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虎微垂着頭,嘴角輕微抽搐着,那條陰天颳風下雨下雪都疼得讓他恨不得一頭撞死的右臂又開始隱隱作疼起來。
孫立嘆了口氣,走過去拍拍金虎的肩膀:“你是爺最倚爲臂膀的心腹,如今的那幾個窮村子就如同是幾隻刺蝟,渾身的刺都立着。這麼多年爺能越做越大,就是不以己之短攻他們的長處,何況爺不想再丟一次面子,爺混到如今這個地步,面子比命更重要。”
金虎身子一震,一股羞辱從心底激射而出,猛地擡起頭,悲憤的看着孫立:“爺!”孫立的眼神射出一縷陰狠的寒光,金虎身子一顫,慢慢低下頭:“是,金虎遵命。”
灑進議事廳大理石地面的陽光顯出一道窈窕婀娜的身影。嬋玉身披着雪白沒有一絲雜色的狐裘站在門口,眉目掃了一眼屋裡包着頭、吊着肩膀、拄着拐的殘兵敗將,臉上露出嘲弄的笑意,輕邁蓮步走進廳內。
孫立陰沉着臉,怒吼道:“一羣沒規矩的東西,小奶奶來了,爲什麼不通稟?”
嬋玉微微一笑:“是我沒叫他們通稟的,怎麼如今孫爺的規矩越發嚴厲了?我來藥行也要通稟嗎?”
孫立有些尷尬的打了個哈哈:“丫頭,來藥行有事?”
嬋玉的笑容從脣角慢慢擴展到了眼角,就如同一朵美到極致的花朵慢慢綻放。屋裡除了包住頭臉的錢豹,所有的殘兵敗將在這瞬間都屏住了呼吸,呆呆的瞧着嬋玉那張俏美的臉。
嬋玉猛地收住笑容,冷冷道:“孫爺真是貴人多忘事,不會這麼快就忘了咱們的賭約了吧。”
孫立臉色微微一變,轉而春風滿面道:“丫頭你看我這裡還有事,這件事咱們回頭再說。”
“不會耽誤孫爺多少時間,逍遙閣轉讓協約我都帶來了,孫爺只要在上面簽上大號畫押,嬋玉馬上就走。”
孫立臉色又是一變,陰冷的瞧着嬋玉從狐裘大袖內拿出的協約憑證:“丫頭你胡鬧什麼?”
嬋玉冷然一笑:“這麼說孫爺是反悔不認賬了?!嬋玉早就知道是這個結果,那麼從今日起嬋玉就是自由身了,孫爺,逍遙閣你就另請高明吧。”嬋玉轉身向廳外走去。
“慢!”
嬋玉嘴角露出一抹冷笑,慢慢轉過身瞧着孫立。
孫立臉色猙獰的望着嬋玉:“金虎,把逍遙閣的一切房產契約都拿來。”
金虎應了一聲,快步從議事廳右側偏門走了出去。片刻,金虎捧着一個精緻的銅盒走進廳內,幾名腿腳利落,吊着單臂的打手急忙將紅木圓桌扶了起來。金虎將銅盒放在桌上。嬋玉笑着走了過來,也將協約整齊的鋪在了桌上。
孫立低頭瞧着寥寥數行的協約,眼角急促的顫抖着,吼道:“人都死了嗎,將筆墨拿來!”兩名吊着肩膀的手下急忙從議事廳靠窗一側的茶几上將筆墨拿了過來。
孫立拿起毛筆用力蘸了蘸有些發乾的墨跡,咬着牙在協議上籤上了自己的名字。將筆扔到了桌上,毛筆翻滾着將桌面弄污了一大片。深吸了一口氣,從腰間掏出一串鑰匙,手有些發顫的握着其中一把鑰匙捅開了銅盒上的鎖。
嬋玉美目瞟了一眼,裡面厚厚全是孫立這些年所置房產田產的契約憑證。孫立從裡面拿出了逍遙閣地產的契約憑證,肉疼的最後看了一眼,遞給嬋玉。
嬋玉接過契約,低頭細細的瞧了起來。孫立瞧着面前這張聚精會神瞧着契約的精緻俏臉,心裡的惱怒和不捨瞬間化作飛灰消散,眼睛有些發癡的瞧着。
金虎不解的微撇了一下嘴,這還是奸狡如狐,心黑手辣的孫爺嗎?這女人臉蛋是長得不錯,可也不過是個好看的女人罷了,既然喜歡那就用強要了不就結了,幹嘛如此委曲求全低聲下氣?再說了按在牀上和一般的村婦又有什麼兩樣,孫爺玩過這麼多女人,怎麼就看不透這一點?難道越是梟雄越到老了,就都會如此婆婆媽媽,優柔寡斷?又難道是報應要臨頭?金虎猛地打了個激靈,醒過神來,心驚的低垂下頭。
嬋玉嘴角露出滿意的笑意,將契約疊好收進狐裘大袖內,又從大袖內拿出一盒印泥:“孫爺再完成這最後一步,嬋玉就不再擾您的雅興了。”
孫立愣了一下,苦笑着接過印泥,打開蓋子,大拇指按了一下在那張協約簽着自己大名處重重的按了下去。
孫立的手剛擡起,嬋玉已將協約拿在手裡,微笑道:“多謝孫爺成全,嬋玉告退了。”蹲身輕福了一下,轉身邁動蓮步,纖細的腰身微動,真如一隻幻化人形的雪白銀狐出了議事廳。
一名相貌清癯,年約五旬開外,身穿黑色棉袍的老者神色匆匆走進院落,瞧見嬋玉,躬身行了一禮,又急匆匆向議事廳走去。
嬋玉扭頭瞧着老者的背影,美目閃過疑惑之色。孫記藥行四進院落,頭一進院落是藥行大堂和藥行夥計吃住之地,第二進是藥庫。三進院落則是議事廳和心腹打手們所住之地,最後一進院落則是內宅。孫立有嚴令,三四進院落非經允許,藥行上下不得入內。今日這位跟隨孫立起家的外櫃怎麼未經通稟就闖進來了?看他神色慌張難道出了什麼事?
