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點頭:“京城大小臣工無人不知。”
“鎮撫司發生的事瞞不過馮公公,事發不久,馮公公就已聽說了,他當晚就將吳廣利和吳雄叔侄羈押到了他在後井兒衚衕的私宅。經過審訊,吳雄根本就不知曉發生的這件事。他當晚和幾個手下在燈市口宋記糧莊掌櫃宋樑甫家裡乾醡酒,敲詐宋樑甫的錢財,原本這樣蠅營狗苟下三爛的勾當,他一個指揮僉事是不屑於去幹的。可起因是吳雄瞧上了宋樑甫的兩個小妾,因此當晚是從牀上將吳雄押到馮保家中的。”
李妃絕美的小臉浮起兩砣嫣紅,高拱急忙垂下頭,心裡暗暗一顫。
李妃瞧了一眼同樣吃驚疑惑瞧着自己的裕王,輕聲道:“馮公公又轉而審問吳廣利,吳廣利滿口承認確實帶着手下在簾子衚衕襲擊了一輛馬車。可那是因爲他欠景王府王府護衛同樣是錦衣衛指揮僉事的江林四千兩賭銀。江林找到他對他說,有個外地客商竟敢在胭脂樓和他喜歡的一名粉頭吃花酒,只要吳廣利帶人弄死他,他欠的賭銀就一筆勾銷,因此吳廣利才帶着人喬裝強匪襲擊那輛馬車。”
高拱臉色一變,虎目露出驚疑之色,脫口問道:“可是徐閣老說,黃公公親眼瞧見阻止吳廣利行刺的就是江林。這又是怎麼回事?”
李妃淡淡一笑:“是啊,這確實有些解釋不通,可是高師傅,您不覺得這裡面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玄妙嗎?”高拱一愣,目露驚疑之色越發濃了。
“先是景王無故失蹤,接着又莫名其妙的回來了,緊接着景王府護衛就以賭銀相威脅,矇騙吳廣利行刺景王殿下,接着自己又出來救駕,哼!高師傅,您是有大學問大睿智之人,您應該能從哀家所說看出些什麼來吧?!”李妃悠悠道。高拱臉色一變,一雙虎目閃爍,低頭沉思起來。
李妃心裡暗自冷笑,俏臉則露出悽怨之色:“陰毒之策環環相扣,終於將污水潑到王爺身上,讓王爺百口莫辯,哀家想請問高師傅,是何人如此歹毒,不僅讓王爺揹負弒弟,覬覦大位之禽獸惡行,更欲致王爺於死地?哀家再請問高師傅,王爺若真的因此蒙冤,父皇震怒,做出父子相殘,臣民不忍睹之悲劇,對誰最有利?”
李妃的話如同一記記炸雷在高拱耳旁響起,高拱的臉色白了,震駭的看着李妃,靜默了片刻,高拱慢慢站起身來,突然又翻身跪倒,伏地痛苦道:“臣愚鈍昏聵,若不是娘娘睿智明察,險些鑄下難以饒恕的大罪,請王爺重重責罰。”
裕王掙扎着要起來,李芳和李妃急忙上前攙扶,裕王搖晃着來到高拱面前,掙扎着推開兩人,慢慢蹲身攙扶起高拱,哽咽道:“只要高師傅能知曉本王是冤枉的,本王縱然,也沒有遺憾了。”
高拱身子一震,慢慢擡起頭,滿是悔恨自責的虎目內閃動着淚光,但稍顯即逝,沉聲道:“王爺放心,高拱就是拼卻性命不要,也決不讓奸計得逞,毀我大明江山!”
