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嬋玉?”朱英僉眼睛一亮。色眯眯的笑道:“名兒不錯,不知長的怎麼樣,要是模樣還差強人意,又送給本王這麼多銀子,本王就發回慈悲,臨幸完,饒她一命,老狗你說如何?”徐全嘿嘿笑了起來。
朱英僉興奮的尖叫道:“走,隨本王兵發鹿野鎮搶銀子!哈哈哈哈哈哈。”徐全攙扶着朱英僉上了重檐黃緞馬車。
片刻,數十輛高檐錦緞馬車有序的繞出松林沿着有些崎嶇的土路向鹿野進發,重檐黃緞馬車內不斷傳出興奮的尖笑和沙啞仿若踩了鴨脖子的得意笑聲……
京城,大內西苑,萬壽宮謹身精舍內,靠正牆白紗絲幔垂懸,裡面一座用純金打造的三層坐檯,坐檯八角刻着八卦圖案,坐檯鋪着明黃錦緞蒲團處正處在乾九坤一的正中九五。
此時明黃錦緞蒲團上盤膝端坐一人,此人看樣貌年約四十上下,臉型瘦削,身材清瘦,頭上黑得發亮的一頭長髮僅用一條明黃帶子扎系隨意的披散在肩背處。修剪的齊整的五縷長髯同樣黑中帶亮,身穿着一件印染着暗暗的各種道教符咒的上等棉布寬袍,緊閉着雙目,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整個精舍內燈火通明,亮如白晝,在精舍左側是幾乎與整面牆一般高寬的高大紫檀書架,書架旁則是一張同樣是紫檀木打造的精美長條書案。
一名穿着精綢長衫,身材微胖,面如敷粉,帶着幾分陰柔,年紀也約四十上下的中年人手裡輕握着一小把檀香,小心的打開書案上三足鏤空精銅香爐,將檀香倒入其內。
蓋蓋的瞬間,手輕輕一抖,銅蓋發出清脆的聲響,霎時間整座精舍內都響起了迴音。驚得這名中年男子身子一顫,目露驚慌望向白紗絲幔後的八卦坐檯。
坐檯上的男子慢慢睜開眼,兩道刺眼的寒光從垂幔射出。男子撲通跪倒在地,連連叩頭:“奴才該死,擾了主子仙修,奴才死罪。”
坐檯上的男子輕輕拍了一下手,精舍的門無聲的推開,兩名道童打扮眉清目秀的小火者快步走進精舍內,微垂着頭步上純金臺階,將白紗絲幔拉起用金鉤掛好,下了臺階,跪倒伏地磕了三個響頭。站起身後退着出了精舍,精舍的門又無聲的關上了。
坐檯上的男子大袖輕飄做了個氣納丹田的手勢,輕輕吁了一口氣,淡淡道:“佛家講坐禪,道家言打坐,殊途同歸,都是一個意思。本意不在坐,而在一個打字。”跪伏在光滑的金磚地面的男子臉色一變,眼中的驚懼之色更加濃了。
坐檯上的男子瞧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放心妖魔邪祟進不了朕的身。什麼事?說。”
男子身子一顫,急忙叩了一下頭,說道:“真是什麼事都瞞不過主子的一雙神眼,回主子話,奴才接到李準密報,景王、景王已從鹿野啓程進、進京了。”
坐檯上的男子嘴角綻起一抹玩味的笑意,稍顯即逝,雙目平靜的瞧着跪伏的男子,漸漸的一雙眼斜睨了起來。
跪伏男子等了片刻,沒聽到動靜,悄悄擡頭偷瞟向坐檯,正與斜睨的目光相碰。驚得身子一抖,又趴在了地上。
“滕祥你在怕什麼?是在怕朕嗎?”坐檯男子的聲音變得陰鬱起來。
驚得跪伏男子猛地擡起頭,原本就如敷粉的白淨臉膛更如撞見鬼一般一絲血色都沒了:“奴、奴才心中只有萬千敬意,怎、怎麼會怕主子,主子說這話,奴才實在不知如何自處。”
坐檯端坐的男子正是大明朝當今的大統皇帝。大統清瘦的臉上露出一抹嘲諷的笑意,沉聲道:“你的心思朕都清楚,你是打算將朕的這個兒子雪藏起來,對否?!”
