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知道顧允知和羅慧寧的具體談話內容,兩人的談話進行了一個多小時,事後誰也沒針對這件事透露過半點風聲。不過張揚能夠猜到一件事,顧允知真正的目的是通過羅慧寧向文副總理傳遞信息。
張揚當晚也沒有回家,在縣委招待所睡了一夜,因爲人多眼雜,這廝當晚也就沒敢幹啥出格的事兒,除了給身在美國的楚嫣然打電話彙報了一下她外公的情況,語言上騷擾了楚嫣然幾句。第二天早早的起來陪着楚鎮南去爬清檯山去了。
等張揚來到停車場,才發現楚司令已經準備好了,這次陪他前來的幾個老部下也都老老實實的站在停車場上等着,雖然其中都是郭亮、謝志國這樣的幹部,他們的容顏已老,身材也已經走樣,可卻依然精神抖擻,以標準的軍姿站在那裡等着老首長的檢閱。
楚鎮南滿意的點了點頭:“出發!”揮手之間仍然有昔日戰場上指揮千軍萬馬衝鋒陷陣的勁頭。
張揚真正承擔的就是個嚮導的職責,楚鎮南上了他的吉普車,謝志國也跟了上來,他們這次都帶司機過來了,不過楚鎮南不喜歡人太多,所以命令他們讓司機自由活動,另外一輛車也是由江城軍分區司令郭亮親自駕駛。
通過前些日子的突擊搶工,通往清檯山青雲峰的道路已經暢通無阻,除了少數路段還有些坑窪,不過不會影響到車輛的通行,道路的整修已經到了青雲峰的半山,車輛可以直接開到奔龍瀑附近,張揚停下汽車,楚司令推開車門不等謝志國來攙扶他,一個箭步就竄了出去。
謝志國和張揚對望了一眼,都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老首長好強的性情,這輩子是改變不了了。
郭亮把車泊好,帶着幾名戰友趕過來,他也算得上是半個主人,清檯山之前也來過幾次,不過談到熟悉程度自然是無法和張大官人相比了。
張揚多次前來清檯山,尤其是這青雲峰已經爬了十多趟,對這裡的一草一木已經頗爲熟悉,他把過去從其他人那裡聽來的典故傳說向衆人講解,這廝的口才本來就好,再加上在旅遊局多少學到點導遊知識,聽得這幫軍人們悠然神往,今天的這個導遊還是很稱職的。
七點半的時候,一羣人已經登上了青雲峰,楚鎮南的身體顯然已經完全恢復了,不靠任何人的幫助,徒步爬上了青雲峰,站在峰頂,老爺子豪情迸發,仰天長嘯,感覺活力和青春彷彿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這幫來到青雲峰頂的客人打擾了主人的靜修。
老道士李信義正在觀海石之上練拳,平日裡很少有人這麼早上山,楚司令的叫聲把他吸引了過去,這才知道是張揚帶着一幫人前來。
楚鎮南問起陳崇山的事情,李信義指了指遠處的石屋。
一羣人走了過去,來到石屋前,卻見一位清秀的女孩兒正在院中石竈上準備着早餐,清晨的陽光溫柔的照在她比朝霞還要明豔的俏臉之上,她細膩柔嫩的肌膚流露出白玉般的光華,炊煙裊裊,晨霧縹緲,爲她整個人籠上了一層莫名的神秘色彩,讓人不由得產生迷惘,這女孩兒究竟屬不屬於塵世間?
陳雪已經聽到了衆人的談笑聲,她的注意力仍然關注着石竈,忙完了手頭上的事情,秋水般的明眸方纔轉向身後,目光最終落在張揚的臉上,夏日的溫度並沒有暖化她的目光,仍然是平靜無波的冷靜:“張揚?來找我爺爺?”
張揚點了點頭。
陳雪道:“他去打獵了,還沒有回來!”
遠處忽然響起一聲沉悶的槍聲,在清晨空寂的山谷中久久迴盪。
楚鎮南聽到槍聲不由得有些激動,哈哈大笑道:“這書呆子還打得動槍?”
從楚鎮南的這句話,陳雪已經覺察到他和爺爺非同一般的關係,淡然道:“我想他就快到了,各位請坐!”
因爲出來的早,他們都沒有吃早飯,隨身帶了一些麪包點心,聞到石竈傳來的香氣,一個個都是食慾大動。楚司令道:“雜糧窩窩,玉米糊糊?”
陳雪粉紅色的嘴脣彎出一抹令人心動的弧線,她是個極其聰慧的女孩兒,雖然沒有說話,可是卻用行動證明了她的涵養,一聲不吭的盛了一碗玉米糊糊,拿了個紅薯面窩頭送到楚司令的面前:“大爺,您嚐嚐吧!”
