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預感到死亡即將來臨之時,往往會說一些埋藏在心靈深處的話,也會做平時不敢去做的事情。換成平時,矜持的喬夢媛不可能像現在這樣將自己毫無保留地交給張揚,即使她很愛他,可是她的性情卻不允許自己這樣做,張大官人也不可能這麼容易就把自己過去那檔子事兒給供出來,當然他雖然說了,喬夢媛也沒相信,畢竟這種事情實在是太過玄奇,這世上沒幾個人會相信。
燈塔和海平面的夾角幾乎達到了六十度,但是仍然倔強不屈地屹立在海面之上,任憑逢風浪吹打,依然用它堅固的身軀護衛着這對情意綿綿的愛侶。
對他們來說,這是終生難忘的經歷,生死關頭的纏綿如此的驚心動魄,卻又如此的難以忘懷,對喬夢媛而言是有生以來全新的一次經歷,對張大官人而言,這次充滿了異樣的刺激。不過他們都從彼此的慰藉中找到了安全感,忘卻了外面暴風驟雨的存在。
天光從小窗中透射進來,照亮燈塔內的情景,照亮喬夢媛美得讓人心動的玲瓏玉體,張大官人輕輕撫摸着,對這件造物主的神作依然有些愛不釋手。
喬夢媛紅着俏臉,從他身邊挪開,蜷曲着嬌軀,抓起衣服護住身體,小聲道:“天亮了……”
張大官人點了點頭,他也穿上衣服,沿着傾斜的地面走向窗口,看到外面已經漸漸放亮,潮水比起昨晚似乎有些消褪。轉過身去,卻見喬夢媛已經穿好了衣服,正在用撿到的毛巾,小心地擦去地上的血跡。
看到張揚目光正看着自己,喬夢媛的俏臉紅得越發厲害,輕聲啐道:“被你害死了。”語氣中卻沒有絲毫埋怨的意思,充滿了濃濃的柔情蜜意。
張揚走過去,擁住她溫暖的嬌軀,輕輕吻了吻她的俏臉,低聲道:“看來我們命不該絕!”
喬夢媛道:“你沒說錯,你的命果然很大。”
這一整夜,項誠都靜靜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默默望着窗外的天空,未曾有一刻閤眼,當黎明的天空現出第一抹天光的時候,項誠知道,新的一天來臨了。
他緩緩站了起來,宛如一個垂暮的老人,拿起桌上的電話,慢慢撥通了宮還山的號碼:“還山……情況怎麼樣?”
接到項誠的這個電話,宮還山充滿了詫異,這一夜他打了無數的電話,項誠始終沒有去接,他知道項誠就在辦公室,這場天災已經擊垮了項書記的神經,他對周圍的一切表現出明顯的抗拒,在昨晚風暴最猛烈的時候,他都拒絕離開辦公室。宮還山心中清醒地意識到這場災難中,項誠並沒有很好的發揮出一個領導者的能力。宮還山道:“項書記,到目前爲止,已經掌握的死亡人數是三百二十七人,這只是初步統計數字,隨着潮水的退去,這個數字肯定還會增加。”
項誠對此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低聲道:“還好……”
宮還山有些詫異地張大了嘴巴,他不知項誠爲何會說出還好這兩個字,就算死亡人數只有那麼多,他們都要被追究相當的責任,更何況死亡人數絕不止這個數字,項誠難道是被這場風暴徹底給打糊塗了?宮還山又道:“項書記,龔奇偉同志失蹤了,到現在都沒有找到他的下落。”
項誠嗯了一聲道:“好好找找。”說完他就掛上了電話。
項誠穿好衣服,桌上的電話再次響起,他拿起電話,電話的那端傳來省委書記宋懷明憤怒的聲音:“項誠!你搞什麼?北港發生這麼大的事情,居然整個晚上都聯絡不到你,身爲北港市委書記,你不去第一線指揮,躲到了哪裡?你心中還有沒有北港人民?你還是不是一個共產黨員?”
項誠道:“我不稱職,我做好了承擔一切責任的準備!”項誠說完就掛上了電話,他主動掛斷了宋懷明的電話。有生以來,項誠在上級領導的面前還從未表現出這樣的主動和強勢,他感覺鬱悶的內心似乎好受了一些,換好衣服,慢慢走出了辦公樓。
市委大院內,洪水還有齊膝深,院子裡並沒有多少人在,項誠一步一步走着,空中仍然飄着雨,比起昨晚,現在稱得上是和風細雨。
項誠望着這滿目的瘡痍,內心中感到一陣痠痛,他有種想哭的慾望,他忽然發現原來自己對北港擁有着如此之深的感情,他想起了自己的成長曆程,想起了北港給予自己的一切,北港在自己的心目中就像他的母親,可是他卻傷害了母親,他是個不稱職的幹部,他是一個逆子。
項誠聽到手機鈴聲響起,他拿起了電話。
低沉的聲音響起:“這麼大的雨,你要去哪裡?”