司禮監第三秉筆太監滕祥嚇癱在了地上,驚叫道:“主子,您就是再借奴才一萬個膽子,奴才也不敢做這樣的事啊!”
大統笑了:“一個膽子就如此大了,一萬個膽子天知道你會幹出什麼來。”
“主子……”
“住口!”大統臉色陰沉下來,冷哼道:“數月前你對朕說,朕失蹤了月餘的這個兒子跑到了官洲鉅鹿山,並且摔壞了腦子,記不得自己是誰,朕沒說什麼,那是因爲朕想不通朕的這個兒子爲什麼會莫名其妙跑到那麼荒僻之地,還摔壞了腦子!朕想看看到底是誰幕後導演了這一切,他們想幹什麼!”
大統陰冷的話語仿若利箭一般不斷洞穿滕祥的身體,魂都差點被嚇出體外,哭喊道:“主子,奴才冤枉啊!主子,奴才但有絲毫這樣的狼子野心,奴才願受主子任何懲罰,就是粉身碎骨也心甘情願啊,主子!”
大統臉上浮動着冷笑:“你的心思全都用到了朕的另一個兒子身上。朕問你,馮保今日不當值,他去了哪裡?是不是將朕兒子要回來的消息告訴朕的另一個兒子去了?!裕王和他們此刻是不是正在密謀怎麼攔阻或是除掉他的弟弟吧?!”
滕祥驚得連連叩頭,哭泣道:“主子明察,奴才從沒敢將景王的事告訴宮內第二個人知道,主子,奴才真是百口莫辯了,但奴才是冤枉的!”
大統冷哼了一聲:“你若真敢做了哪怕分毫,朕也就不會對你說這些了,你起來吧!”
“謝、謝主子。”滕祥哆嗦着爬起身來,臉上已是涕淚橫流。
大統瞧了他一眼,嘴角又浮起那抹玩味的笑意:“朕知道你們心裡反感甚至是厭惡朕的這個兒子。”
“奴才不敢!”滕祥剛有些平復的心情又立時狂跳起來,驚恐的又要跪倒。
大統擺了一下手,微笑道:“不然朕的這個兒子不會成全了你和馮保這對冤家對頭。可笑馮保到今兒也沒弄明白你爲什麼突然處處討好他,你知道他現在是什麼心思嗎?他現在提防你就像提防鬼一般!”滕祥低垂着頭,臉露尷尬,嘴角輕微抽搐着。
大統冷笑道:“聽說過無事獻殷勤嗎?蠢材!”話音剛落,大統站起身來走下三層八卦坐檯,一雙大袖輕飄頗有幾分仙風道骨飄逸之氣:“你盤算着朕的這個兒子既然摔壞了腦子什麼也記不得了,又莫名其妙的流落到如此荒僻之地,朕呢對此又沒有任何表示,就暗自動了心思,想將他就此雪藏在民間。只要朕對此無話,他這輩子就終老在荒僻之地。”
大統雙目閃動着陰冷的寒光看着臉色煞白滿臉驚怖的滕祥,滕祥剛要再次跪倒,大統一把攥住滕祥的肩膀,突然面露微笑道:“別介,滕公公,這麼跪來跪去的你不累嗎?”
“主子,奴才真的不敢有這個心思!求主子明察!”滕祥已感覺心已快從嗓子眼跳出來了,額頭上全是如雨般的冷汗,身子已開始搖晃起來。
大統眼神掃過精舍內緊閉的門窗,如今已是八月盛夏。精舍內又密不透風仿若火爐一般悶熱難耐,可大統身穿着冬天的棉袍,臉上卻乾爽爽的,沒有一絲汗,嘴角再次站起那抹玩味的笑意,輕飄飄道:“你想將朕的兒子潛龍在淵困死在鉅鹿荒僻之地,可沒想到朕的兒子卻見龍在野,不僅輕鬆脫出你設的樊籠,還在這短短數月竟然掌控了我大明三分之一的藥材供應,聽聞他的醫術也很不錯,鹿野鎮百姓都稱他神醫。”
大統笑了一下,瞧向已搖搖欲墜的滕祥:“更讓你想不到的是,朕的兒子竟然飛龍在天回來了。你知道這是爲什麼嗎?”
