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允知是笑着把昨晚的事情說出來的,可其他常委一個都沒有笑,宋懷明也沒有笑,顧書記的笑帶有很多種含義,他當然不會和一個小交警一般計較,可是這件事無疑已經讓他不爽了。
常務副省長趙季廷是顧允知一手提拔起來的幹部,這次宋懷明空降平海,讓他順其自然接班許常德的夢想破滅,在他心中對宋懷明的怨念無疑是最大的一個,顧允知的話說完,他就第一個站出來表態道:“目前的時代是一個深化改革的時代,許多制度都處於逐漸完善的過程,這就要求我們不可以將步子邁的太大,平海就像一艘巨大的航母,我們就像這航母上的水手,想讓航母跟高速戰艦比速度,怎麼可能?”
顧允知笑道:“航母也罷,高速戰艦也罷,速度快一點總是好的,我在常委會上提起這件事並不是因爲心裡不高興,而是我忽然產生了一個想法,我們這些人的家屬中,無論是有意還是無意,有多少人通過直接或者間接的途徑購買了黑車?我們可以做一個自查行動。”
顧允知的這句話說完,整個會場鴉雀無聲,在場的常委中有不少人的子女開着進口車出入省委家屬大院,顧允知平時都看在眼裡,他這句話等於告訴在場的每個人,你們不是想查嗎?我不怕查,既然想查,我就正式陪你們玩玩。
宋懷明笑了起來,在場人中,他是表情最爲輕鬆的一個,彷彿這件事的始作俑者並非是他,而是別人,這種心態連顧允知都有些佩服了,這個新來的代省長並非是只靠着喬老給他撐腰,他的確有膽子,有想法,比起死去的許常德,宋懷明顯然是兩種風格的幹部,顧允知忽然想到一句話,初生牛犢不怕虎,可馬上自己在心底又否決了這個想法,宋懷明顯然不是什麼小牛犢,這是一隻成年的老虎,他已經大步上山,朝着平海之巔有條不紊的前進着。
宋懷明道:“既然顧書記提起了這件事,我也把最近調查走私車上牌的事情向大家通報一下,根據目前紀委工作組掌握的情況,保和縣在最近三年內因爲黑車上牌而獲得的地方財政收入共計達到兩千七百萬元!這個數字對東江的財政不算什麼?甚至對保和縣的年度財政收入也不算什麼,可是各位有沒有想過,這兩千七百萬意味着國家因此而流失了多少的稅收,意味着有多少黑車奔跑在平海的各條道路上嗎?以一輛車的手續費三萬元計算,那麼這三年來通過這種途徑上牌的黑車就有九百多輛,意味着給國家造成了上億的損失,這個數目很驚人!”宋懷明停頓了一下又道:“趙副省長剛纔的那句胡很對,任何制度都要有一個逐漸完善的過程,因爲改革帶來了許多經濟發展的契機,同時因爲改革也帶來了許多過去我們未曾遇到未曾想到的問題,我們並不害怕問題,出了了問題,我們應當想到的是如何第一時間將之解決,這纔是實事求是。”
顧允知微笑點頭。
政法委書記丁巍峰道:“宋省長的意思是,這次的走私車輛整治行動還要繼續進行下去?”
宋懷明笑道:“整治是手段,而不是目的,我們這段時間的整治,並非僅僅針對走私車輛,還針對道路交通安全,雖然在社會上產生了一些不滿情緒,可整體的成績還是應當值得肯定的。”
顧允知道:“懷明說得不錯,我看這次的走私車輛整治行動還應該深化下去,不單單在東江,應該在整個平海推行!”
宋懷明敏銳的覺察到顧允知順着自己的話給了自己一擊,這一擊不留痕跡,不過已經表達出他對自己的不滿,官場上從來都存在一個平衡的問題,假如你破壞了這種平衡,別人馬上就會提出左和右的問題,所以中國的官員善於把握中庸之道,尤其是在領導的面前,度的把握尤其重要。宋懷明在來平海之前就已經深入瞭解過平海的權力結構,知道顧允知在平海的影響力很大,他來平海的時間雖然不長,可是根據目前的瞭解,顧書記的影響力比他想象中更大,宋懷明是個做實事的人,來到平海,他便抱着開拓一番事業的雄心壯志而來,他不會選擇隱忍等到顧允知離休,再開始推行自己的政見,他也沒有和顧允知正面衝突的打算,打擊走私車事件是他對顧允知底線的一次試探,是他對全體同僚的一次考察,他要通過這件事,確定自己日後該如何走,如何做,確定自己在顧允知的領導下能夠獲得多少的活動空間。
宋懷明笑道:“看來我和顧書記的看法不謀而合!”
