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斷記得那是個週一的早上,那天早上杜韋茹給他們開了個早會,當時老杜特別激動,一邊瞪着大大的眼睛一邊佈置完了下午的任務。
老杜就是他們B組真正的老大,負責組織所有計劃的實行。
而滂斷自己只是個領隊,名義上管着這24個獵人隊員,實質上真正的任務決策都和他無關,只能在獵殺的時候做一做組織工作。
在滂斷的記憶裡,老杜沒那麼生氣過,老杜的平日裡也算是半個老好人,那麼大的火氣可是頭一回見到,滂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心裡一直隱隱好奇。
之後散會了,任務有關的所有正式隊員也都去像往日一樣自由行動了。
他們可以在這段時間放鬆一下,休息一個上午。
下午4點的時候他們會在安全組總部集合,會進行一個小時高強度的任務前訓練。
然後喬裝打扮走到這次任務的執行地。
而滂斷那天本來是打算回到自己一個人住的家裡吃個早飯之後睡一個上午的。
但是立刻有人拉住了他。
白殷霖。
老朋友。
白殷霖拉他去了咖啡店,說是有事要講。
滂斷對那家咖啡店的記憶很深。
當時那家店裡正用柔和的慢調放着“光榮頌”———歌劇《伊凡蘇薩寧》的選段。
那音樂悠揚而壯美,讓那個早上顯得更加美麗。
一直就是如此,那家店永遠都在放那首曲子,天天如此,從早到晚。
然後那天早上有些小霧霾,耀黃的陽光就順着塵埃,順着塵埃散漫地迷亂飛舞,讓他感覺一切都像被蒙上了一層薄紗。
那個早上天氣還有些暖和,他跟白殷霖坐在咖啡店的落地窗邊,他捂着不算很燙的瑪奇朵咖啡,一個勁的吹。
他怕燙。
然後他一邊無意識地吹,一邊看着白殷霖,白殷霖低着頭喝着麥片,金色的頭髮被陽光播散得特別華麗,就那麼抿着牛奶小口小口地喝着,一聲不吭,一片沉寂。
那一刻滂斷有一種很朦朧的感覺,感覺世界的一切都被包圍在了模糊光暈之下,只有白殷霖一個人在清清楚楚地顯現在實現的中央。
他愜意地放下了杯子,伸了伸懶腰,轉頭看了看窗外。
窗外一樣是一片安詳的街道,稀稀疏疏的人羣各自走向自己要去的場所,路邊幾個小販叫賣着雜貨與果蔬。
他們周圍是的高聳入雲的玻璃高塔,純潔得猶如水晶,以耀眼的姿態聳立。
他就繼續往上看,順着地面往上看着。
直到挺高的那棟玻璃堡壘的頂端。
然後五個大字:“城市安全組”
旁邊一行鋥亮的小字:”Cherubim”
Cherubim,基路伯,那是熾天使的名字,負責權衡並執行着絕對的正義。
同時還是守衛在伊甸園門口的天使,裁決着人世間的正義。
他一直認爲自己就像這名字一樣,像大家所期望的一樣聖潔,公正而強大,能爲所有的“人”帶來絕對的正義和和平。
就像掛在那裡的大字“Cherubim”一樣。
那東西是拿是數以噸級的鋼鐵鑄成的,被放在他們的安全組大樓的樓頂,每天早上都會有專門的工人爬上去不斷地給這大鐵塊拋光擦拭。
就像是給他們的行動冠以皇冠,給他們給予洗禮一般。
接着滂斷轉過頭看了看。白殷霖,她依舊低垂着頭,安靜地喝着麥片。
滂斷問:“老杜今天早上爲什麼那麼激動你知道麼”
像是在沒話找話。
白殷霖半天沒回答他,依舊低頭喝着麥片,還是安靜,安靜得讓他有點尷尬。
他剛想再說點什麼緩解一下不安的情緒,白殷霖卻突然接上了話:“53號據說是老杜的仇人”。
這尷尬的一分鐘之後,白殷霖終於擡頭開了口。
白殷霖就是這麼神經兮兮的人,沉默寡言以至於孤僻,把自己藏得比海還深。
就像他當時看到白殷霖眼簾上異常濃重的睫毛,無光的眼眸只露出一小塊,像是在躲閃。
“病毒事件發生的最開始,老杜的家人就被殺了,現在冒出來的那個53號,很可能就是當年的那個怪物。”
白殷霖這麼說着,讓他開始簡單地回憶起了幾個小時前片段裡的信息。
老杜說的是今天晚上的防衛工作。
老杜說最近有一個不斷通發殺人預告的怪物,經常會在一些話劇音樂劇上演前幾天給負責人或是演員送來警告信。
信的內容都是:中止演出,或是接受死亡。
這在之前發生過三次,每一次都是相同的故事:不以爲意的工作人員無視了警告,也沒有把信的內容告訴任何安全部門。
惡作劇唄,有啥好擔心的?