楚司令也不跟她客氣,拿起窩頭咬了一口,又喝了一口熱乎乎的玉米糊糊,情不自禁地讚道:“真香!好多年沒吃過這一口了!”
郭亮湊了過來:“司令!好吃嗎?”
楚鎮南很孩子氣的又咬了一口:“好吃也沒你份!”
陳雪不禁笑了起來,她輕聲道:“剛好今天做得多了,我給你們每人盛上一碗!窩頭都是剛剛蒸好的!”她去拿了碗給每人都盛了一碗,張揚過去端飯,雖然玉米糊糊熬了不少,可還是不夠這麼多人分得,自然沒有張揚的份。
楚鎮南笑道:“小姑娘,不好意思了,我們把你和爺爺的早飯都吃了!”
陳雪輕聲道:“沒事兒,我再做!”她手腳麻利的又熬了一鍋玉米糊糊,因爲看到很多人喝完一碗之後,還意猶未盡,所以她這次多熬了一些。
陳崇山拎着兩隻山雞從遠處走來,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馬紮上吃窩頭的楚鎮南,目光中不禁閃過一絲激動,脣角卻緊緊抿起,嘴脣邊的溝壑更見突出。
陳崇山道:“張揚,你小子行啊,哪領來這麼多吃白飯的?把我的早飯都給搶了?”
楚鎮南擡起頭,他的目光和陳崇山相遇,同時撞擊出激動的光華,他站起身大踏步走了上去,緊緊握住陳崇山粗糙的大手,充滿真情道:“書呆子!”
陳崇山用力搖晃了一下他的手臂:“沖天炮!”
郭亮一幫人都不知道楚司令還有這個綽號,沖天炮是楚鎮南年輕的時候,人家給他起得綽號,因爲他的脾氣急躁性情暴烈,一點就着,所以有了這個稱謂,不過知道這個綽號的人大都已經離開了人世,仍然活着的已經寥寥無幾。
楚鎮南和陳崇山兩人坐在大樹下聊起了過去,郭亮則帶着他的戰友去紫霞觀上香,他們雖然不信這個,可既然來了感受一下香火氣氛也是好的。
陳雪做好了早飯,盛了一碗玉米粥給張揚,又遞給他倆窩頭,張揚找了樹蔭蹲在那裡吃。
楚鎮南不無埋怨道:“書呆子,文革的時候,我讓人來春陽找過你幾次,都沒有找到你的下落,你當時究竟怎麼回事?”
陳崇山不無感慨道:“當時咱們都不太平,每人都有自己的麻煩,大家見面,非但起不到相互幫助的作用,反而麻煩更多。”
楚鎮南道:“是啊,那段日子咱們這幫老戰友都沒少受罪,我和馬麗也離了婚!”
陳崇山笑道:“人家叫瑪格麗特,你不要馬麗馬麗的叫!”
楚鎮南瞪大眼睛:“靠,老子就是叫她馬麗,嫁給了我,我就能給她改名!”
回憶起過去,陳崇山不由得笑道:“真是想不到,你這個大老粗居然能把美國女記者哄到手!”
楚鎮南不無哀怨道:“那是因爲你把邱敏給哄走了,老子看到沒指望了,只能找個洋鳥將就着!”
邱敏是陳崇山的妻子,提起邱敏的名字,陳崇山忽然沉默了下去,他拍了拍膝蓋不再說話。
楚鎮南雖然性情直爽可也能夠體察到老戰友的內心,他低聲道:“你還在恨她?”
陳崇山搖了搖頭,早在文革初期,邱敏就已經跟他提出離婚,從此宛如人間蒸發般杳無音訊。
楚鎮南抿了抿嘴脣:“老陳,知不知道我爲什麼多次讓人到春陽來找你?”
陳崇山沒有說話。
楚鎮南道:“就是爲了邱敏的事情,她和你離婚後不久去了北原老家,我在靜安遇到了她,她當時挺着肚子……”
陳崇山愣了,瞪大了雙眼看着楚鎮南,他顯然對這件事一無所知。
楚鎮南道:“那孩子是你的,邱敏告訴我,她父親去了臺灣,她不想連累你,所以纔想用這種方式跟你劃清界限,跟你離婚之前她就有了兩個月的身孕……”
陳崇山的手用力握住槍管,他花白的眉毛在晨風中微微顫抖。
楚鎮南道:“我知道這件事,就想告訴你,可當時不知道你的下落,只知道你來到了春陽,我託人找你,自己找你,每次都無功而返。那時候馬麗還沒有跟我離婚,她常常去照顧邱敏,有些話只有女人對女人說,馬麗告訴我,如果這世上還有一個人愛你,那麼這個人就是邱敏!”
