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燁苦笑了一下:“俗話說,藥醫不死病,若是還無效果,恐怕此病在如今就是絕症,只能放棄了。”高啓默默的點點頭。
陳燁笑道:“老哥,聽我大致介紹,你意下如何?”
高啓躬身深施了一禮:“王爺此舉功德無量,我大明百姓從此有福了。”
“好既然老哥支持我的想法,我誠意請你做咱大明京城總院院長。”
高啓臉色微變,神情有些尷尬道:“王爺,小老兒醫術淺陋,實難當此重任,王爺還、還是另請醫道精深的高賢吧。”
陳燁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我費了這麼半天口舌,你竟然拒絕?”
高啓躬身道:“不、不是小老兒不識擡舉,實在是醫術淺陋,難以擔當王爺如此重任,懇、懇請王爺見諒。”
陳燁淡淡一笑:“也罷,人各有志,本王也不強求。”
“多謝王爺,王爺若無其他吩咐,小老兒懇請告退。”高啓施禮,就要離去。
陳燁冷笑道:“你既然不識擡舉,本王現在就告知你,在大明朝你今後不能再行醫了。”
高啓猛地停住腳步,苦笑道:“可王爺剛纔不是說只要通過王爺的醫事資格考試,就能行醫嗎?”
“別人行,你不行,你的考試資格本王永遠剝奪。”陳燁冷冷道。
高啓暗咬了咬牙,施禮道:“王爺既如此說,高啓無話可說,認命就是,高啓告辭。”轉身要走。
陳燁冷笑道:“從明日起,會有鎮撫司的錦衣衛守在你家門外,凡屬朝廷准許的所有謀生手段你一概不準,另外錦衣衛的一日三頓吃食就由你供應,先去十個吧,以後本王會酌情再添派人手。”
高啓身子一晃,險些癱在地上,扭身,憤怒之極的瞪着陳燁,可剛跟陳燁冰冷的目光相碰,所有的憤怒瞬間就嚇得蕩然無存,慢慢跪倒在地,哀求道:“王爺你這是要逼死小老兒嗎?”
陳燁咆哮道:“你這老東西既然將咱們的交情棄之如敝履,我腦子又沒病,和你講什麼兄弟情義!”
高啓身子一震,意動的看着陳燁,苦笑道:“您是王爺,小老兒怎敢……”
“再說這樣的屁話,我現在就命令錦衣衛去你家!”陳燁暴怒道。
高啓突然站起身來,嚷嚷道:“好,王爺如此逼高啓,高啓就索性直說了吧,你改變千年醫道傳統,成與不成,先且不論,老夫若是真的當了王爺的什麼醫院院長,會被天下醫者罵成助紂爲虐的狗腿子的!”
陳燁冷笑道:“狗腿子,高啓你拍着胸膛自問,我這麼做除了傷害了那些草菅人命騙人錢財的庸醫騙子,於民於國有利還是有罪?”
高啓啞然片刻,囁嚅道:“王爺規範天下醫者滌清污穢,讓皆是真材實料的醫者爲人治病,自然是好事,可是你成立什麼醫院,以王爺權勢,不消幾年,天下的行醫之人就會被您擠得沒了飯碗。”
陳燁沉聲道:“我不否認你所說會成爲事實,因爲這正是我想做的事,我剛纔說了,我會讓大明兩京一十三省各省府州縣都有醫院,將來村鎮也會有醫所,所需的郎中大夫數量之巨大,可想而知,他們若真的有本事,本王醫院的大門始終向他們敞開着,而且本王相信,他們在醫院的月銀不會比自己開醫館或者受僱於醫館賺的少,甚至會更多。”
“可、可是……”高啓有些口吃,但神情閃爍,依舊能看出不情願之色。
陳燁走過去看着高啓:“老傢伙你看清了,我是以官洲鹿野鎮鉅鹿藥行掌櫃陳燁,是那個將你這老傢伙引爲知己的陳燁在要求老友高啓相助,共圖大業。咱們在杏林堂一見如故,我陳燁不止視你爲讓我尊敬的醫道前輩,更視你爲知己。你若只在意世俗之人甚至別有用心之人說了什麼,愛惜自己的羽毛,全然不念及你我相知相交的情意,我無話可說,你請吧。你放心,我不會派錦衣衛去騷擾你和你的家人,從此你我大路朝天各走半邊,咱們老死不相往來。”
高啓身子又是一震,臉色慢慢漲紅了,聲音已見嘶啞:“罷了,就算天下人皆說我高啓是攀附權貴的小人,我也認了爲了王爺的知遇之情,高啓從命就是!”