可惜還真不是惡作劇。
結果是演出現場被一隻怪物蹂躪了,人們只能隱約看見那是帶着尖刃的,瘦小而敏捷的怪物,他用陰森的聲音震懾了所有人,沒人分得清那聲音是大笑還是哭泣。
肆虐之後留下的是無限的寧靜。
滿地的屍體,人的頸動脈被精準的劃開兩道小口,大多數的人都死了。
有的人依舊活着,看着自己的血液從自己眼前飛過。
“三年前,老杜的老婆和兒子也是被兩刀精準地割斷頸動脈而死的。”白殷霖說。
還有將近十隻怪物,那是不知由於什麼原因突然變異而成的,變異得不受控制的怪物,怪物在寧靜的黑暗裡啖着肉,享受着血液的美味。
最後的最後,是死寂:地上拿非利的屍體和人的屍體交錯,人類暗紅的血和怪物黑色的血混在一起,發出一股腥臭的氣息,安全組的獵人隊員端着槍,撫着自己的傷口呆站着,看着寥寥幾個倖存的工作人員一邊喘息,一邊低聲講述自己的錯誤與恐懼。
滂斷再一次想象起別人口述的那些情景,背後一瞬之間滲出一身冷汗。
就是這樣的事情,就這麼連續發生過三次。
直到前天,著名的話劇演員杜文歆找上了門。
他也收到了相同的預告信,被盯上的是今天晚上在森林劇院上演的話劇。
演員本人並不想放棄演出,他說這場演出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表演,他有很多想說的話表現給觀衆。
而安全組也不想放走這個殺人無數的“53號”
於是商定好了,在今天下午,滂斷所在的安全B組被分配去提供保衛工作,去驅除很可能出現的危險,去獵殺毀掉老杜人生的怪物。
“以前的老仇人終於出現了,老杜淡定不下來。”白殷霖又說。
滂斷似乎明白了她的解釋,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你的問題你問完了?“白殷霖對滂斷說。
滂斷又點了點頭,乖乖地。
“知道我爲什麼叫你過來麼?”
是啊,這麼半天滂斷還不知道她找自己是要幹什麼啊。
“有兩件事啊。”白殷霖又安靜地擡起了頭,用半掩着的眸子盯着滂斷,眼簾有些顫抖,看上去有些慌張。
滂斷故意縮了縮脖子,用迎合的微笑很恭敬地聽着白殷霖的話,想用幽默緩和一下她的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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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她在那個地方被折磨得要死,她真的覺得在哪裡接受所謂的手術毫無意義,她想問你能不能帶她出來。”
“目前的是否能出院的決定權在唯一的家屬你滂斷手上。她說她真的要瘋掉了,只要能從那裡出來其他的什麼滂英都不在乎。”
“啥?”
滂斷習慣性地掛在臉上的溫柔笑容突然就消失了,然後轉變成了小小的疑惑。
“滂。。。。。。”
“滂英?”
滂斷心裡本能地咯噔一下。
“是的,你妹妹,你妹妹滂英,滂英說他不想呆在醫院受折磨了。”
白殷霖又說了一遍,話說的很輕柔,但吐字也很清晰。
滂斷心裡又是咯噔一下。
他有點不安。
他低下了頭,又擡起了頭。
他搖頭。
他說不。
“爲什麼?”