滕祥努力平抑着已近崩潰的心情,使勁嚥了口唾沫,顫抖道:“奴、奴才不知。”
大統臉色猛地一變,臉露猙獰之色,咆哮道:“因爲他姓朱,身上流着朕的血脈!豈是你們這等狗奴才能掌控的嗎?!”
滕祥身子一軟,癱在了地上,神思已陷入半昏迷狀態,無力的低聲呻吟道:“奴才求、求主子開恩!”
大統冷冷的瞧着滕祥:“你的罪,朕誅你十族也不爲過,但朕不殺你,你知道爲什麼嗎?”
滕祥黯淡晦澀的眼眸閃過一絲求生的希望,激靈,跪伏在地上:“請、請主子明示。”
大統悠然一笑:“京城太靜了,朕想熱鬧一下,朕也很想看看你們用盡心思佈下周天大陣,朕的這個兒子,這個變數究竟能爻出什麼樣的逆天大卦,說心裡話,朕還真是對這個昔日的劣兒很是期待!”
跪伏在地的滕祥嘴裡全是苦澀,臉上露出淒涼的笑意,一步錯步步錯,我、我糊塗啊!
“今晚朕對你說的你若敢泄露半個字,朕就誅你十族!”
滕祥打了個激靈,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間瀰漫全身。急忙叩頭道:“奴、奴才遵旨。”
“退下吧。”大統平靜的說道。滕祥顫抖搖晃着爬起身來,雙腳如踩在棉花上退了出去。
大統收回望着關閉的紫檀房門的目光,甩動大袖,飄飄然走向紫檀櫥架前,目光依次掃過貼着吏戶禮工兵邢字樣的櫥架,慢慢定格在內閣的那格書櫥,伸手拿起最上面的摺子。
摺子上用蠅頭正楷規矩的寫着,恭請增補官洲知府、永年縣令折。
大統拿在手裡,並沒打開翻看,雙眼望着奏摺,眼中閃動着沉思之色。
精舍的紫檀雕花房門無聲的輕輕推開,一名同樣身穿棉布長袍,足蹬踢死牛棉鞋,身材矮胖,年紀也在四十上下,一臉憨厚的太監走了進來。
大統眉梢微動了一下,從沉思中醒過神來,將摺子又扔回那格櫥架內,淡淡的問道:“什麼時辰了?”
那名正躡手躡腳拎起紫銅水壺往金盆內倒着熱水的太監聞言,扭頭笑道:“主子莫不是已開了天耳,奴才自認爲已很小心了,還是沒能瞞過主子。”快速瞟了一眼精舍左側巨大的銅壺滴漏:“主子,已過子時三刻了。今兒主子仙遊回來得早。”
大統淡淡一笑,轉身走回三成純金八卦坐檯,盤膝做好。那名太監拿起一塊雪白的上等淞江棉手巾在熱水裡浸溼又攪了攪,擰乾水,在手心裡放了片刻,感覺溫度剛剛好,這才邁着碎步上了臺階,輕輕爲大統拭着面。
擦完了臉,又將大統的雙手仔細擦拭了一遍。將手巾放到一旁,從懷裡掏出一把通體翠綠的玉梳小心仔細的替大統梳理着鬍鬚,片刻,下了臺階,捧着一面打磨的纖毫畢現的銅鏡來到大統面前。
大統滿意的端詳着銅鏡內的面容,沉聲道:“黃錦,景王到潞河驛了吧?”
太監滿臉堆笑道:“是主子,景王一行住在了榮祥客棧。”大統輕捋着頜下的長鬚,沒有說話。
內官監太監總管黃錦低聲笑道:“主子,李準進宮了,奴才沒讓他到司禮監候傳,奴才把他接奴才那去了。”
大統點點頭:“朕現在還不想見他,就讓他今晚在你那歇着吧。”
“是,主子。”黃錦忙答道。
“李準這個奴才你覺得怎麼樣?”大統問道。
黃錦沉思了片刻:“回主子,李準有忠心也有野心。”
大統點點頭,笑道:“是啊,滕祥沒想到他最親信的這個乾兒子給他的密信是在只有一天路程就到京城才發出的。他這個乾兒子盯上他的位置了。”
黃錦猶豫了一下,翻身跪倒:“主子,奴才覺得有野心沒錯,關鍵是看他有沒有一顆忠於主子的心。”
大統愣了一下,問道:“這麼說你也有野心了?”