陳燁瞧着高啓,慢慢綻顏笑了:“老傢伙,我如此聲情並茂,就差沒掉淚了,你要是再敢拒絕,我可是憋着勁非暴打你一頓不可。”
高啓咧嘴笑了,故作心虛道:“這麼說幸虧小老兒曉事得快,要不然就要吃王爺的拳頭宴了。”兩人開懷大笑起來。
“我的酒你還要不要喝了?”陳燁笑道。
高啓嘿嘿笑道:“王爺真心賜酒,小老兒哪敢不識擡舉。”
“老東西!”陳燁拉着高啓的胳膊再次入席,爲高啓倒滿了酒:“今兒別走了,我讓奴才去你府上告知一聲,咱們一醉方休!”
高啓笑着點點頭:“王爺留宿,小老兒受寵若驚,不敢不從。”
陳燁斜睨着眼瞧着高啓,笑道:“老傢伙陰陽怪氣的,你又不是大姑娘,哪來的不敢不從。”高啓嘿嘿笑着端起酒杯,美美的嗞了一口酒。
陳燁再次爲高啓倒酒,高啓忙陪笑道:“萬萬使不得,王爺,您還是讓小老兒自己來吧。”
陳燁將酒壺遞與他:“我這個人呢,對人也有遠近親疏,親近的人呢,我讓他們叫我東家。稍微疏遠的人呢,依舊管我叫王爺,不知老傢伙你想如何稱呼我?”
高啓一愣,轉而嘿嘿笑道:“自然想稱呼您東家了,就是不知王爺您是否允許小老兒放肆?”
“你說呢,高院長。”陳燁笑着夾了一筷子油爆肚放到高啓面前的碟內。
高啓喜笑顏開道:“王爺不忘貧賤之交,小老兒感銘終身又豈能不識擡舉,爲全王爺仁德,小老兒也斗膽叫您東家了。”陳燁微露苦笑搖搖頭。
高啓又抿了一口酒,目光閃爍片刻,臉上露出幾許諂笑,小心翼翼道:“東家,您讓小老兒當京城總院院長,不知這月銀?”
陳燁撲哧一笑,點頭道:“當年江東魯肅對大將呂蒙言,士別三日,刮目相看。你比呂蒙出息多了,他三日,你連一刻都不到,不過坐在席間能忍着喝了兩杯酒,說了幾句廢話後,才問銀子,也真是難爲你這貪財如命的老東西了。”
高啓老臉一紅:“東家此言差異,聖人云,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高啓既蒙東家擡愛,做了京城總院院長,稍微關心一下報酬,也是情所應當。”
陳燁嘴角綻起一抹嘲諷的笑意:“這就是所謂的僞道學嘴臉吧。不愧是中過舉,修煉過朱熹理學講義,寫過八股文章的讀書人。”
高啓嘿嘿笑道:“聖人的道德文章,立意高遠,高啓智術粗陋,不過稍窺門徑而已。”
陳燁鄙夷的一笑:“不必過謙,與今日這些官員比,你已堪稱楷模的君子了。”
高啓嘿嘿一笑,沒敢順着這個話題說下去。近萬官員離開景王府時,高啓恰好瞧見,瞧着他們一個個如同死了老子娘一般的哭喪臉,高啓心裡已估摸出,能讓大明朝官員滿臉悲憤欲哭無淚,除了銀子被搶,就算死了爹孃都不會如此,這些官員八成是損失慘重,不過心裡也震驚,景王出手搜刮,果然非同凡響,竟然讓如此多的官員敢怒不敢言的破了財。
陳燁似笑非笑瞧着高啓,高啓有些恍惚的心神立時百分之百的抖擻起來,眼眸深處閃動着警惕,心裡暗驚道,不會是連我也想算計吧?該不會是想讓老夫白乾?