“我覺得這個要求還不算過分吧?”白殷霖問。
滂斷還是低着頭,不知道該怎麼說。
他悄悄從口袋裡掏出來了一把口琴,用帶着汗水的手掌摩挲了起來。
挺小巧的一把布魯斯口琴,渾濁的拋光蓋板上倒映着滂斷的臉。
滂斷自己能從這張模的糊臉上看出明顯的不安和軟弱。
滂斷的腦海突然浮現起4年前的場景,而這讓他愈發地焦躁了起來。
“不是的哦!”他長嘆一聲,仰起了頭,又搖了搖:“事情不是她想怎樣就能怎樣的。”
“那你想她怎樣?你想她在那個見不到光見不到幾個人的小房間裡受着好幾年的折磨?搞不好還是十幾年?”白殷霖逼問着,眼眉間流露出一種不適感。
“你真的就覺得改造成獵人就那麼重要,比他開開心心過幾年生活還重要?”
“不是啊。”
“她的病真的很難處理啊,要是她呢,”滂斷頓了一下,擡頭看了看天花板,眼睛緊緊閉上了一秒:“她要是就這麼不要命的出院了,自己一個人在外會很容易手上甚至死亡的。”
“而且不管怎麼說,這也是她自己造成的,要不是死四年前她自己做哪些作死的調皮事,她也不會受重傷的。”
“好了好了,這事你就別勸我了好麼?這裡面事情很多很麻煩,真是不想說得太清楚,我是爲她好,別管了。”
白殷霖垂下了頭,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攪拌起了咖啡。
“這是不是什麼爲了誰好的問題吧?”
“你不能把四年前滂英被感染的原因歸結到她不是獵人上吧。”
“那時候她被感染多少也有你不好好照看的責任吧。”
“你要負責任的話,就應該以後好好照看她纔對吧,而不事讓一生去改造她。”
“更何況滂英被改造的過程這麼痛苦,你卻像沒事人一樣,你覺得好嗎?”
“你就讓她出來然後好好照顧她不就得了?普通人的免疫力不如我們但也沒有那麼弱不禁風吧?讓她出來好好體驗一下生活不好嗎?”
“我。。。。。。我照顧她?別,”
“別開玩笑了,我哪有時間,我這不是,一週都會有一兩次任務的嘛。。。。。。”
一週一兩次任務叫做沒時間?
確實啊,我確實不算很忙啊。
滂斷這麼想着,萌生了一點小小得無奈和愧疚。
但是很快這股愧疚又被滂斷抹掉了。
“她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這些她自己所在乎的所謂自由快樂,在這個關頭沒有任何意義。”
“可滂英受的苦已經夠多的了,四年前丟掉了免疫力和半條命,現在他都已經恢復了四年前的正常狀態了,爲什麼還非要呆在地下醫院那種鬼地方成天做改造手術,你就不怕滂英真的有一天精神承受不住嗎?”
“她自己不願意珍視自己的生命怪我麼?”
滂斷低頭緩慢地迴應着,感覺自己像是在冷笑:“四年前自己不管已經出現的危險去找死,現在剛剛把病毒給幹掉就不顧自己免疫力低下想出來瞎玩?”
“他對自己負責麼?”
“那你當時應該照顧好滂英的,當時你負責了嗎?”白殷霖質問道。
滂斷能感覺到白殷霖語氣裡
強烈的的憤怒與責備。
但他不想妥協,他繼續低頭沉默着,盯着口琴。
口琴的不鏽鋼夾板上雖然滿是汗漬,但卻沒有太多劃痕,實際上被保存得很完好。
滂斷繼續不受控制地回想了起來,他記得四年前的那個中午,他記得那個街道。
血,屍體,然後他記得在發抖的自己。
飛天的火光。
暈倒在地上遲遲不能醒來的妹妹。
還有那個早就消失在火焰裡的男人。
“你自己不是不能照顧她,非要把她丟進那種鬼地方去做什麼無謂的‘磨礪’?有意義嗎?”
“自己多擔待點東西行麼?”
“你覺得她的免疫力最重要,那她這麼受苦對你看來說就不重要嗎?”
