廂房內,姜靈把方鴻帶回來的禮物分發給小道士們。
常年在山上,每天見到的都是些形形色·色的香客,清湯寡水的也見識不到什麼新鮮的玩意兒,方鴻清楚這些小師侄們的心思,所以帶回來都是些稀奇又不貴重的把戲,有吃的也有玩的,小道士們開心極了。
“姜靈姐姐,你說這些東西是方師叔買了送給我們的?”
小道士們吃着玩着,看像姜靈臉上卻盡是懷疑。
“怎麼了?”姜靈納悶,早就覺得不對勁,好像這些小道士們都挺怕方鴻的。
“方鴻有那麼可怕麼?”
小道士們相互看了一眼,一個個喉嚨滾動,小雞啄米瘋狂點頭。
“姜靈姐姐,你不知道,小師叔可壞了!”
“就是就是,他……”
不提還好,這一但有人開了頭,這幫小道士們就像是拉開了閘門的泄洪渠,一瀉千里一發不可收拾。
“你是不知道姜靈姐姐,小師叔他這個人懶死了,他那些臭襪子臭衣服什麼的自己從來不洗,都逼着我們給他洗,有時候大冬天的,也逼着我們去,手都凍裂了~”
“小師叔從來不做早課,他自己偷懶還不許我們偷懶,早些年冬天我跟小師叔睡一個屋,他自己每天睡到正午纔會起可只要我晚起一分鐘他就一腳把我踢下牀!”
“不止啊,小師叔不僅懶,還好吃,經常偷偷拿功德箱裡的錢去山下買吃的,不僅如此,他還經常偷山下村民家裡的雞吃,我聽說有好幾次村民們找上山,都被師祖爺爺吊起來打~”
“還有還有,他一點也不尊重長輩,經常跟師祖爺爺對着幹,師叔伯祖們他也經常頂撞,還有我們的師傅他更加不放在眼裡,仗着自己功夫高,經常欺負人~”
“嗯~!這還不止呢!有一次,師伯祖不知道因爲什麼得罪了小師叔,小師叔當天夜裡悄悄摸進師伯祖的房間裡把師伯祖最喜歡的蓄了幾十年的鬍子給剃得精光,氣得師伯祖差點上吊~”
“………………”
姜靈聽得目瞪口呆,腦子裡浮現出方鴻那張臉,小道士們說的這些形象卻怎麼也無法重疊。
那傢伙雖然有時候招惹人恨,但好像也沒有這些小傢伙們說的這麼混蛋吧?
張了張嘴,姜靈剛要說話,猛地瞥見門口站着一個人,臉色鐵青,就這擡頭的功夫那人氣勢洶洶的衝了進來,正是方鴻!
啪~啪~啪~啪……!
掄起巴掌往小道士們腦瓜上一人來了一下,“哎呦~,誰打我~”回頭望去,瞬間鴉雀無聲,一個個都如霜打茄子一般哭喪着臉:“方…方師叔,你什麼時候來的?”
“還有臉問?你們這幫有奶就是孃的白眼狼,老子白疼你們了!”方鴻氣呼呼的道。
“那個說我讓你洗衣服洗襪子的,沒錯,我讓你們洗了,但我讓你白洗了麼?哪次你們闖了禍被你們師傅責罰,不是我幫你們背鍋作保?”
“還有那個說我從來不做早課的,我有本事不做早課不被師傅責罰,你們有麼?道門經典背熟了麼?道門三問研習了麼?開口放不出三個屁伸手打不過小姑娘,就你們這樣的還有資格不做早課睡懶覺?”
“最沒良心的就是說我偷偷拿功德箱裡的錢買吃的那個!老子下山買回來的大白饅頭,你們吃的還少麼?說我不尊重長輩,我跟臭道士的師徒情你們這幫小雜碎懂個屁?臭道士要是真生氣的,我今天還能回武當山,說我欺負你們師傅,回去問問,老子什麼時候欺負過他們,哪次大比不是點到即止,變着法兒給他們留面子。”
“對了,還有說我替大師伯鬍子的,剃他鬍子怎麼了?你蓄鬍子就蓄鬍子,你倒是經常洗一洗啊,年紀一大把,一身的臭氣還喜歡跟小輩親熱,尤其喜歡用那臭鬍子往人臉上蹭,你們難道不噁心麼?我幫他剃了,你們難道不高興?”
方鴻雙手叉腰,氣鼓鼓的看着這幫沒良心的小道士,那是真生氣。
小道士們面面相覷,以前沒仔細想過,現在這一細細回味,小師叔說的好像真的是那麼回事,合着他們之前都誤會小師叔了?
難怪他們雖然喜歡私下裡議論小師叔,說他的壞話,但是這麼多年了,誰也沒有真心討厭過他,尤其這大半年小師叔不在,他們還挺想的。
方鴻看着這一個個似有悔意的子侄晚輩,本來心裡還挺高興的,心道這回知道我的好了吧,豈料身後姜靈突然道:“下山偷雞被師傅吊起來打是怎麼回事兒?”
“我偷你妹啊~”方鴻急了,轉臉脫口而出。
姜靈:“?????”
姜靈漲紅了臉,狠狠的瞪着方鴻:“你說什麼?”
方鴻也知道自己嘴快說了不得體的話,補充解釋道:“我沒偷過雞,也沒偷過你妹~我是吃過村民養的雞,但那是有主家主動送給我的,而且就一次,其他的都是別人潑的髒水~”
聽完這話,姜靈臉更紅了:“方鴻,你流氓!”