此言一出舉座皆驚,所有人都聽出來了,剛纔大老闆的那句話多少帶着不滿的意味,宋懷明說出這句話就是順水推舟明知故犯了,他在當衆跟大老闆耍心眼兒玩手段。
趙季廷望着宋懷明心中一陣冷笑,找死吧,你!
宋懷明道:“不過我認爲走私車輛的事情不應該在作爲主題,而是在全省範圍內展開一場道路交通安全的綜合整治,對社會治安和經濟發展都有好處!”他的這句話說得極其巧妙,順着顧允知的話來說,初聽是想讓顧允知當面下不來臺,可馬上話鋒一轉,自己在走私車的事情上有所緩和,誰都能聽明白,這件事興起的原因就是因爲走私車事件,而現在忽然轉成了道路交通安全綜合治理,這是宋懷明在耍太極,在偷換概念,他看出了顧允知的不悅,也看出了所有常委對他這次行動頗有微詞,他是一個初來者,雖然頭上頂着代省長的光環,可他明白,在這幫常委的眼中自己還是一個外來者,或許在有些人的眼中自己只是一個幸運兒,別人對他產生排斥的心理是最正常不過的,宋懷明堅持要做事,就是讓別人逐漸轉變對他的看法,讓別人知道自己能力,宋懷明並不在意會在別人的心中留有怎樣的印象,無論是好還是壞他都不在乎,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做一個庸碌無爲的人。
顧允知望着宋懷明的眼睛難掩一抹驚豔之色,宋懷明的順水推舟,宋懷明的巧妙讓步,都在一句話之間完成,這樣的年紀擁有這樣的素質,怎能不讓人驚歎。開始的時候,宋懷明力抓保和縣走私車上牌案,讓顧允知一度以爲,他急於燒第一把火,急於出風頭,可宋懷明剛纔的表現讓顧允知意識到他的機智應變,他在觀察宋懷明表現的同時,宋懷明也一定在觀察着自己的一舉一動,顧允知忽然意識到,宋懷明這第一把火燒向的目標其實是自己,他也許在藉着打擊走私車事件,試探自己的底線,如果不是這樣,他怎麼會感覺到即將觸怒自己,馬上就開始收斂?顧允知開始覺着有意思了,他微笑道:“散會吧!”
散會後顧允知單獨把宋懷明留了下來,作爲平海省的第一領導人,他有必要關心一下這位年輕搭檔來平海後的生活狀況。
“懷明,來東江已經有一陣子了吧?生活還習慣嗎?”
“多謝顧書記關心,我就在11號住着,除了東江這邊的飯菜清淡了一些,其他的都還不錯!”
顧允知意味深長道:“刺激性的東西對身體沒什麼好處,還是清淡點好!”
宋懷明微笑道:“所以我正在逐漸適應,估計我的口味還要適應一段時間。”
“一定會適應的,適應之後,你就會喜歡上淮揚菜!”
兩人同時笑了起來,顧允知又道:“你愛人的工作問題解決了嗎?”
宋懷明道:“下週就過來了,她過去在靜安一中,事業心比我還重!”
顧允知笑道:“我讓組織部專門安排這件事的,安排好了嗎?”
“定下來了,東江師大附中,老校長退休,教育局方面考慮到她過去有過類似的領導經驗,讓她去當校長!”
“很好啊,你這一來,等於幫我們東江教育界也引入了一位管理人才!”
宋懷明笑着搖了搖頭:“我就怕她水土不服,在靜安的時候還是做出了一些成績,不知道能不能適應東江這裡的教育環境。”
顧允知當然能夠聽出宋懷明的言外之意,他說的是妻子柳玉瑩的事情,實際上在說他自己,顧允知笑道:“咱們中國有句老話,是金子總會發光的,難道你對自己的妻子都沒有信心?”
“有信心!我相信她一定能夠幹好!”
顧允知點了點頭道:“你來平海之前,我就聽很多人談論過你,說你是年輕幹部中最出色的一批。”
“顧書記別誇我了,我就快臉紅了!”
“這點心理素質都沒有,怎麼能當好一省之長?你心理素質沒問題!”顧允知笑道:“他們說你是新時代的法家!”
宋懷明也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不由得楞了一下,馬上就明白了顧允知的意思,他苦笑道:“顧書記,我過去是學法律出身的,人家這麼說我,是諷刺我吧。”
顧允知笑道:“依法治國有什麼不對?我也很贊成,你在靜安的時候,法制和經濟兩手抓,也取得了不小的成效,大家有目共睹嘛!”