趁着滂斷無奈沉默的時候,白殷霖發出了一連串質問,有一絲刻意爲之的感覺。
“你有完沒完?”滂斷是喊着站起來的,閉着眼睛歇斯底里,什麼都看不到。
他想象着自己的樣子,臉上應該只能看到明明白白的可笑倆字。
但是他不能妥協,他還記得那天的悲劇。
那都是他的錯。
現在他不能再一次犯錯。
“要不是滂英自己愛瞎鬧,會有現在那麼多事情嗎?她自己自作自受啊,你要我怎麼照顧她?”
“滂英要是乖一點,她自己會招來這麼多痛苦嗎?”
“她能不能不要像個累贅一樣,能不能少一點麻煩?”
白殷霖皺着眉頭看了看滂斷,然後她在桌子下面的手臂搖動了一下。
“自由自由!滂英要他媽的自由,誒你知不知道他就這麼出去的話,她的身體可能得重病你不知道嗎?她不知道麼?誒你說她死了我怎麼辦?嗯?”
“我答應過要照顧好妹妹的。”
“她再出事了我對得起誰?”
滂斷坐了下來,看到了白殷霖極度疑惑的眼睛。
那疑惑的神色甚至蓋過了她的責備和憤怒。
白殷霖嘴巴微微張開,像是要說什麼。
像是要對滂斷說:“你妹妹現在這樣生不如死你對得起誰?”
但最後白殷霖沒有問。
滂斷大口喘着氣,對着桌面發呆。
如果白殷霖這麼問了,他真的不知道怎麼回答。
他很害怕也很愧疚,但對他的妹妹,他沒有更好的方法了。
沉默。
良久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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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滂斷自己也很無奈的。
滂英得的不是極其嚴重的絕症,但卻像絕症一樣折磨人。
在4年前的那場事故里,她被拿非利病毒侵染,爲了能讓滂英好轉,滂斷把妹妹交給了安全組的醫療人員。
“獵人改造計劃”
醫療科研組的人員每天向滂英注射代號C的藥劑,試圖完全滂英抑制體內的病毒活性,並且盡力吧妹妹改造成免疫力強大很多的獵人。
基路伯獵人就是這麼誕生的,安全組的最大權力掌控者把憎恨拿非利的健康人類聚集起來,並在連續一到兩個月接受C藥劑注射以及其他改造之後,蛻變成保護人類和平的天使。
滂英的治療方法也是如此,他本可以在一個月內變成更好的自己。
但她的體內卻有着類型及其奇怪的拿非利病毒。
所以她的病情根本不受控制,發作也沒有任何規律。
甚至曾經連續三天。她體內的病毒幾乎完全失活,象是奇蹟一般。
但第四天之後,詐死的病毒又突然佔領了滂英的身體,全身的皮膚都顯現出了異常的青腫,醫生把當日的藥劑加大到了恐怖的十倍,才緩解了病情。
就這麼過了三年,知道去年有人告訴滂斷,滂英體內的病毒都沒了。
但是滂英也並沒有被改造成獵人,他對病毒的抵抗力依舊比較弱。
滂斷對四年前事故帶來的傷害記得一直很清楚。
滂斷當時就做了一個決定,就是繼續改造,知道把滂英變成一個真正的獵人,足夠強大到病毒無法傷害她。
所以滂英還是沒有出院,她還是要呆在醫院裡治療。
她每天必須接受大量的注射和服藥,晚上睡覺的時候,還要作爲重點觀察對象被嚴加看管。
滂英好過嗎?
當然不好。
可滂斷能做什麼呢?
片刻後,滂斷感到了剛纔的失態。
他很尷尬的笑了笑,想說些什麼但卻說不出來。
接着一杯咖啡出現在了他的視線裡。
白殷霖面無表情,端着杯子,伸到他面前,像是要乾杯。
他又笑了笑,輕輕碰了碰杯子,杯子裡黑色的**流動,黑暗得像是要吞噬一切。
“剛纔不好意思我。。。。。。“
“第二件事是關於拿非利的,你的老線人又蒐集到了怪物們的有用信息了。”
白殷霖完全沒給他道歉的機會,而是很快轉到了下一個話題,少了一頓彆扭的尷尬。
接着白殷霖朝着不遠處努了努嘴。
“看到那裡的的超市沒有?”
