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允知點了點頭,鼓勵他繼續說下去。
夏伯達道:“佳彤對李長宇的事情很關心,這段時間多次向我打聽過。”
顧允知皺了皺眉頭,女兒也在他面前表露過對清檯山事件的關心。
夏伯達又道:“我聽說李長宇是張揚的義父,張揚和明健、佳彤都是好朋友。佳彤之所以過問大概是因爲張揚找她求情的緣故。”
顧允知慢慢放下茶杯,低聲嘆道:“中國的關係網啊,無處不在,李長宇和洪偉基是大學同學,洪偉基和許常德又是黨校的同學,正是這錯綜複雜的關係,讓我們的工作變得很難開展,幹部隊伍中劃分出一個個的小集體,一個個的小圈子,他們拉幫結夥,相互包庇,搞得像個江湖幫派,哪裡還是黨和國家的幹部?這種現象應該從根本上杜絕。”
夏伯達小心問道:“江城的事情會怎樣處理?”
顧允知微笑道:“我們的很多幹部都要加強學習,這個李長宇倒是很有點意思。”
夏伯達被顧允知的這番話弄得雲裡霧裡,他原本以爲顧允知會對李長宇嚴打到底的,不過聽他現在的口風好像有所緩和,他不敢貿然說話,害怕被顧允知責怪,只能靜靜等待着下文。
顧允知拿起另外一份報告道:“李長宇沒查出太大的問題,馮愛蓮的事情卻越鬧越大,真不知道常德同志是怎麼搞的,在江城當一把手這麼多年,出了這麼多的事情都不去解決,現在好了,事情鬧大了,鬧起來了,再去處理,已經給國家和人民帶來了不可估量的損失。”
夏伯達對馮愛蓮事件並不太瞭解,他低聲問道:“很嚴重嗎?”
顧允知點了點頭:“牽涉很廣,黎國正也擺脫不了關係,這件事纔是重點啊!”他痛心疾首的說:“我們是人民的公僕,可公僕卻要貪污老百姓的血汗錢,怎能不讓人民失望,正是幹部隊伍中的這一小部分蛀蟲,影響到了黨的聲譽,對這種人我們決不能放過。”他停頓了一下又道:“省紀委對馮愛蓮事件已經成立了專案組,因爲黎國正的身份較爲敏感,所以還是同意他暫時從江城市長的位置上退下來。”顧允知的這番話在暗示,黎國正的事情並不會因爲他主動退下來而結束。
“有人選了?”夏伯達這句話問得有些冒昧,可是他又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其實夏伯達一直以來都很盼望走出去,跟在顧允知身邊當跟班已經好多年了,雖然級別一直在提升,可畢竟沒有一方大員揮斥方遒的那種暢快感,他想得到權力,想要獲得衆星捧月的滿足感,呆在顧允知的身邊越久,他的這種渴望就越強烈。
顧允知從這句話已經覺察到了夏伯達的渴望,他心中暗自好笑,夏伯達的忍耐功夫算很不錯的,這麼多年在自己的身邊小心翼翼,體貼入微,顧允知看得到,也明白他的心中所想,在他退休以前,一定會讓夏伯達走出去,會給他安排一個合適的位置。跟了自己這麼久,就算沒有功勞也是有苦勞的,但江城這盤棋上,沒有夏伯達的位置,從一開始掀起這場政治風暴,顧允知就沒有把夏伯達計算在內,他低聲道:“我已經提議由左援朝擔任代理市長,馬上會拿到常委會中討論。”
夏伯達抑制不住臉上的失落,顧允知的提議就意味着最終的結果,常委會還從沒有否決省委書記提案的先例,他低聲道:“左援朝從江城財政局長升任副市長才幾個月的時間,現在擔任這麼重要的位置會不會缺乏經驗?”
顧允知笑道:“經驗上肯定會缺乏一點,不過幹勁和衝勁肯定要比很多老同志要足,再說,江城的領導班子又不是他一個人,慢慢鍛鍊嘛。”他的話等於是最終定論。
夏伯達只能暗暗羨慕左援朝走了狗屎運,羨慕的人家的同時又感嘆命運對自己的不公。
顧允知道:“年前省黨校會搞個市長培訓班,你和黨校聯繫下,主要是學習關於廉潔自律的問題,對了,把李長宇也算進去。”
夏伯達真真正正的震撼了,顧允知的這番話意味着李長宇雙規噩運的結束,意味着李長宇在仕途上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他跟了顧允知這麼多年,直到現在也摸不清他的下一張牌究竟會怎麼出,當初把李長宇弄下去的是他,現在難道又要把李長宇撈起來?這顧書記的腦子裡究竟打得什麼算盤?
