爺子,您聽說過一句話沒有,那叫人老心不老,說句冒犯的話,你看到現在漂亮的小姑娘就不動心思?”
老者笑着指點着張揚:“你小子還真是風趣!”
幾人邊說邊聊,談得頗爲投機,那老者性情開朗外向,跟張揚談話間不時發出洪亮的笑聲。
衆人的視野中終於出現了那座山坡上的石屋,張揚知道陳崇山喜歡清靜,並沒有前往打擾他的意思,指了指石屋後面的方向道:“老爺子,石屋後面就是青雲竹海,咱們就在這兒分手吧!”
老者笑着點了點頭:“多謝你們幾個了,對了小夥子,還沒請教你的名字呢!”
“張揚!”張揚大咧咧道,殊不知這個名字已經被那位默不作聲的女孩兒牢牢記住。
他們正準備離去的時候,趙新紅卻無力的趴在張揚身上,顫聲道:“我胸口疼得厲害……”
張揚慌忙把她放了下來,趙新偉去拿嗎啡片和開水,因爲慌張手中的保溫杯一下打翻了,更倒黴的是,這次因爲出來的慌張,居然把止痛用得嗎啡片忘在了家裡。趙新紅臉色蒼白,冷汗瞬間已經佈滿了面孔,張揚看到她如此痛苦,運指如風接連點中了她的幾處穴道,趙新紅這才感覺到胸口的痛楚稍稍緩解。
這時候那位女孩走了回來將一瓶礦泉水遞給趙新紅。
趙新偉慌忙擰開瓶蓋喂姐姐喝了。
趙新紅喘了口氣,望着那女孩報以感激的一笑:“謝謝你了……”
那位老者也走了回來,他的目光卻看着張揚,充滿驚奇道:“你會點穴?”
張揚笑道:“曾經跟按摩的瞎子學過兩手,不怎麼精通,讓老爺子見笑了!”,從老者的這句話,張揚聽出對方應該對點穴手法有些瞭解,否則不會一眼就從剛纔自己的動作判斷出他會點穴。
老者意味深長的笑了笑,來到趙新紅面前,和顏悅色道:“我懂得一些醫理,不如我幫你號號脈?”
趙新紅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手去,老者搭在她的脈門之上,雙目微垂,過了好一會兒,重新睜開雙目,流露出愛莫能助的神情。
趙新紅淡然笑道:“老先生有什麼話只管直說,我自己的病情自己清楚,對我而言能夠在這世上多活一天就是賺到了。”
老者嘆了口氣道:“想不到你對生命看得如此透徹,其實人活在世上最重要的是讓每一天都過得有意義,而不在乎生命的長短,有這麼多關心你的人愛護你的人,本身就是一種幸福。”
趙新紅微笑道:“聽老先生這麼有這裡的話,我的心裡舒坦了許多。”
老者笑道:“世事無絕對,也許會有轉機呢。”他又看了張揚一眼,這才和孫女兩人向青雲竹海走去。
等趙新紅休息的差不多了,一行人繼續向紫霞觀走去,趙新偉和杜宇峰並沒有意識到張揚剛纔點穴的作用,可是趙新紅卻清清楚楚,張揚點中她穴道之後,身上的痛楚幾乎在瞬間減輕,就算是過去服用止痛藥也沒有這樣的神奇效果,作爲一名醫務工作者,她開始重新審視眼前的這個小夥子。
紫霞觀還是那幅破破爛爛的樣子,紫霞真人李信義正懶洋洋坐在院子裡曬着太陽,連張揚四人走入道觀都沒有引起他任何的注意,眯着眼睛坐在長條凳上似乎就要睡去了。
趙新偉扶着姐姐去老君殿上香,杜宇峰過去和李信義是見過面的,樂呵呵晃了過去:“李道長,一年多沒見還是風采依舊啊!”
李信義睜開一隻左眼怪模怪樣的看着杜宇峰,好半天才想起杜宇峰是幹啥的,點了點頭代表打了一個招呼,然後眼皮又耷拉了下去,顯然是不想被別人打擾。
杜宇峰也覺着有些沒勁訕訕笑了笑,兜了一圈來到正欣賞碑文的張揚身邊,卻見張揚輕誦道:“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他大讚好詩,這首詩乃是唐朝陳子昂所寫,發生在他身後的事兒,張大官人當然不會知道。
杜宇峰沒什麼文學細胞,遠遠站在一旁看着張揚搖頭晃腦的樣子,心說,這小子正發酸呢,還是別打擾他了。
張揚上次來的時候主要是陪着左曉晴看日出,並沒有留意紫霞觀中有這麼多的碑刻,現在方纔有機會仔細的欣賞,卻見一塊碑刻上寫着一行字:最易是當官,這段話引起了張揚的極大興趣,都說仕途艱險,怎麼有人會這麼說呢?