滂斷點了點頭。
“那個超市的倉庫裡,應該有兩到三隻拿非利。”
“它們會定期在中午的時候食用運送貨物的工人或者是誤入禁地的客人。“
“一個下午的時間,足夠我們解決三隻怪物了。幸運的話我們還能趕在晚上話劇開始之前回到這裡喝杯咖啡。”
白殷霖的手上拿着的錄音筆被偷偷地收了回去
滂斷就這麼跟着她走了出去。
外面是淡黃的陽光,耀眼而溫暖。
燁綺正坐在昏暗的地下醫院裡,光線從上邊的小窗戶裡透過,顯得格外明朗。
窗臺之下是不高的桌臺,桌臺上擺放着散亂的藥盒,還有一個小小的手機。
旁邊是不大的衣櫃。除此之外房間空空如也,透露着絕望的寂靜。
他端着小碗的的藥,拿着小勺子一點一點地向前送。
在他對面坐的是滂英,滂斷的妹妹。
滂英就這樣日復一日得坐在這小房間裡,0124病房,接受着大大小小的藥物和手術治療。
滂英一直撅着嘴巴,把自己不大的漂亮臉蛋擰成一小團。
她想出去,但是沒有人,沒有人能夠把自己從黑暗裡帶出來。
房間裡一片寂靜,滂英一口一口勉強得喝着藥湯。
“噠噠噠”
“噠噠噠”
這是外面傳來的有人走路的聲音。
燁綺有些奇怪。
現在離換班時間還有好幾個小時,藥也不需要人再準備了,完全不需要再有人來到這裡了。
這奇怪的走路聲是從哪裡來的?
“我出去看看啊,”他一邊向外面走着,一邊回頭向滂英說:“呆着別動就好了。”
“噠噠噠”
“噠噠噠“
聲音繼續響着。
但滂英聽出來了。
她的瞳孔在呆滯之中變得越來越大。
這聲音的來源根本不在房間的外面。
在上面。
滂英有些慌張,聲音不斷從上方傳來,聲音越來越大,而房間裡只有她一個人。
剛纔疲憊而寧靜的內心瞬間變得高速跳動起來,恐慌隨着腳步聲不斷變大,而滂英卻不敢發出任何聲響。
她要保持絕對的安靜,她希望聲音會漸行漸遠,自己不會被幽靈發現。
滂英無聲地喘息着,緊緊攥着手上的口琴,
口琴的一面是光滑的精鋼夾板,倒映着自己恐懼的面孔。
另一面是黑紅色的燒痕,粗糙地消磨着滂英的安全感。
聲音在慢慢變小,幽靈像是沒有感受到樓下的異常,向遠處走出。
而此刻
此刻房間裡卻不合時宜地突然爆發出短暫的激昂樂曲。
這是格林卡的卡馬林斯狂想曲,一首讓滂英記憶深刻的樂曲。
這是滂英的手機響了。
她捂着自己的嘴巴閉上了雙眼,一滴眼淚流過。
“轟!”
燁綺聽見這聲音的時候,已經走出了房間百來米。
在心臟一瞬間的停跳之後,他瘋子一樣的衝進了房間,想知道發生了什麼。
他不斷地跑着,中途聽見隱約的尖叫聲和低沉的吼聲。
他撞開門,接着擡起頭。
他看到了。
那是一隻活的拿非利!
滂英的身影早已經不見了。
天花板被直接從上往下撞破,滿屋子的灰塵肆意飛舞,昏黃的粉霧籠罩着不斷吼叫的拿非利!