裕王滿臉都是真誠感動之色,緊緊握着高拱的雙臂:“高師傅。”
高拱躬身道:“王爺,臣這就趕赴徐閣老家中,將此陰謀轉告徐閣老。”
裕王眼中閃過一抹異樣之色,沉吟了片刻,苦笑道:“還是算了吧,高師傅。我們沒有任何真憑實據,剛纔所言都是李妃一人揣測之言,更何況如今時局艱危,徐閣老勤勞王事,偌大年紀日夜守在值房,月餘都不曾回家一兩次,今日好不容易,還是不要去打擾他們一家團聚了。”
高拱臉露倔強,躬身道:“茲事體大,事關我大明國運,徐閣老公忠體國會體諒的。王爺,臣告退了。”
高拱轉身向書房外走去,來到門口停住,又轉身施禮道:“臣還有一言,王爺萬望要善保龍體,遠離讒佞,修身養性纔是。”說完,轉身離去了。
李妃俏臉羞紅,神情尷尬的望向裕王。
裕王木然的瞧着房門,嘴角不露聲色的閃過一絲詭異的笑意,但稍顯即收,長嘆了一口氣,低沉的說道:“李芳,擺駕靜心齋,這幾日本王任何人都不見。”
“奴才遵旨!”李芳躬身答道,聲音隱隱透出了驚喜,快步上前攙扶着裕王,“王爺!”李妃羞怨的喊道。
裕王沒有停頓,由李芳攙扶着出了書房,下了漢白玉臺階,沿着滿是花草的小徑,向右側數十米外一片淡雅肅穆的樓閣走去。
李妃絕美的俏臉露出羞惱怨毒之色,低聲咒罵道:“不識好歹的高鬍子!”
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馮保躬身站在李飛身後,那張白淨沒有一絲皺紋,如新剝殼雞蛋的圓臉同樣浮現着怨恨。
李妃背對着馮保,微笑道:“高鬍子的話你都聽到了吧,他說了,讓王爺遠離讒佞,修身養性!”
馮保臉色漲紅,氣急敗壞道:“奴才心裡明白,在高鬍子眼裡,奴才就是讒佞小人,可、可他也太放肆了,竟然對娘娘也敢口出不敬,他還真拿自己這首席講讀官當根蔥!不知死活的河南毬!”
李妃扭頭瞧向馮保,與馮保偷覷的眼神相碰,露出玩味的笑意。馮保一驚,慌忙跪倒:“奴才言語無狀,請娘娘責罰!”
李妃淡淡道:“起來吧。你都聽到了,連徐階都知曉了那個畜生回京了,黃錦所爲必是父皇授意,看來父皇召見那個畜生已在隨時之間。因此明日必須成功!”清澈如幽潭般的美眸射出強烈的殺機。
馮保躬身道:“娘娘放心,奴才一定會做的乾淨漂亮!”
李妃淡淡道:“事成之後,京城必會一片混亂,父皇也絕不會善罷甘休,吳老三既然想做錦衣衛都指揮使,大義滅親想必不會讓他爲難吧。”
馮保陪笑道:“交給奴才,娘娘就放心吧。”
“不要留下什麼麻煩,你去吧!”李妃滿意的點點頭。
馮保躬身退到了書房門口,轉身出了書房,邁步下臺階時,臉上露出了詭異玩味的笑意,身影不急不緩的消失在夜幕中……
未時初,馬車停在了錢府門前,鄭三刀跳下馬車:“主人,錢府到了。”
車簾掀起,陳燁捧着一尺見方四角包銅的紅木小箱躬身而出,鄭三刀攙扶着下了馬車。
“不用過去了。”
陳燁阻止鄭三刀抱箱,邁步走向依舊門廊掛孝府門緊閉的錢府,錢府門前除了那兩隻孤零零的石獅無聲的吶喊外,地上這一次連一片紙錢都沒了,乾燥的暖風拂過,帶起了幾絲懶洋洋的塵土。
陳燁微皺眉,擡起木箱擋了一下,邁步上了臺階,將木箱夾在左腰間,擡手輕輕敲打黑漆大門上鉦明瓦亮的獸頭門環。
片刻,府門開啓一角,依舊是那名二十出頭濃眉大眼的僕役頂着兩隻灰青的眼圈探出頭來。
陳燁抱拳微笑剛要張嘴。僕役已搶先說道:“夫人已在內宅侯着你呢,進去吧。”邊說邊將府門拉開,陳燁微笑着正要進府,僕役揚聲道:“你也一同進來吧。”
鄭三刀一愣,下意識的扭頭瞧了一眼,“別瞧了,就是你!”僕役聲音發尖的揚聲道,轉而望向臉露疑惑的陳燁,乾笑道:“夫人吩咐小的要禮敬您。”
陳燁微微一笑,邁步進入府內,鄭三刀快步飛奔過來,瞧了一眼臉色發青的僕役,嘿嘿低笑道:“兄弟你這身子骨悠着點。”
僕役一愣,鄭三刀已快步追上了陳燁,殷勤的接過箱子,跟隨陳燁穿過轎廳、過廳、門房,上了迴廊。
僕役收回目光,自嘲的輕啐了一口,喃喃道:“孃的,還真的悠着點,不然非死在那慾壑難填的賤貨手裡不成。”
僕役將府門全都打開,用手捏揉着後腰,下了臺階,小心警惕的瞧了瞧冷清無人的衚衕左右,快步來到馬車旁,牽着繮繩將馬車趕進了府內,片刻,府門又重新關上了。
陳燁和捧着紅木小箱的鄭三刀進入三進院落,沿着兩側栽種着鮮花綠草的青石板道走向錢府正廳。
突然身後傳來咣噹聲。陳燁和鄭三刀扭頭望去,三進院落的門廳大門關閉了。
鄭三刀奇怪的問道:“主人這是啥規矩,客人剛進來就關門,難不成還怕咱們跑了不成?”