嬋玉美目繞過二藥櫃的背影望向遠處的議事廳,孫立依舊站在門口癡癡的望着自己。嬋玉露出甜美的笑容,轉回頭,臉色已是陰冷似水,邁步走出了三進院落。
嬋玉的倩影在孫立眼內消失,孫立有些悵然的嘆了口氣,眼神望向已快到門口的老者,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丫頭說過,我孫立的規矩早就被人踩在了腳底下,我原還不信,可是今日跟我二十餘年的老兄弟就這麼大搖大擺走進來,我孫立真是無言了。俊才兄你今日很有閒情雅緻嘛,我孫立恭迎了。”
馮義清癯的臉上雖然露出淡淡的懼色,但還是走到孫立面前,抱拳躬身道:“東家,能否容馮義先稟明事由,東家再責罰?”
孫立嘿嘿陰笑道:“孫立願聞俊才兄高論。”
馮義瞧了一眼廳內,又湊近一步,低聲道:“東家,官洲李先生來了。”
孫立臉色一變:“他人在哪裡?”
馮義低聲道:“在藥庫。”
孫立一跺腳,變色道:“你怎麼把他領到藥庫去了?”話音剛落,已快步走出議事廳。
“是李先生硬闖進去的,我攔不住也不敢攔。”馮義急忙跟上,低聲解釋道。
孫立臉色又是一變,猛地停住腳步,臉色陰沉到了極點,扭頭說道:“金虎將這些廢物趕出藥行,爺沒那麼多白米養廢物!”
金虎身子一顫,神情複雜的望着孫立離去的背影。半晌,嘆了口氣,轉過身來,望着昔日的手下。
這羣掛彩的手下全都跪倒在地,哀求道:“虎爺,求您老在爺面前再給我們說幾句好話,離了藥行,我們就沒活路了。”
“是啊,虎爺,就是要飯鎮上也沒人會給我們一口的,求您了虎爺!”
.Tтkā n.℃o
“求您了虎爺,不要對兄弟們趕盡殺絕。”金虎自失的一笑:“走吧,離開鹿野鎮到外面討食去吧。”
這幫子手下還想再哀求,錢豹含糊不清低沉的聲音傳了過來:“虎、虎哥。”
金虎走了過去,雙手抱拳,無奈的說道:“豹子,你也知道爺的令無人敢違抗,別怨你虎哥,我這裡還有些銀子,你拿去養傷吧。”金虎伸手摸向懷裡。
“虎哥,念在兄弟跟你一場,你給兄弟個痛快吧。我不想像狗一樣活着。”
金虎的手一僵,神情複雜的看着頭臉全被白布包的嚴嚴實實的錢豹,慢慢將探進懷裡的手收了回來:“豹子,虎哥成全你,你安心去吧。”
隨着話音,金虎那隻慢慢落下的手突然成爪卡在錢豹脖子上,輕輕一錯,錢豹的脖頸發出清脆的碎裂聲,頭一歪,死了。
那些跪在地上哀求的打手驚駭的望着死去的錢豹,不知是誰先發出第一聲驚叫,緊接着紛紛從地上爬起來,屁滾尿流向庭外跑去。
人影一晃,金虎臉露猙獰的擋在那兩名被陳燁放回報信的手下,陰冷的笑道:“別人走得,你們兩個雜碎也想走嗎?”
兩名手下撲通跪倒,驚駭之極的哭喊道:“虎爺,豹爺和兄弟們可都是小的回來報信才得救的。”
金虎眼中噴涌着憎恨的怒火,冷笑道:“這麼說老子還要感激你們了?!”用力拍了兩下巴掌,兩名心腹打手如兩股陰風吹進議事廳內。
“要不是因爲你們兩個,豹子技不如人最起碼死的值,不會被人像狗一樣擡回來,受盡羞辱,死的這麼窩囊!將這兩個貪生怕死的雜碎和豹子埋在一起!”
兩名打手躬了一下身,揪起兩名手下的脖領子,微一使勁,兩名手下眼一翻,昏死過去。
“記着,埋的時候弄醒他們,讓他們受盡驚嚇哀嚎着被埋在土裡。”金虎陰冷的說道。
已走出幾步的兩名打手同時低頭瞧着如抓雞一般昏死的兩名手下,又同時陰笑了幾聲,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