燁綺被嚇到了,這景象來得太過突然,他連跑出去的力氣都沒有了,就軟着腳呆站在那裡,看着不斷嘶叫和痛苦掙扎的怪物。
怪物正在不斷地脫去表層皮膚,**出的鮮紅的皮膚開始迅速生長出黑色的鱗甲,它的身體在莫名的膨脹中不斷抽搐,像是在迎接新生。
然後他趁着怪物還沒傷到自己的時候想起來了,地下醫院的負責人說過,滂英的病房桌子下面會放着一隻手槍。
雖然不知道這麼做的意義。
但他沒有遲疑,很快繞到了怪物的身後旁,想趁着怪物的失控找到手槍。
但他看到看到怪物桌上憑空多出的針頭時,卻突然怔住了。
順着針頭向前看去,他看見半掩的衣櫃裡一雙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
現在的他什麼也做不了了。
在短暫的半秒鐘裡。
青黑皮膚的拿非利從黑暗裡猛然衝出。
燁綺最後看到的是身邊那隻身體泛着血紅色的,不知爲何跪倒在地,依舊在高速代謝的拿非利。
那隻皮膚青黑的有些瘦弱的怪物張着獠牙向他衝去,
那傢伙跑了過來,手指的骨質在短時間變得極其扁平,扁平到生出了利刃。
利刃刺破了柔軟的肌膚,纖細的手指在這個過程中變得就像是一把把建立的手術刀一樣。
整個變異過程乾淨而利落,破開的傷口在不到兩秒內快速癒合,幾乎沒有血液流出。
去看見那傢伙伸直了雙爪,朝着自己飛跳了過來。
他還看到了滿是灰塵的桌臺上,還殘留着淺綠色**的針頭。
還有那個小小的手機。
他昏倒了過去,倒在一片漆黑裡。
“您買的配件在那一邊的庫房,麻煩您跟我去拿一下貨。”導購擺着極爲禮貌的笑臉說道。
戴着帽子的顧客點了點頭,向前方的鐵門走去,
他轉頭看了看,那邊的攤位還都是剛剛開張的狀態,人煙極其稀少。
銷售員但卻顯得不太正常,在幾乎沒有顧客的情況下異常興奮,像是在迎接什麼激動人心的事情。
前面是半開的鐵門,隱隱能看見裡面堆積的貨物,灰濛濛的空氣充斥着小小的空間。
顧客慢慢隨導購走進倉庫,聞見一股極爲刺鼻的芳香味。
顧客抽了抽鼻子,皺了皺眉頭。一絲腥味從鼻尖劃過。
“老闆這是。。。。。。”顧客滂斷轉過頭問,帶着疑惑與警惕。
但是他的身邊沒有人。
只有遠處門外靜靜佇立的影子和周圍空寂的黑暗。
那個影子笑了笑,開始發了瘋一樣地用力,用力想把門關上。
“別怪我,我也是被逼的啊!”,導購員結結巴巴地說着,眼裡充滿着畸形的笑意。
還有一絲恐懼。
接着滂斷聽到的就是身後悉悉索索的聲響。
他背對着身後密密麻麻的貨物,飛快地趴在地上打了個滾。
再等到滂斷扶着地面站起時,一隻人形的怪物從他原來站的地方撲了過去。
那是工蜂拿非利!
這是直接被拿非利感染的人類,已經完全失去了人體的生理結構,變成了沒有人類意識的傀儡野獸。
它們的眼睛已經在變異中廢掉了。
臃腫的眼皮永久性地遮住了它們的眼睛,而他們的鼻子和牙齒則變得更加靈敏,手指骨質變得極其鋒利,以方便它們尋找和攻擊食物。
“白殷霖嗎?滂斷微微抖動着雙手拿起了對講機。
“我這裡。。。。。。只有一隻亞種,蜂后應該就在周圍。”
他一邊發着消息,一邊躲閃着亞種拿非利魯莽的撲食。
蜂后指的就是能直接感染人類的變異種拿非利,感染病毒類型爲E型亞種病毒。
E型拿非利的誕生原因是D型拿非利的感染。
D型拿非利就是普通的蜂后,來源於最原始的C型病毒變異。
蜂后在暴走狀態下,身體的表皮會快速剝落,而**出來的粘膜上會不斷地分泌微量的體液和血液,分泌液裡的病毒不停地死亡裂解,同時又不斷有新的病毒跟隨分泌液排到表皮上面。
所以只要人類的傷口接觸到蜂后滿是病毒的皮膚,就會立刻被皮膚黏膜裡的病毒感染。
被感染的下場就是工蜂拿非利。