方鴻一愣~
“????????????”
“懶得理你!還有你們這幫沒良心的傢伙,趕緊拿着東西滾蛋!”
說完,方鴻提了瓶自己帶回來的茅臺酒,就衝外面走。
“喂,你幹嘛去?”姜靈在後面喊道。
“去見那個被我剃了鬍子的老頭,對了,剩下的兩瓶茅臺你幫我送一下,一瓶給我師父,剩下的一瓶給師叔。”
“喂……”
姜靈剛想說你怎麼不自己送,方鴻已經走遠了。
“莫名其妙~”嘀咕了一句,姜靈並未多想。
武當除了方鴻的師傅也就是當代道祖張福之外,還有兩位老祖。
方鴻的師伯長春道人,師叔建春道人。
道門三問,除了身兼道祖的張福之三問全修外,長春和建春兩位老祖各精一門。
師叔建春老祖精通地問,是位風水堪輿的大家,方鴻自金殿張福之口中得知,此刻這位師叔並不在山上,山下有白事,被人請了去,晚上纔會回來。
師伯長春老祖也就是眼下他提了茅臺要去見的這位,是位相術命師,曾江湖上有一卦千金的美譽可惜隱居多年避世不出,已經十多年沒幫人算過了。
小院前,方鴻立定,宅門開在東南,成四合。進門迎面是鑲砌在東廂房南山牆上的座山影壁。通過屏門進入內院,庭有一蓬蓬青松,生的小巧蒼翠,古色古香。
遙遙就聞着一股子檀香味,這是師伯打坐的官配,方鴻知道,定在屋內。
繞過青松,直奔裡間,門前方鴻擡手剛要扣門,裡間便傳來一箇中氣十足的聲音:“直接進來罷~”
方鴻笑笑,也不覺得驚奇,推門便進。
“師伯~”
榻上蒲團,一個老人端坐其上。
豈止是沒有鬍子,整個腦袋光禿禿的半根毛都沒有,連眉毛都沒有。
生的倒是一臉富態,油光滿面的,有股子彌勒佛的氣態。
看上去年紀剛過花甲,實則這老頭已經進入耄耋之年,讓人驚歎。
老人睜開眼,笑眯眯的看着方鴻。
“來了?”
“來了~”方鴻衝老人微微頷首。
這次沒有插科打諢,也沒有嬉笑怒罵,一本正經的靜立一旁。
“幹嘛來了?”
“給您送酒來了~”
“你小子,久出不歸,如今一回來就登門,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是想讓我破例給你起一卦?”
“不想~”
“真不想?”老人有些意外的看着方鴻。
“真不想。”方鴻目光澄明的道。
老人笑了,道:“可我已經算了~”
方鴻一驚,詫異的看着老人。
“想不想知道?”老頭似笑非笑。
“想!”方鴻鄭重其事,卻也沒有任何猶豫就脫口而出。
老頭一愣,哈哈大笑!
“好你個臭小子!敢騙老子!”
方鴻也笑了,坦承道:“剛纔確實沒想讓師伯幫我起卦,但現在也確實是想知道。”
老人擺手,鄭重道:“送你二字。”
“師伯請講~”
“戒殺!”
方鴻凜然,眉頭緊鎖,良久,他將茅臺放在桌上。
“多謝師伯,弟子謹記!”
轉身離開。
“你要下山?”長春問道。
“下山。”方鴻並未回頭。
“現在?”
“現在~”
再看,方鴻已經走遠。
長春道人抓起桌上的茅臺猛灌了一口,呼出濁氣:“哈,好酒!”
良久,老道又是一通猛灌,喝完,兀自言語。
“你當年誤打誤撞替我割須破了必死的血殺之局,續了我三年壽命,如今我替你起一卦也算是福報延綿。想我長春本釋門人,當年師傅對我說,佛門有八戒,徒兒你唯可不戒殺,如今身作道門人,勸人戒殺,天道輪迴,理應如此啊!
臭小子,再見嘍,下回你再回來,恐怕就只能看見一抔黃土嘍……”
這年冬雪,大雪封山,武當長春老祖駕鶴西去,含笑金頂,享年九十有六。
當然,這是後話。
出了院落,方鴻沒有通知任何人直奔下山石階。
半年前,方鴻下山。那時正值金秋,一夜落而天下秋,當日的武當山遍地黃葉,石階道上,仿若鋪上了一牀綿延到山腳的金色毛毯,晨曦掩映下,熠熠生輝。
如今,再度下山已是凜冬,不見晨曦,已近黃昏。未見冬雪然石階道上滿目蕭條,方鴻瞥了眼身後金頂大殿轉頭正要跨步。
“小師叔,你又要走了麼?不跟姜靈姐姐打聲招呼麼?”
“小師叔,對不起,我們以前都錯怪你了,保證以後再也不會說你壞話了~”
“小師叔,謝謝你的禮物,我們可喜歡了~”
“小師叔,早點回來,我們會想你的~”
…………
窸窸窣窣,十多個小道士探頭出來,他們眼見着方鴻進了師伯祖的院落,眼見着方鴻想要偷偷離開。
方鴻眼眶微微浸潤,卻沒有回頭,原本沉重的心情此刻突然輕鬆了不少。
他隨意的衝身後擺擺手,身似驚鴻,一步跨出。
某年某月某日黃昏,方鴻再度下山,但這次他的目的地卻不再是滬都,而是燕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