陳崇山轉過頭去望着遠方的羣山。
楚鎮南舒了口氣,想要排遣內心中的沉悶:“邱敏生產的時候,是個風雨之夜,我當時正被人批鬥,馬麗也被帶走問話,只有我的女兒靜芝守着她,靜芝當時還只是一個八歲的孩子,邱敏難產了,靜芝到處找人幫忙,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小丫頭只能自己幫她……”說起往事,楚鎮南的雙目中籠上一層淚光。
陳崇山緊咬着嘴脣,這埋藏了三十多年的秘密如今方纔說出,對他來說是如此的驚心動魄,如此的痛徹心扉。
楚鎮南道:“邱敏死了……孩子保住了……從那天晚上起,我的女兒靜芝明白了生命的意義,她立志要學醫,要以治病救人爲己任,這個志向讓她最終走上了醫學的道路,也害死了她……”
楚鎮南低聲道:“我當時的環境很不好,馬麗被邱敏對你的深情感動,她很快就決定跟我離婚,回去了美國,我並不理解她,用槍指着她讓她離開,不許帶走我的女兒……”楚鎮南的雙目溼潤了,那是一段怎樣的歲月,他低聲道:“到現在我都沒有機會,親口對她說聲對不起……”
陳崇山伸出手,緊緊和楚鎮南的手握在一起。
楚鎮南道:“我知道你兒子在文革末期死去,可你還有一個兒子,我已經沒有了女兒……”
兩人握在一起的手都在不斷地顫抖,分不清究竟是誰。
張揚手裡握着半拉窩頭遠遠傾聽着兩人的交談,不是他想聽,而是這件事的確太過匪夷所思了。
楚鎮南道:“馬麗走後,我的處境並沒有因此而變得好轉,他們給我扣上裡通外國,美帝國主義間諜的帽子,你和邱敏的兒子又小,營養不良,我又聯繫不上你,繼續在我手裡留着只能死路一條,我女兒靜芝告訴我,邱敏死的時候,拉着她的手,求她一定要把小弟弟照顧好,她和你相識於天津那場平津戰役,當時你和她都隸屬於東北野戰軍,所以她給孩子取名爲天野,要永遠銘記你們的這段感情。”
聽到這裡陳崇山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感情,兩行熱淚滾滾落下。
楚鎮南道:“所有戰友之中,只有北京老杜的情況好一些,我託人把這孩子送到了北京,讓他們兩口子當成自己的兒子對待,至於孩子的身世,我從來沒有跟他們提過,他們對孩子很好,後來我看到這孩子如此幸福,因爲也找不到你,這件事就一直耽擱下來了,天野也一天天長大成人,如今已經是中紀委五室的主任,前程大好。”
兩人的對話聲音都不大,尋常人當然聽不到,可張大官人是什麼耳力,把兩位老戰友所說的話聽了個清清楚楚,這事情真是讓人震驚,想不到杜天野竟然是陳崇山的親兒子。
陳崇山過了許久方纔穩定了情緒,他向周圍看了看,張揚和陳雪都離得很遠,應該聽不到他們的對話,他舒了一口氣道:“老楚,這件事不要再向任何人提起,老杜也不例外!”
楚鎮南有些不解道:“可我總覺着你們應該父子相認!”
陳崇山搖了搖頭道:“俱往矣,這段舊事我永遠不想再提起了!”他向前走了兩步:“邱敏的墓在哪裡?”
“我會帶你去看她,我想,這三十六年,她一直在那裡默默等着你……”
中午的時候羅慧寧和天池先生在秦清、顧佳彤等人的陪同下也來到了青雲峰頂,陪同人員之中還有何歆顏,這是羅慧寧特別提出要見她,所以秦清把她找來。
羅慧寧對青雲峰的景色也是讚不絕口,春陽縣專門派人在影視外景基地準備了午餐,楚鎮南留在老戰友那裡用餐,張揚則來到影視基地和羅慧寧他們一起用餐。
午飯過後,羅慧寧把張揚單獨叫了過來,輕聲道:“張揚,這次開幕式搞得不錯!”
“謝謝乾媽誇獎!我一定戒驕戒躁,以後繼續努力!爭取早日混進中央!”
羅慧寧笑了起來,啐道:“你這混小子就是沒個正形,我有件事要問你!”