陳燁挑了一下眉梢,微笑道:“關於你的月銀,我也曾反覆想過,最後的結論就是,你是個慾壑難填的傢伙,無論給多少月銀,你都會以權謀私中飽私囊的。”
高啓的臉色又漲紅起來,只不過這次不是感動,而是如踩了尾巴羞怒激動的,臉上勉強露出幾絲尷尬的笑意:“東家這話,高啓不僅不敢苟同,甚至感到非常委屈。高啓診病診金是高了些,可那都是對那些贓官巨蠹和爲富不仁的鉅富商賈,對尋常百姓從來都是僅以微利不賠,甚至對一些貧苦百姓,高啓都是免費診治,白賒藥給他們,這些當日王爺去高啓家中都是有所耳聞的。”
陳燁微笑道:“這倒不假,不過這也正是我剛纔那番話的原因。”
“高啓不解,請東家明言。”
“很簡單,因爲在你這老東西心裡,我更是爲富不仁的典範!”
高啓一愣,眨了眨眼睛,思索了片刻,紅着臉尷尬的嘿嘿笑了起來。
陳燁笑道:“因此我要從根本上防範杜絕我醫院內最大的一條碩鼠掏空醫院的瓤子。”
“東家,這麼說是否有些羞辱小老兒了,古人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東家如此說,小老兒實在無臉做這個院長了。”高啓漲紅着臉,有些惱羞成怒道。
陳燁微微一笑:“你就不好奇,我用什麼法子管住你那雙貪財的手?”
“王爺要說,小老兒洗耳恭聽就是。”高啓強忍着羞怒,悶聲道。
“京城總院一成分子是你高聘君的了。”陳燁的話如驚天霹靂震得高啓變了色,瞠目結舌瞪着陳燁,極度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
半晌,高啓使勁喘了一口大氣,驚喜交加道:“東家,您剛纔說什麼,小老兒最近虛火大,耳朵有些聾,萬望東家能再說一遍。”
陳燁笑眯眯道:“京城總院一成分子送給你了。”
“真的?”高啓驚喜的大叫道。
陳燁笑道:“總院每年的淨利一成就是你的月銀,換句話說,總院掙的利潤越高,你所得的月銀就越高,高院長,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王,不,東家,您放心,高啓一定頭拱地,肝腦塗地將醫院經營好,讓整個京城的病患都到咱們醫院來瞧病!”高啓激動地說道。
陳燁收住笑容,沉聲道:“你聽好了,我做的不是強買強賣的買賣,你高院長也不是靠這個發財的。要靠你的才能和醫院的醫術、信譽將咱們的醫院發展壯大。”
高啓也收起笑容,躬身正色道:“東家的話,高啓會銘記在心,東家放心,高啓一定憑真才能真本事將醫院經營好。”
陳燁輕輕碰了一下高啓,笑道:“我這個防碩鼠的法子,你可滿意?”
高啓眉開眼笑連連點頭:“滿意,滿意,東家防微杜漸,手段高超,高啓佩服的五體投地!”兩人同時放聲大笑起來。
徐府書房。脫去冠帶朝服,換上平陽巾,青色標佈道氅的徐階坐在偏廳紅木書案後,面帶怒色瞪着身穿官服跪着的大兒子徐璠。
徐陟接過婢女托盤內的茶盞,示意婢女退下,將茶盞放在書案上,陪笑道:“兄長,消消火氣吧,賢侄可是跪了快兩個時辰了,晚飯都沒吃,你這當父親的不心疼,我這當二叔的可是着實的心疼。”
徐階瞧了一眼徐陟,冷哼了一聲:“扶不起來的畜生,還有你,老夫的臉都讓你們丟盡了!”