李信義不知什麼時候汲着草鞋來到他的身邊,他早已認出張揚就是那天和陳雪還有另外一個女孩過來看日出的那個,因爲陳崇山的那層關係,他對張揚比別人都要友善,低聲道:“你知道這段話的出處嗎?”
張揚搖了搖頭道:“還請道長指教!”
李信義輕撫頜下白色山羊鬍道:“這段話乃是滿清重臣李鴻章所說,這當大官的上頭有人,下頭人更多,上頭交代的事情他交代下頭去辦,所以自己反倒不用做什麼事。”
張揚卻道:“當官容易,可是當好官卻不容易。”
李信義道:“何謂好官?做官的最高境界合乎於我道法的境界,那就是無爲而治!越是碌碌無爲,無所作爲的人越容易坐穩位置,越容易當上大官。”
張揚忍不住笑了起來,這老道士真是好玩,他身爲道家弟子居然用這種謬論來解釋無爲而治的真意,張揚道:“無爲而治真正的意思是,無爲:遵循自然的法則而不妄爲;治就是治理。自己不妄爲而使天下得到治理。這原本是約束個人行爲的一個準則。”
李信義聽到張揚的這番話,目光之中不覺流露出幾分欣賞之意,想不到這小子年紀輕輕居然有這樣的見解,難怪陳崇山那老頭兒對他推崇備至,正要和張揚辯駁兩句,看到從門外又進來了一老一小,李信義眉頭皺了皺,一言不發的向後院走去。
張揚不知這老道士爲什麼突然離開,轉身望去,卻見剛纔在上山途中遇到的那爺孫兩個也來到了紫霞觀。看到那老者步履穩健,氣定神閒,心中已經推測到這老頭十有八九也身懷武功,不然以他的年紀怎能徒步攀上青雲峰。
老者樂呵呵跟張揚打了個招呼,目光也落在那塊刻着最易是當官的石碑上,他仔細看了看,斷定這幾個字並非是李鴻章親筆所書,不禁笑道:“最易是當官,我看李鴻章的官當得也不怎麼樣,他若是做個好官,晚清怎會敗落到那種地步?”
杜宇峰總算找到機會插話了:“老爺子,那事兒應該怨慈禧那個老孃們,不是說她把北洋水師的軍費都弄去修園子了嗎?”
老者嘆了一口氣道:“中國曆朝歷代,這腐敗二字從未從政壇上消失過,人性使然!”
杜宇峰卻道:“其實官員貪點兒倒沒什麼,最怕的就是那種又貪污又不給老百姓幹事的。”
趙新偉攙扶着姐姐走了出來,笑道:“我說哥們,咱們出門在外莫論政事。”
眼看已經到中午了,趙新偉擔心姐姐餓了,招呼他們兩個去道觀外選塊地方吃飯,趙新紅帶了一些雞蛋烙餅,分給張揚和杜宇峰兩個,又讓趙新偉給那位老者送了兩個過去,禮尚往來,人家剛剛給她送了一瓶水,怎麼也要有所表示。
那老者倒是和藹得很,吃着烙餅跟他們湊到了一起,反倒是他孫女兒顯得離羣索居的,一個人走到觀海臺上欣賞風景。
幾個人的話題聊着聊着就來到安大鬍子的身上,還是那位老者主動提起的,他剛纔去青雲竹海的時候順便遊覽了一下當年馬賊盤踞的黑風寨,感嘆道:“青雲峰的旅遊資源真是不少,只是缺少開發,假如開發起來,打出名氣,肯定可以爲春陽帶來一筆不菲的旅遊收入。”
杜宇峰道:“何止青雲峰,整個清檯山上大大小小的景緻數不勝數,只是養在深閨人未識,可惜啊可惜!”這廝居然文縐縐的拽出了一句詩文,可惜不怎麼着調。
張揚笑道:“老先生是幹什麼的?”
老者笑道:“我姓李,是春陽文化局的退休職工,這不,正想蒐集一些素材,寫一本關於馬匪安大鬍子的小說。”
“作家啊!”杜宇峰瞪大眼睛驚呼道。
老者樂呵呵道:“我可算不上什麼作家,報紙上的豆腐塊倒是出版過幾篇,這種大部頭還是第一次嘗試些,只可惜啊,現黑風寨剩下的遺蹟沒多少了。”
張揚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老爺子,安大鬍子的墓你去過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