張揚看出她臉上的表情充滿了教誨自己的意思,馬上正襟危坐:“乾媽請說!”
“在我眼中你和浩南都是我的好兒子,可你們兩個卻都讓我操心,浩南三十大幾的人了,到現在都沒有一個女朋友,你倒好,女朋友走馬燈般的換個不停,這些女孩兒一個個都是這麼出色,不知道被你灌了什麼迷魂藥,全都死心塌地的對你。”
張揚早就預料到羅慧寧會跟自己談這件事,有些尷尬道:“乾媽,其實事情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嚴重,我們只是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顧佳彤和你是普通朋友?以顧書記的性情,如果你和她只是普通朋友,會不會在這次伏羊節的事情上這麼頂你?楚司令的孫女兒和你是普通朋友?我怎麼看他已經把你當外孫女婿看了?秦清和你是普通朋友?當初你救文玲的時候,她的表現我可都看在眼裡,就連何歆顏那個女孩兒我看跟你也不是那麼普通,傻兒子!人家都說腳踏兩隻船,你這一下就踏了四條船,你知不知道一個國家幹部最害怕什麼?”
張揚咳嗽了一聲道:“難道男女之間不可以有純潔的革命友誼嗎?”
“可以有,但你跟她們顯然不是!”
張大官人的臉上透着尷尬。
羅慧寧道:“你是我兒子,所以我要提醒你,感情不是兒戲,終有一天你會做出抉擇,你抉擇的時候,只有一個人幸福,而其他人都會痛苦,我看得出,她們都是好女孩兒,你何必害己害人呢?”
張揚鼓足勇氣道:“乾媽,你有沒有想過,我喜歡她們每一個,假如她們要是離開了我,我也會痛苦呢?”
羅慧寧瞪大了眼睛,這混小子的腦袋裡究竟裝着什麼?念頭跟正常人果然不同,她輕聲道:“你這樣想很自私啊!”
張揚道:“假如,我有能力給她們幸福呢?又或是她們跟着我也許不可能得到我的全部,但是離開我會連幸福都沒有呢?”
羅慧寧怒道:“你當是封建社會嗎?你當你自己是皇帝,坐擁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嗎?”
張揚道:“乾媽,感情上,我真的很自私!”
羅慧寧嘆了口氣道:“我真拿你沒辦法,將來有你後悔的時候!”
張揚笑道:“我多娶幾個老婆,您就多幾個兒媳婦孝敬,您該不是心疼那點紅包錢吧?”
羅慧寧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伸出手指在他額頭上點了一記:“你這個混蛋小子,醒醒吧!現在是社會主義新中國,婚姻法上有明確規定的,一夫一妻,知道嗎?”
張揚道:“乾媽,我才二十一歲,到結婚怎麼也得七八年,我都不急,您急什麼?”
羅慧寧道:“對了,秦清很不錯,顧書記也很欣賞她!”
張揚的政治感悟力和過去已經有了本質的提高:“那啥……是不是意味着她會被提拔?”
羅慧寧笑道:“你不但自己想升官,還惦記着女朋友的事情,她也不過是二十八歲,提升的機會有的是!”
“哦,再提就是副廳了!”
羅慧寧道:“其實女人真正的成就並不是做多大的官,而是找一個真正愛自己的男人!”