徐陟嘿嘿一笑,轉身笑道:“閣老發話了,賢侄起來吧。”
“兒子謝父親。”徐璠咬着牙慢慢站起身來,兩條腿如萬千蟲蟻爬行撕咬,嘴角輕微的抽搐着。
徐陟過去攙扶着徐璠在一旁的花梨木圈椅坐下,蹲着身子爲徐璠揉着刺疼痠麻的雙腿。
徐璠眼圈含淚,哽咽道:“侄兒謝、謝二叔。”
徐陟笑道:“一家人,說什麼謝字。”
徐階眼中閃過一絲心疼,端起茶盞,又慢慢放下了,眼神落在偏廳紫檀木屏風處,陳燁送來的裝着賬簿的半大紅木箱子的一角從屏風後露出,臉上又閃出怒意。
給徐璠揉腿的徐陟一直用餘光瞧着徐階,見徐階剛有些消的怒色又升了上來,忙苦笑道:“哎呦,我的好兄長,首輔大人,事情既然已經出了,你生氣也於事無補,就消消氣吧。”
徐階怒道:“老夫一生的清名全毀在你和這個畜生手裡了!”
徐璠驚得又要跪下,徐陟輕輕按住,站起身來:“兄長要這樣說,做兄弟的也只好爲自己和賢侄分辯幾句了。”
徐階一愣,冷笑道:“分辨,老夫倒要聽聽你能說出什麼道理來。”
徐陟躬身道:“兄長埋怨做弟弟的和賢侄讓您今天在景王面前丟了顏面,這是做弟弟的錯,弟弟認,可兄長想過沒有,弟弟和賢侄所做的這些都是爲了兄長啊。”
“爲我?”徐階冷笑了一聲。
“兄長還別不信,就拿弟弟在京城六和錢莊大號存的二十萬兩銀子吧。兄長嚴令,咱徐家的棉布絲綢生意不得在京城發展,那弟弟爲何要在京城存這麼一大筆銀子呢?”
徐階端起茶盞,揭開蓋碗,輕抿了一口,冷笑道:“是啊,老夫也甚是不解你此舉究竟爲何?”
徐陟一笑:“兄長放心,弟弟腦子沒燒糊塗,弟弟之所以將二十萬兩銀子就這麼白白放在六和錢莊,全是爲了兄長。”
徐階臉露鄙夷的冷笑:“這倒奇了,你們口口聲聲爲我,可怎麼老夫卻從不知曉還有這麼一大筆銀子,還是景王將這些賬簿送來,老夫才知曉此事,老二,你這番話自己不覺得荒謬可笑嗎?”
徐陟抱拳施禮道:“兄長能否聽弟弟把話說完。”徐階沒有說話,又揭開蓋碗,輕呷了一口茶。
徐陟苦笑道:“兄長不知曉存在錢莊的銀子,是因爲大夥一致決定不將存銀的事告訴兄長。”
徐階臉色一變,脫口問道:“大夥兒?除了你和徐璠,還有誰知曉?”
徐陟道:“還有徐琨、徐瑛兩位賢侄和管家徐福。兄長,今兒,做弟弟的就索性直說了吧,兄長天資聰穎睿智,弱冠就高中探花及第,步入仕途,蒙聖上賞識器重,直至如今位列首輔。可兄長想過沒有,你這數十年宦海,雖有些微波折,但一直如履平地,是因爲什麼?”
徐階沉吟了片刻,沉聲道:“諸葛一生惟謹慎,老夫爲官數十載,之所以能位列首輔,除對聖上至忠,對同僚百官至誠外,靠的就是武侯這謹慎二字。”
“還有呢?”
徐階疑惑的看着徐陟。
徐陟臉上露出嘲諷的笑意:“大哥這些堪稱至理的爲官之道,慢說前朝,就是本朝謹小慎微做官之人何止數萬,可爲何就大哥能做到首輔?”
“哦?老夫倒要洗耳恭聽你的高見。”徐階冷笑道。
徐陟也笑了一下:“其實說出來不值一提,就是兄長平日最深惡痛絕的兩個字。”
徐階又將書案上的茶盞端起,用蓋碗輕輕撥動,呷了一口,淡淡道:“是哪兩個字?”
“銀子!”
徐階的手輕微一顫,幾滴茶水從杯中濺出,濺打在手上,徐階急忙將茶盞放下,從大袖內掏出雪白的絲巾,擦了擦手,臉露怒色瞪着徐陟:“二弟,你胡說什麼,難不成你是想說老夫是贓官嗎?”
“兄長息怒,兄長是心學傳人,朝野共頌仰望的賢相,又怎麼會是贓官,但兄長的仕途確實有一半的功勞是因爲銀子。”徐陟微笑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