宋懷明望着和藹可親的顧允知,心中明白,顧允知了解他花費的功夫絕不比自己少,他們兩人分別代表着黨和政府,他們是平海的正副班長,他們之間的瞭解和磨合尤爲重要,顧允知雖然年紀大了,可是他能夠將平海打造成中國經濟的領軍航母,足見他有着非同尋常的一面,對這樣的人宋懷明從心底保持着尊重,但尊重不代表畏懼,不代表盲從,終有一天他會從顧允知的手上接過平海的指揮權,他會帶着平海這艘航母駛向更光明更廣闊的海面,他要從顧允知的身上學會自己所沒有的東西,他要不斷壯大,直到擁有和顧允知平起平坐甚至超越他的實力。宋懷明真誠道:“我對平海瞭解的還很少,希望顧書記多多幫助!”
這句話將宋懷明的謙虛展露無疑,可是顧允知並不相信宋懷明這句話的真誠,眼前的宋懷明是個擁有獨立思想的人,他懂得表現自己,也懂得何時應該讓步,和宋懷明相比,顧允知感到自己真的有些老了,二十歲的年齡差距,絕不是一句話就能夠說清的,可顧允知對宋懷明的真正能力還是有所保留的,現在的幹部隊伍中不乏紙上談兵的人物存在,想要真正瞭解一個人必須在實際的工作中,不過有一點顧允知可以肯定,宋懷明的應變速度已經達到了一流高手的境界。
張揚並沒有想到周雲帆會主動聯繫自己,接到周雲帆電話的第一反應就是憤怒,他怒道:“周雲帆,你也算是一個男人,出了事情,自己一走了之,讓一個女孩子留下來給你背黑鍋!”
周雲帆對張揚的憤怒早就有所預料,他嘆了口氣道:“張揚,你別上火,我對茵茹就像自己的女兒一樣,我怎麼忍心害她!”
“話誰都會說,現在她在坐牢,你在哪兒?在印尼沙灘上曬太陽吧?”
周雲帆在給張揚打電話之前先找過樑成龍,這才知道張揚專門來到東江爲胡茵茹的事情奔波,所以周雲帆纔會想起找張揚,他低聲道:“張揚,這件事跟茵茹沒關係,龍翔商貿的法人也不是我,我賣了這麼久的車,什麼後果我都想到了,我怎麼會不留後手,張揚,我信不過別人,咱們雖然接觸的時間不久,可我相信,你是個有擔當的爺們,那些車輛的出貨記錄我都留着呢,多少錢賣的,我送出去多少人情,我心底比誰都有數。”
張揚想起了丁斌的那輛捷豹,想起了自己的那輛吉普指揮官,又想起了顧佳彤買走的那輛寶馬mini,看來這些車都是周雲帆當初留的後手,這狗日的也不是什麼好東西,真正落難的時候,他肯定要把這些事情都抖落出來。張揚道:“你是不是要把出貨記錄交給我?”
周雲帆道:“事情已經發生了,我不是逃避,我在考慮怎樣彌補,怎樣把公司的損失減低到最小,張揚,這件事抖出來沒意思,就算是能夠湊巧把一兩個人拖下水,可仍然救不了茵茹,救不了我的公司!”
張揚冷笑道:“所以你就冷眼旁觀!一走了之?”
“不是,我在關注事情的發展,關注省裡這次打擊走私車輛的力度究竟有多大,張揚,我有份東西交給你,在城東上苑別墅區16號,我保險櫃裡存着一份出貨單,還有龍翔公司的註冊材料,那份材料可以證明茵茹跟公司沒有關係。至於怎樣利用才能起到最大的效力,要看你自己了!”
張揚道:“這件事是因你而引起的,你逃了,公司就這麼扔了,誰來收拾這個爛攤子!”
周雲帆道:“只要能幫助茵茹脫罪,我不在乎錢,你幫我轉告他們,我甚至可以繳出罰款……”他停頓了一下又道:“我所能做的只有這麼多!拜託了!”周雲帆說完就匆匆掛上了電話。
張揚還沒有收起電話,樑成龍的電話就打進來了,他是爲了告訴張揚周雲帆出現過了,他讓周雲帆聯繫張揚,張揚告訴他周雲帆已經聯繫過自己了,至於他們之間的具體談話內容張揚並未提及,在拿到周雲帆所說的東西之前,一切還不明朗,張揚也沒有決定應該怎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