這是張大官人聽到的關於做官的全新定義。
江城伏羊飲食文化節的初衷就是文化搭臺經濟唱戲,可讓江城市各大領導難堪的是,這次的招商引資並不順利。顧允知在伏羊節開幕的第二天專門去了江城國際會展中心,蒞臨指導他們的招商引資工作,會場的展廳佈置的很漂亮,江城本地企業前來參展的很多,看得出江城市政府事先的準備工作很充分。可外地過來的客商很少,展廳內顯得冷冷清清。
顧書記在會展中心轉了一圈就登上了自己的專車,離去之前向洪偉基、左援朝、李長宇這幫市領導道:“萬事開頭難,有了第一次的舉辦經驗,以後一定會越來越好!”這句話多少有些安慰他們的意思,幾名市領導的臉色都很難看。臺子是搭起來了,可戲好像演砸了。
與此同時春陽的招商會現場卻呈現出一種全然不同的景象,胡茵茹組織的東江商會代表團,顧佳彤牽手聯繫的日本商貿代表團,林秀組織前來的荊山市商貿代表團,還有因爲羅慧寧的影響力從北京過來的一些商人。
經貿洽談會召開前兩日就簽訂利用外資合同56個,合同利用外資0.8億美元;協議117個,協議港資、臺資外資額2.7億美元;共簽訂1000萬美元以上的大項目2個,這一成績如同春雷般炸響在江城的上空,讓江城市級一個個目瞪口呆。
市委書記洪偉基針對這一突發情況緊急召開了常委會,其實這幫常委在伏羊飲食文化節開幕當天,就已經對接下來的經貿洽談會有了一定的心理準備,張揚翻手爲雲覆手爲雨,能把春陽分會場變成了這次伏羊飲食文化節的主會場,他一定有本事把春陽變成招商的中心,事實也驗證了這一點。
這次伏羊飲食文化節的全面失控反而讓洪偉基冷靜了下來,左援朝這次犯了一個錯誤,他不但把常務副市長李長宇排除在這件事之外,還想把張揚從江城踢出去,這件事纔是後來造成春陽喧賓奪主的導火索。洪偉基想起不久前自己在衛生系統掀起的那場風浪,最後也以灰溜溜的結局收場。大老闆這次先去春陽,後來江城,對他們這幫市領導打臉打得不可謂不狠,這件事也說明了一個問題,左援朝雖然是顧允知一手提拔起來的幹部,可是他和顧允知的關係並沒有外界猜測的那樣密切。顧允知這次的行爲打得不僅僅是左援朝一個,還包括洪偉基。洪偉基開始反思自己最近的一系列舉措,他的作爲一定引起了大老闆的不滿,否則顧書記這次不會這麼不給面子。
左援朝的臉上已經沒有了前幾天的意氣風發和躊躇滿志,他有種很奇怪的感覺,感覺到所有常委都在把自己當成一個笑話看,他甚至不想出席這次的常委會,可是又擔心別人說自己輸不起,在經過一番艱苦的思想鬥爭之後,他才決定參加這次會議的。
洪偉基首先肯定了這次伏羊飲食文化節的重大意義,然後重點講述了春陽縣招商會的情況,作爲江城市的市委書記,作爲這方土地的一把手,洪偉基要擁有大局觀,春陽是江城的轄縣,春陽的招商成功就是江城的成功,想透了這一層道理,事情就會朝着有利的方向發展。
春陽的招商會如火如荼的進行,而江城國際會展中心卻門庭冷落,洪偉基笑眯眯道:“鑑於春陽招商形勢一片大好,春陽縣方面臨時增加了不少的展位,我們江城的企業本着走出去請進來的態度,已經趕赴春陽,力求把這次的招商會推向另一個高潮!”
所有人都明白,洪偉基的這句話等於承認了江城國際會展中心招商會的失敗,從伏羊飲食文化節開幕已經春陽這個小縣城成爲這次活動的中心,江城無形之中已經被冷落了。
論到李長宇發言的時候,他首先肯定了伏羊飲食文化節文化搭臺經濟唱戲的重要意義,然後道:“我們這次的伏羊節取得了很大的成功,可是也有不足,我們想借着這次機會在經濟上邁大步,過於看重經濟的同時卻忽略了我們向外宣傳的文化,忘記了我們伏羊節想要展示給中外客商的主題……”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故意停頓了一下,目光望着左援朝。
左援朝冷冷望着李長宇,想都不用想,李長宇的這句話就是針對自己而發。
李長宇雖然在這次伏羊飲食文化節的全過程中表現出隱忍和低調,可是這並不代表他示弱,早在左援朝把張揚從旅遊局踢出去的時候,他就意識到左援朝捅了一個馬蜂窩,作爲分管這一塊的副市長,李長宇始終冷眼旁觀,不聞不問,沒有人比他更瞭解張揚的性情和能力,而這小子也的確沒讓他失望,雖然這次張揚喧賓奪主的打臉行動,連他一起都包括在內,可這一巴掌首當其衝的落在了左援朝的臉上,最難堪的是左援朝。他不單單是面子受損的問題,在這件事上已經充分顯示出他在大局觀上的弱點,更重要的是,他的一舉一動已經被省委書記顧允知全部看在眼中。
人大主任趙洋林恰到好處的提問道:“長宇同志以爲我們伏羊節的主題是什麼?“李長宇大聲答道:“綠色江城,人文江城!我們要給中外客商一個嶄新的面貌,讓他們看到的是一個環境優雅的江城,而不是昔日那個老舊差的重工業基地!”李長宇旗幟鮮明的展開了反擊,這是對左援朝多日以來凡事都以經濟掛帥的不滿,更是對自身政見的明確闡述。
左援朝終於還是很好的控制了自己的情緒,淡然道:“江城的面貌並非短期內就能改變的,不是靠修修城牆挖挖河道就能一躍成爲國內知名的旅遊城市的!”