“沒錯,爺就是怕你們這兩個土鱉跑了!哈哈哈哈哈!”張狂的笑聲從錢府正廳射出,韓茹繡引着兩位衣着光豔油頭粉面的男子以及十幾名頭戴圓帽,身穿圓領十二顆鈕釦直裰,腳蹬白靴,手執刀槍的兵士從正廳內走出。
陳燁擡眼望去,愣了一下,這不是昨天從錢府出來那位自己想暴踹的二流子嗎?!
鄭三刀則一臉乜呆的瞧着另一位一身花裡胡哨,要不是那臉像亂草的連鬢絡腮鬍子和懷了七八個月的水桶肚子,真以爲是從那個戲樓跑出的坤角,瞧着這位大約二十出頭,臉上敷着濃濃的珍珠粉活脫是從哪座墳裡刨出來的活殭屍,鄭三刀嗓子眼一陣發癢,胃裡一陣陣的翻騰。
院落四周幾顆桑槐古樹後也閃身而出十餘名兵士,手執刀槍,一臉殺氣的瞪着陳燁和鄭三刀。
曾戲弄陳燁的那名輕浮公子用右手大拇指捋了捋八字鬍,得意地笑道:“姐,這一回弟弟我和你的賢婿活幹得漂亮吧。”
韓茹繡得意地笑着點點頭,目光瞧向站在身旁的不男不女的活殭屍,綻顏笑道:“賢婿,這一次幫我這個大忙,下月就讓你和靜姝完婚。”
東城兵馬司指揮王霖的獨子王思安聞言,咧開嘴,狂喜交加的問道:“岳母大人,你不會糊弄我吧?”
韓茹繡瞧着咧嘴傻樂從臉上不斷掉粉的王思安,胃裡也是一陣翻騰,將目光挪開望向陳燁,強忍住噁心,微笑道:“婚嫁之事,豈能兒戲,思安可要好好待靜姝。”
“放心吧,岳母大人,我保證一百個一千個疼她!”王思安眼神滴溜溜亂轉盯着韓茹繡豐滿高聳的胸脯,使勁嚥了一口口水,翻身跪倒,淫笑道:“我他孃的真有些受不了了,岳母大人俺替你宰了這兩個土鱉,您今天就讓我摟着靜姝睡覺吧。”
韓茹繡微微一笑,沒有說話,心裡暗恨道,老孃現在還要利用你,因此暫且任由你一雙色眼亂瞟和滿嘴噴糞,等此事結束後,老孃非將你拆了喂狗!
韓玄呵呵笑道:“混蛋!你他孃的當俺外甥女是天香樓的粉頭嗎?思安你小子再說這沒屁眼的話,老子閹了你這王八蛋!”
王思安嘿嘿笑着站起身來,擠眉弄眼道:“你他孃的不是睡我小妾的時候了,跟老子說這樣絕情的話,你要是讓我先睡了靜姝小姐,我昨晚剛開苞的第九房小妾可以先讓你玩上幾天,咋樣?”
韓玄尷尬的瞧了一眼臉色陰沉的韓茹繡,低聲道:“閉嘴!再胡說八道,我可真翻臉了!”