項誠道:“我很後悔,我……活到今天才想明白……我錯了,錯得很離譜。”
“不要想太多,一切都已經過去了,這場風暴來得真是時候,洗刷掉了很多東西,一切都可以重新來過!”
項誠道:“洗刷掉什麼了?你以爲發生過的東西可以洗刷掉嗎?”
“可以!這世上沒有解決不了的事情。”
項誠搖了搖頭:“我是不是也屬於應該被洗刷掉的那部分?”
對方沉默了一下,然後笑了起來:“怎麼會?我始終當你是大哥一樣。”
項誠笑了笑,笑容說不出的慘淡:“我明白的。”
“明白什麼?”
“明白你心裡想幹什麼?如果你真的將我當成大哥,那麼……”項誠停頓了一下,擡頭看了看灰濛濛的天空:“讓我有尊嚴的死!”
對方陷入長久的沉默中。
項誠說完這番話,將手機扔在了水中,然後繼續向前方走去。
潮水在漸漸消退,一度被覆蓋的土地重新暴露了出來,濱海無疑是整個北港地區受災最爲嚴重的地方,城區有四分之三的面積遭受海嘯的災害,更不用說颱風、地震、冰雹造成的幾乎籠罩全境的災難。
截止清晨八點,濱海已經發現了五十七具屍體,失蹤人數一百二十三人,連市委書記張揚也在失蹤名單上。
程焱東受了槍傷,經過醫院的緊急處理,取出彈頭之後,他顧不上休息第一時間來到前方負責救援指揮,濱海受災最爲嚴重的要數保稅區,剛剛興建的基礎設施在這場突如其來的災難面前變得支離破碎,幾乎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
常海天呆呆站在水裡,望着一片汪洋的保稅區,眼睛紅紅的,就快哭出來了,雖然他曾經一度想離開濱海,可是他在內心深處是捨不得的,他對這塊土地傾注了太多的熱血和情感,他捨不得離開這裡。
程焱東來到他的身邊,拍了拍他的肩頭表示安慰。
常海天喃喃道:“我們努力了這麼多天,我們花費這麼大的心血,可老天一夜之間就將所有的一切給毀掉了。”
程焱東道:“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常海天道:“張揚呢?有沒有他的消息?”
程焱東搖了搖頭,目光中流露出擔憂之色,他並不擔心張揚會被日本人所傷,真正擔心的是昨晚的那場海嘯,無論一個人的武功如何強大,在自然的面前都是如此的渺小。
常海天低聲道:“希望他不會有事。“程焱東道:“一定不會有事。”
此時他接到了救援隊的消息,已經在福隆港港口的燈塔處找到了張揚,和他一起的還有喬夢媛,兩人全都平安無事。
聽到張揚平安的消息,程焱東長舒了一口氣,他將這個消息告訴常海天。
常海天道:“他的運氣一向不錯,我早就料定他沒事。”
程焱東卻道:“雖然逃過死劫,可這次的責任恐怕不小。”
常海天聞言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他點了點頭道:“是啊,這次還不知道要有多少人下馬。”
張揚在上午九點重新回到了濱海行政中心,移動信號仍然沒有恢復,不過固定電話線路多半已經修復,張揚聯繫了部分市委常委,召開一個緊急會議。
前來開會的常委們都是一臉疲憊,這一夜誰都沒有睡,市長許雙奇臉色臘黃,一屁股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無力地搖了搖頭道:“這次的災情太嚴重了,建國以來還是第一次。”
張揚環視衆人道:“大家辛苦了,我們都沒有料到這場天災會如此嚴重,雖然我們做好了準備措施,可這次的海嘯仍然給濱海帶來了無法挽回的生命和財產的損失,身爲濱海市委書記,我要向各位常委道歉,我要向全體的濱海市民道歉。”
現場鴉雀無聲,張揚一上來就拿出了誠懇的態度,他的意思很明顯,已經將這次的主要責任一力承擔下來,其實每個人都明白,這次的事情和領導能力無關,在這樣突如其來的天災面前,他們已經做好了一切的應急措施,但有些事是人力無法改變的。
張揚道:“這個世界上從來就沒有一帆風順的事情,我深深爲死去的市民感到痛心,這次的慘痛經歷不會打倒我們,只會讓我們變得更加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