李長宇微笑道:“如果左市長親臨現場去看一看,你就會見證江城的變化,這改變雖然不大,但的的確確在真實發生着。”
當天的常委會結束之後,常委們大都前往春陽的招商會現場去參觀,讓他們沒想到的是,春陽的招商會火爆熱鬧,井然有序,走入會場,首先在大門處看到兩面巨幅廣告,一個是清檯山旅遊風光,一個是以江城古城牆老街爲背景拍攝的宣傳畫,在江城大力提倡經濟掛帥的時候,春陽這個小小的縣城很好的把握住了自身的特色,也抓住了關鍵,他們宣傳的是人文江城綠色江城,他們的出發點不僅僅立足於春陽,而是立足整個江城,這裡的會場規模雖然不如江城的國際會展中心,可是論到眼光和前瞻性,江城那邊反而顯得有些小家子氣。
左援朝也隨同常委們前來觀摩,展廳上方懸掛的巨大LeD屏幕上,循環播出着由何歆顏主演的江城風光宣傳片,畫面精美韻味無窮,引得無數老百姓圍觀。
展會現場一共分成三個區域,會場外新增加的展臺,是爲了臨時加入的江城企業,展廳內部分成企業區和人文區,兩方介紹不同,招商的側重點也不同。
常委們首先參觀的是招商爲主的企業區,現場狀況之火爆,前來客商之多讓每一個常委都感覺到不可思議,同時他們又深受鼓舞,市委書記洪偉基是當然的主角,所到之處記者尾隨,鎂光燈閃成一片,左援朝跟在隊伍的最後,原本最善於作秀的他此時已經沒有任何的心境。在春陽招商會一個個驕人的數據下,他感到自己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人文區的現場爆發出一陣歡呼聲,這歡呼聲把常委們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負責給常委們介紹情況的春陽縣長沙普源笑着向洪偉基道:“美國貝寧財團今天會在現場和春陽簽訂春熙谷溫泉度假村的開發合同!”
洪偉基饒有興趣道:“去看看!”
合同簽署現場,美國貝寧財團的代表林秀和春陽一方的代表秦清已經簽署完了合同,兩人握手後交換了合同書,接過遞來的香檳相互慶祝。
秦清很快就注意到這幫市委常委的到來,她把林秀一方交給清檯山旅遊大使何歆顏,然後微笑着向洪偉基他們走了過來:“洪書記,你們來了!”
洪偉基笑着點了點頭:“搞得不錯嘛!”
秦清道:“這和各位領導對我工作的大力支持是分不開的!”
李長宇笑道:“這次你們春陽縣在咱們江城可是大大的露臉了!”
秦清笑了笑,這種時候她並不適合說過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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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市長左援朝臉上難得的露出一絲笑容:“秦清,招商情況進行的怎麼樣?”
秦清簡略地將情況介紹了一下,她很好的把握住了避重就輕的原則,這次春陽招商如此成功,想必左援朝的心裡最不是滋味,在這種時候,尤其不能強調自己的成績,給別人留有餘地就是給自己留有餘地。
對春熙谷溫泉度假村項目感興趣的不僅僅是貝寧集團,這次顧佳彤帶來的日本商團對這個項目表現出濃厚的興趣,可惜被貝寧財團捷足先登,現在正圍繞着張大官人傾聽介紹呢。
張揚當然不會忘記自己旅遊局市場開發處處長的責任,他這次專門讓旅遊局在春陽搭了個展臺,和春陽旅遊局協作,介紹和推廣江城旅遊,招商會進行的兩天內,在旅遊方面初步簽訂的合作協議已經有八個,涉及到的意向資金也已經達到一億兩千萬,這可是個不小的成績。
看到洪偉基那幫人走了過來,張揚把現場交給了伶牙俐齒的朱曉雲,他擰開一瓶冰鎮礦泉水,灌了兩口方纔向那幫常委迎去。
洪偉基還是那幾句冠冕堂皇的場面話,左援朝冷冷看了看張揚,居然一轉身向遠處走了,他恨透了這廝,連跟他說一句話的心情都沒有。
幾名常委走後,李長宇單獨留了下來,問了問這兩天的情況。
張揚道:“左市長好像對我意見很大!”
李長宇暗罵這廝明知故問,淡然道:“工作上的事情,你不要想多了!”
張揚道:“李副市長,這次春陽的招商工作完成之後,我還回旅遊局嗎?”
李長宇笑着點了點頭道:“回,當然回去,咱們江城怎麼能缺得了你這樣年輕有爲的幹部。”
張揚笑眯眯道:“那啥,我這次招商工作完成的不錯吧?”