王思安泄氣的吧嗒了一下嘴,低聲嘟囔了幾句,韓玄奘作沒聽到,滿臉歉意笑容的望向自己的姐姐。
韓茹繡壓根就沒瞧向他們,美目在陳燁清秀的臉和鄭三刀捧着的紅木小箱來回閃爍,腦中閃過昨晚突然接到山西巡撫盧安讓管家帶來的情意綿綿的書信,信中明言想娶自己續絃。
韓茹繡嘴角綻起一抹得意陰冷的笑意,沒想到當年隔壁那長相蠢笨像放牛娃的傻小子今日竟也能開府建牙,位列封疆。更想不到這麼多年過去了,他竟依然對我念念不忘。原本以爲錢正義這死鬼嗝屁,老孃這輩子要委曲求全過日子了,現在才明白,老天爺剋死這死鬼,是想讓本夫人去做巡撫夫人啊!咯咯咯咯咯!
陳燁冷冷的瞧着臉上掩不住得意笑意的韓茹繡,沉聲問道:“錢夫人你這是何意?”
韓茹繡微笑問道:“陳燁,東西帶來了嗎?”
陳燁眼神瞧了一眼鄭三刀懷裡的紅木小箱,沉聲問道:“柳夫人呢?”
不待韓茹繡答話,王思安已不耐煩嚷道:“岳母大人不必和這兩個土鱉廢話,讓小婿宰了他們,早早了事。我和韓玄兄好去天香樓吃花酒!”
韓茹繡美目流轉瞧了一眼自己的弟弟,韓玄微微點頭,嘴角露出一抹陰冷的笑意,眼神詭異的瞧着王思安的側影。
韓茹繡微笑着,清冷的說道:“陳燁還有用,他那個跟班就有勞賢婿幫忙了!”
王思安無聊的又吧嗒了一下嘴:“大早上就將我折騰來,弄了半天就只有一個下濺的跟班,沒勁!你們都聽仔細了,那個細皮嫩肉的兔子先留着,他那個跟班,給爺剮了!”
“都聽清了,不許傷了陳燁!”韓茹繡揚聲說道。
王思安一雙渾濁發黃的眼瞬間閃過一抹恍然,狠狠的又盯了一眼韓茹繡高聳之處,又羨慕嫉妒恨的瞧向陳燁,老子明白了,原來是看上這小白臉了,孃的,就先讓你這沒毛的兔子佔些便宜,等老子弄了錢靜姝,老子就一刀宰了你,接下來該老子享受了!嘿嘿嘿。
王思安揚聲道:“本公子岳母大人的話都聽清了嗎?”
“聽清了!”身後的十餘名兵士和院裡圍過來的十餘名兵士齊聲嚷道。
陳燁冷冷的瞧了瞧不斷圍聚過來的兵士,又望向韓茹繡,揚聲道:“真是出乎陳燁意料之外,看來錢夫人是意圖殺人劫財了?!錢夫人看來陳燁的警告你並沒放在心裡。”
韓茹繡心裡一顫,冷笑道:“陳燁你最大的錯誤就是太輕狂自以爲是了,若是你不出言威脅,本夫人還不會出此下策,因爲本夫人知道,無論我同意還是不同意將葉仁慧交給你,你我之間也註定要結樑子。本夫人是未雨綢繆,先下手爲強,只要做得神鬼不知,我就不信你所倚仗的人能查出是我乾的。”
鄭三刀低聲問道:“主人,怎麼辦?”
陳燁冷笑道:“下手分寸一點,挑了他們的手筋,不要殺了他們。”
鄭三刀點頭,擔憂的低聲道:“主人,他們可是官兵,弄傷他們會不會給主人惹麻煩?”
陳燁冷笑道:“從咱們進府,麻煩已經找到頭上了,顧不得這些了!”
鄭三刀點了下頭,雙眼射出陰冷的寒光快速的掃視着周圍已不足兩米距離的官兵,右手握住刀柄,正要出手的剎那間,門廳的門傳來錢靜姝憤怒之極尖厲的喊聲:“放肆!這是我家,你們是何人竟敢攔阻本小姐!”
“慢!”王思安大聲喊道。圍住陳燁和鄭三刀的近三十名兵士都停住腳步。
王思安臉上全是驚喜的淫笑,仿若叫驢一般,吼道:“孃的,門外的兔崽子們都聽仔細了,罵你的美貌小姐可是本公子還沒過門的妻子,你們誰若是敢對她不敬,老子打斷你們的狗腿!快開門,本公子要見朝思暮想的愛妻,快他孃的開門!”韓玄吃驚的望向韓茹繡,韓茹繡陰沉着臉微微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