顧允知當初打李長宇,真正的目的是把江城的官場重新洗牌,最大限度的削弱許常德的影響力,可顧允知並沒有預計到黎國正會突然出事,這讓江城政局的重組成爲一件順其自然的事情,顧允知的初衷是想把左援朝扶起,兒子在江城發生的事情,讓他開始重新審視左援朝,左援朝在政治上並沒有他想象中成熟,可顧允知也沒有想把他放棄,提議他成爲江城代市長就是在給他機會。
顧允知在省委書記位置上的時間已經沒有幾年,所以他不允許自己的失敗,甚至連一點點的錯誤,他都不能夠接受,李長宇卻是他的一個意外發現,李長宇在雙規期間所表現出的超人意志力和高超的政治素質,都讓顧允知有種驚豔的感覺,因此他開始留意李長宇的仕途歷程,開始瞭解到李長宇成爲許常德圈子中的一員純屬巧合,許常德之所以破例提升李長宇成爲常務副市長,真正的用意是讓李長宇和洪偉基搭班子,以此來壓制黎國正,除此以外,李長宇和許常德之間並沒有太多的交集。
顧允知是個喜歡留後手的人,既然李長宇禁得住考驗,證明李長宇還是一個黨的好乾部,這種幹部如果一棍子打死,實在太可惜了,他要給李長宇一次機會,驗證一下,他是不是真的有過硬的政治素質,同時也要觀察一下,李長宇是不是有敏銳的政治嗅覺。
江城製藥廠的貪污案揭發出馮愛蓮的同時,也讓江城市長黎國正深陷泥潭,目前具體情況仍在調查中,可顧允知憑直覺判斷,黎國正一定脫不開干係,這件事不查則已,查下去只會讓江城面臨另外一場地震,作爲平海省委書記,顧允知擁有着非同一般的大局觀,他要在短時間內將市政府重新洗牌,穩定江城政府的工作。把黎國正從市政府中踢出來,至於他的問題,顧允知並不想親自過問,他準備將這件事交給一個人,那個人就是省長許常德。在顧允知看來,許常德接受這個問題最正常不過,許常德在江城擔任市委書記多年,也就是說馮愛蓮的貪污案就發生在他領導江城期間,他和市長黎國正向來不睦,相信許常德會在處理這件事上秉着公平公正的原則。
許常德最近始終都處於鬱悶不得志之中,清檯山的時間雖然解決,可每個人都看出顧允知是在利用這件事打擊他,削弱他在平海北部的影響力,而他在整個過程中雖然幾經努力,可是仍然無法改變自己被動挨打的局面,和老謀深算的顧允知相比,他的道行還是差上不少的,許常德很憤怒,卻又不得不剋制內心的憤怒,他原本以爲兩年時間一晃就過去了,可顧允知這隻老虎一天沒有離開省委書記的位置,他就一天沒有好日子過。許常德甚至產生了悲觀的情緒,這樣下去,恐怕顧允知還沒有離休,自己就已經崩潰了。他開始後悔自己的選擇,當初爲什麼要選擇平海?假如他去北原,或者南湖都比現在要舒服得多。
給人印象向來溫和的顧允知對待政敵的手段絕對是毫不容情,連喘息的機會都不會給。許常德知道顧允知把調查黎國正的事情交給自己後,馬上就明白了顧允知的真意,假如上次顧允知掀起清檯山事件是爲了重組江城官場,而這次讓自己負責江城藥廠事件,目的就是激化自己和黎國正的矛盾,讓過去的積怨再度爆發出來,黎國正雖然不是許常德一生中最厲害的對手,卻是最瞭解他的一個,兩人在一起共事了幾十年,爭來鬥去幾十年,對彼此的瞭解都已經很深。許常德如果毫不留情一查到底,黎國正如果真的存在很大的問題,這件事最終的結果就會激怒黎國正,從而把鬥爭的矛頭指向許常德,許常德幾乎可以確定,他的手中一定捏着自己的某些把柄。假如自己在處理黎國正事件中表現出敷衍應付,又會被顧允知藉着機會指責自己的不作爲。許常德現在已經是騎虎難下,顧允知仍然沒有放過他的意思。
再次返回黑山子鄉,返回這片他初入仕途的土地,一種親切感在張揚的內心深處油然而生,這裡的一山一水在他的眼中都是如此熟悉,因爲要陪蘇老太去清檯山,他們並沒有在鄉里停留,而是直接去了上清河村,一路之上,看到不少新建的房子,修建的半半拉拉的擱置在那裡。杜宇峰對黑山子鄉的情況最爲清楚,低聲解釋道:“傳言安家停止注資後,老百姓們都感覺到沒了盼頭,很多想突擊蓋房的放棄了原有的打算,還有許多先動手的也停工了,所以變成了這個樣子。”他感嘆道:“安家可算把黑山子的老百姓坑苦了,過去安大鬍子是明搶,現在安志遠是暗坑。”
張揚淡淡笑了笑,並沒有多做解釋,他清楚安家是的的確確遭遇到最困難的時候。
經過了一段修好的路段之後,前方的道路又顛簸了起來,杜宇峰苦笑道:“這次黑山子鄉讓坑苦了,鄉里財政本來就緊張,又投資了不少錢興建賓館道路,如果安家真的不投資了,鄉里不知多少年才能緩過氣來。”
張揚微笑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清檯山這麼好的天然條件,就算安家不來,一樣有其他的商人願意投資開發,他們不來是他們的損失,回頭我跟秦縣長商量商量,我去北京宣傳下,看看能不能吸引其他客商過來投資。”
坐在後座的蘇老太道:“我有十幾年沒到這裡來了,我記得前面有座牌坊。”
杜宇峰迴身笑道:“是啊,上清河村的標誌,老太太記憶力很好嘛!”
蘇老太道:“那時候我腿腳還利索,一口氣從上清河村爬到了清檯山頂,還在紫霞觀上香。”
張揚這纔想起今天是初一,老太太要求前來清檯山,十有八九想去紫霞觀上香,爲李長宇求個平安。
一入上清河村的村口,就看到劉傳魁蹲在小橋上抽着旱菸,看到張揚他們的兩輛車過來,劉傳魁站起身,慢騰騰的走了過來,張揚推開車門走了下去,把帶來的兩條紅塔山塞給了劉傳魁:“老支書,這麼久沒見想我沒有?”
劉傳魁瞪了他一眼道:“想你個犢子,自打認識你,就一直被你坑,我村裡墊資鋪的路到現在鄉里還沒給我錢呢。”
張揚沒心沒肺的笑道:“鄉里不給你錢幹我屁事,我現在是駐京辦的人,跟黑山子鄉可不牽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