“很不錯啊!”
“我幫江城招商辦立了一個大功吧!”
李長宇瞄了這廝一眼,已經意識到他接下來要說什麼了,他咳嗽了一聲道:“我先走了,其他常委還在等我!”
張揚那肯這麼容易就放過機會,追着道:“董紅玉主任是處級幹部啊!”
李長宇心裡這個樂啊,臭小子,你找我要副處呢?人家董紅玉熬了多少年才當上正處級幹部,你才混進體制內幾天?他裝聾作啞道:“真的很忙,這事兒等你回江城再說!”
張揚望着李長宇急匆匆遠去的背影,憤憤然道:“老狐狸!”
耳邊響起一聲輕笑,卻是胡茵茹來到了身邊,他有些不滿的看了胡茵茹一眼:“胡總,有什麼指教?”
“指教不敢說,張處長,我這次帶來的商團一共簽訂了六個合同,十一個協議,你應該怎麼謝我啊?”
張揚擡頭看了看火辣辣的日頭:“俗,我說你胡總啥時候變得這麼俗了?那啥,晚上我請吃飯!”
“飯誰沒吃過?”
此時顧佳彤和何歆顏一起陪着林秀向這邊走了過來,胡茵茹笑道:“得,你忙,我看你也沒功夫招呼我!”
張揚笑道:“我什麼時候說話不算,晚上啊,回頭我給你電話!”
林秀此次來到春陽主要是作爲楚嫣然的代理,同時也代表貝寧財團和春陽一方簽署協議的,除了溫泉度假村,還簽署了在春陽經濟開發區興建大規模飼料生產廠的合同。
張揚對林秀還是很客氣的,恭敬道:“林阿姨好!”
林秀道:“張揚,咱們那邊說話!”她指了指遠處的樹蔭,張揚跟着她走了過去,心中不免有些忐忑,林秀顯然是個很聰明的女人,她該不會看出了自己和多位紅顏知己之間的曖昧,又要替楚嫣然抱打不平了吧?
兩人來到樹蔭下,林秀展開精巧的檀香扇扇了扇道:“張揚,我剛纔瞭解了江城製藥廠的情況,現在製藥廠的情況很差……”
張揚馬上明白她的意思,搖了搖頭道:“林阿姨,那製藥廠可是一個大麻煩,馮愛蓮貪污案發生之後,整個廠子就處於停工狀態,生產經營狀況一塌糊塗,工廠完全失控了,這次他們設立展臺只是來湊個熱鬧,江城誰不知道那是一潭渾水。”
林秀道:“根據我的初步瞭解,廠子的軟硬設施都很好,這樣的企業總不能就此倒掉,你幫我留意一下,等這次展會過後,我想去工廠實地考察。”
張揚點了點頭,林秀也並沒有準備多做停留,事情辦完之後,今天就要返回荊山。楚鎮南和她丈夫謝志國那幫人早在昨天就已經離去了,老司令還要在荊山呆上幾天,作爲女主人的林秀肯定要回去接待。
林秀離去之後,顧佳彤來到張揚面前,讓張揚驚奇的是,她也提到了江城製藥廠,看來經商者對於利益的嗅覺都是敏銳,而且出奇的一致。
她們不約而同看上了江城製藥廠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江城製藥廠現在處於最艱難的時候,想要入主江城製藥廠只需要花費最低的成本就能夠做到,張揚明白了這個道理,就開始留了個心眼,在林秀和顧佳彤之間,他顯然是傾向於後者的,畢竟林秀這次看中江城製藥廠目前還不代表楚嫣然的意思。
一天的招商工作完成之後,張揚也想放鬆一下,當晚就在東坡漁莊定了包間,邀請顧佳彤、何歆顏、胡茵茹、秦清一起吃飯。
張大官人請的人雖然不少,可真正到場的只有胡茵茹一個,顧佳彤當晚帶着日方商貿團去了江城,這幫日本人要參拜佛祖舍利,人家簽了這麼多的合約,當然不好拒絕這個請求,秦清在縣委招待有答謝宴會,何歆顏作爲清檯山旅遊大使也要出席,原本張揚也要列席的,可他這兩天煩透了這種吵吵鬧鬧的官方場合,所以纔想起忙裡偷閒,菜好做客難請。張揚和胡茵茹對望着,兩人不禁同時笑了起來。
胡茵茹道:“張處長擺了這麼大的場面,可惜只有我一個人來吃,你是不是有些失望?”
張揚笑道:“原本就是請你,你是主賓,其他都是陪客,陪客的來不來無所謂!”