黃錦憨厚的笑道:“主子這話是想讓奴才說實話還是說假話?”
大統撲哧一笑:“討打的奴才,對朕說假話不想要腦袋了,說實話。”
黃錦嘿嘿笑道:“回主子,奴才自然是有野心的。奴才若是沒有野心,現在還在皇極門外當小火者聽事呢,又怎麼能輪到奴才來侍候主子。”
大統點點頭:“嗯,是實話。不過這個李準的忠心朕還沒瞧到,野心朕倒是摸都能摸出來了,他是將寶押在朕的這個兒子身上了。”
“回主子,主子這話奴才不敢苟同。”黃錦跪着說道。大統眼神又乜向了黃錦。
黃錦沉聲道:“李準忠於景王殿下就是忠於主子。父子一體,李準沒做錯,是李準的乾爹做錯了。”
大統盯着黃錦,慢慢地眼神又正了過來,輕聲道:“你還是太憨厚了。”
“主子,這不是憨厚,這是正理。”黃錦沉聲道。
大統笑道:“好好,正理,你有理。”黃錦開心的咧嘴笑了。
大統問道:“那個齊坎還關在刑部死牢內?”
“是,主子。奴才還是覺得將齊坎關進鎮撫司詔獄不穩妥,難保不會走漏風聲。”
大統笑了一下:“朕從馮保手裡將東廠鎮撫司提刑司交給你,你卻對朕說,他們都不穩妥,朕是該苦笑,還是該將你這奴才打發到南京淨軍營去。”
黃錦擡起頭,有些梗着脖子道:“回主子,奴才只想將事情查個水落石出並就此永遠銷聲匿跡,只要能做到這一點,就是讓主子打發到南京淨軍營,奴才也無怨言。”
大統笑着搖搖頭:“那你說關着有段日子了,你都查出什麼來?”
“回主子,說來也奇怪,奴才查來查去,這個齊坎既不是馮保的人也不是滕祥甚至司禮監哪位秉筆的人,奴才能用到的刑法幾乎都給他用到了,他就是不開口說一個字。”黃錦尷尬的說道。
大統微笑道:“剛纔還信誓旦旦,大言不慚,怎麼這才一會兒就黔驢技窮了,黃錦你是不是有什麼事在瞞着朕?”
黃錦悚然一驚,忙跪伏在地:“奴才天膽也不敢瞞着主子。奴才確實沒查出齊坎究竟爲什麼……”
大統冷笑着打斷黃錦的話:“你不是沒查出來,你是壓根就沒敢查,朕真的很納悶,裕王就真如你們所說宅心仁厚,沒有一絲缺點?!景王,朕的這個兒子就這麼招你們厭?!”
黃錦臉色嚇白了:“主子,奴才對天發誓,對列祖列宗發誓,奴才從沒有這麼想過。”
大統嘆了口氣:“你起來吧,說心裡話,朕的那個兒子,朕心裡也很失望,從小到大,喜怒無常,性情殘暴,既貪財又好色,搶奪富戶民財土地不說,還侮辱人家的妻女,在簾子衚衕的小豹房內他可是滿京城抓了不少女人。這些朕都清楚,因此他突然失蹤,朕反倒鬆了口氣,並沒傳旨天下找尋他。他在官洲鉅鹿山下的山野荒村被李準找到,朕聽聞心裡並沒多少喜悅。”
“主子……”黃錦眼圈溢動着淚光,震驚的瞧着大統,他做夢都沒想到大統竟對他說出這番話,心裡既感激涕零又驚怖難安。
大統嘴角露出一抹苦笑:“黃錦,你說這樣一個人摔壞了腦子就當真像變了一個人嗎?朕很疑惑,因此朕也很想看看這到底是不是真的。”
黃錦忙道:“回主子,鎮撫司提刑司的密佈官洲鹿野的緹騎每日都有密報,景王殿下所作所爲事無鉅細都記錄在案,主子,這一切都是真的。奴才以爲,景王殿下不是摔壞了腦子,而是遇到了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