“真會說話,難怪這麼多女孩子會被你哄得死心塌地!”
張揚故意板起臉道:“我說胡總,你一句話不寒磣我,你就不會說話是不是?我可是一國家幹部,你這些話要是傳出去,人家還真以爲我作風上有問題呢!”
胡茵茹笑起來一雙美眸眯起來,極其嫵媚:“我可沒有把你當領導看!”
“那你把我當啥了?”張揚問出這話後不由得又感到有些後悔,這句話怎麼聽着又那麼點勾引人家的味道。
胡茵茹道:“朋友!我覺着我們會成爲很好的朋友!”
還是第一次有女人對張揚說出這樣的話,張揚端起酒杯:“好!朋友,就衝着你這句話,咱們乾一杯!”
胡茵茹和他碰了碰酒杯,把杯中酒飲盡,輕聲道:“既然是朋友,以後我就叫你張揚了!”
“那,我也叫你名字,叫你胡茵茹!”
“還是親切點,叫我茵茹姐,我比你大三歲!”
“人的成熟不僅僅表現在年齡上!既然你這麼喜歡當姐,我還是滿足你的慾望,茵茹姐!”
胡茵茹格格笑了一聲:“那批工程機械的事情多虧了你幫忙,方老闆給錢很爽快,資金已經全部到賬,按照做生意的規矩……”
張揚擺了擺手道:“別跟我提錢,不然我會生氣的!”
胡茵茹就是想跟他說提成的事情,在生意場上她已經見慣了諸般貪婪的嘴臉,像張揚這種對金錢不以爲然的人的確少見,這種人要麼就是真的不貪錢,要麼就是心中有更高的目標,張揚也許是屬於後者吧,之所以加上也許這兩個字,是因爲張揚毫不客氣的從周雲帆手裡訛走了一輛吉普車,不過美其名曰是借的,以現在周雲帆和他的關係,這輩子是不可能讓他還了。
胡茵茹道:“張揚,你既然叫我一聲姐姐,我有幾句話就對你直說了!”
張揚點了點頭,他多數的時候都是很虛心的。
胡茵茹道:“我認識你的時間雖然不長,可是你做事的風格我也算得上是有所瞭解,你做事情鋒芒畢露,這無論在官場上還是商場上可不是什麼好事,當然你的確很有實力,也很有能力,但是你有沒有想過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道理?”
張揚笑道:“怎麼忽然想起對我說這些?”
“因爲你叫我一聲姐姐,所以纔想提醒你!張揚,你知不知道這次的招商會引起了怎樣的轟動,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已經聽說了許多種關於這件事的版本,而且我相信你在這件事上一定得罪了不少的人,人往往在最得意的時候就會埋下危機。”
張揚沒有說話,拿了一隻螃蟹慢慢撥開。
胡茵茹道:“我身在商場,見慣了商場上的爾虞我詐刀光劍影,官場我不清楚,可是我卻知道官場的兇險要比商場多出許多倍!”胡茵茹抿了口清茶方纔又道:“其實我本不應該對你說這些!”
“茵茹姐,你說吧,我在聽!”
胡茵茹道:“女人對有些事是很敏感的,上午的時候,林秀抽時間找到我,和我聊了一會兒,我知道她跟我談生意是假的,探聽你和我之間的關係是真的!”
“我們之間坦坦蕩蕩的怕什麼?”
胡茵茹笑道:“是啊,所以我不會害怕,可是她既然能夠問我,一樣可以去探聽別人的話,我不相信何歆顏、顧佳彤她們也能夠和我做到同樣的坦蕩。”
張揚的眉峰簇起,他的確沒有意識到這件事。
胡茵茹道:“有些事除非你不去做,你做了別人就會留意到,每個人都有自己感情上的自由,可是一旦你的這種自由觸及到別人的利益,我不相信別人還能做到對你如此的禮遇……”
張揚默然無語,胡茵茹的意思他明白,林秀顯然是要維護楚嫣然的利益的,正如顧允知最終要維護的是顧佳彤的利益,假如顧允知知道自己和顧佳彤之間的關係之後,仍然和其他女孩子糾纏不清,這件事的後果恐怕是極其嚴重的。他並非是沒有想過,而是一直以來把這件事理想化,理想化到拋開其他一切,感情上的事情讓感情自己去做出選擇,可現實終究是現實,胡茵茹的適時提醒對他等於是當頭棒喝。
胡茵茹道:“我把你當成朋友才這樣說,我都能夠看出來的事情,以林秀的睿智,以顧書記的老道,他們不可能不會毫無覺察,張揚,很多事還是低調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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