沒有意識的工蜂拿非利沒有主動行動能力,只能作爲母體蜂后的傀儡不斷供奉食物。
或是不斷進食變得更強,之後把自己殺掉,變成食物,把自己變成食物供奉給蜂后。
又是一聲巨響,倉庫門在幾聲槍響後被直接踹開了。
是白殷霖,
她拖着剛纔的導購員衝進了庫房。
白殷霖的動靜脈開始膨脹,頭髮從髮根開始不斷變白。
她狂化了,變成戰鬥時纔有的樣子。
她的臉上寫滿了不安。
她跑了過去,對着衝過來的一隻工蜂拿非利跑了過去,兩者接觸到的那一刻,白殷霖直接抓住了拿非利的頭,撕了下去。
一道黑血直接從滂斷的眼中劃過。
“我想我們可能預判錯了,這裡絕不止只有一兩隻拿非利。”
白殷霖大口喘着粗氣,示意滂斷。
滂斷也聞到了。
污濁的空氣裡,血液的腥臭味越來越濃烈。
“這裡。”白殷霖低聲說。
“這裡很可能是蜂巢。”
“這裡,”
她看着遠處站着輕微顫抖的櫃檯人員,聽見癱在地上的導購員冷笑着說,
“這裡的所有員工,都是亞種怪物和蜂后。”
“基路伯嗯哼?不是有本事嗎?現在這麼多怪物,你們應付得過來嗎?”
“你是人類?”
滂斷皺了皺眉頭,歪着腦袋看了看地上的趴着的店長。
他又迅速地擡起了頭,周圍全都是密密麻麻的工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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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
“你。。。。。。還是人嗎?和這羣禽獸合作你能得到什麼啊?”
他目瞪口呆。
“我靠你,”
“你他媽的把自己當人嗎?”
滂斷突然吼了起來,想發泄一下自己的困惑與憤懣。
“你又以爲你們是人嗎?”
導購員又一次冷笑着回答道。
而後他開始狂笑起來
白殷霖顧不了多少了,直接拎着那人丟進了外面的怪物堆裡。
現在的怪物們掙扎着要甦醒了,已經不能像往日一樣僵硬的乖乖不動了。
他們順着傷口上人血的氣味,張着爪牙圍住了那個人。
“我就算在這裡被吃掉,也比被你們這羣傀儡保護強得多!”
他繼續笑着,直到笑聲被撕咬聲和尖叫掩蓋。
現在沒有退路了,兩個人必須要認真面對威脅了。
滂斷麻利地拿出了任務是要攜帶的小盒子。
他麻利地打開,裡面是兩根針頭和四枚顆細長的特種子彈,一枚笑道不可思議的子彈,還有兩瓶水劑。
“無色的麻痹劑,黃色的基路伯強化劑。”
其中四枚子彈則是藥劑子彈,裝的全部都是麻痹劑。
還有一枚是帶着追蹤裝置的超小型子彈。
白殷霖掩護着滂斷,而滂斷也利索地把強化劑扎進了自己的手臂。
他接着甩掉了瓶子,閉上了眼睛。
相同地。
他的頭髮從根部起,在短短几秒內變得蒼白,很少的鮮血從毛孔裡滲了出來,而血管在短時間內血流量劇增,青筋暴起。
他睜開眼,紅色的血絲布滿了他的眼球,攻擊的血液流滿了全身。
而他的周圍是數以十計的亞種拿非利,在遵從着本能,向自己的食物走去。
“好的好的,半個小時之後對吧,我這裡也沒有問題。”
燁綺從黑暗中爬起身來的時候,自己正躺在一張沙發上,周圍是擺放得整整齊齊的書櫃衣櫃。
前面的桌子前站着一位挺拔的男人。 щщщ ¤TтkΛ n ¤c○
那人剛掛斷電話,仰頭對着牆壁靜靜發呆。
他身着一身白大褂。
似乎也是醫生。
“你醒了?”
那人轉過頭,斯文的眼鏡和藍色口罩出現在燁綺的視線。
“這裡是地下醫院的秘密研究院,地下二層的0128房間,不存在的地方,剛纔上面的襲擊是保衛系統的疏忽。很抱歉,怪物,不,拿非利已經逃走了,你現在所在的位置絕對安全,不用擔心。”
“要不要喝茶,很好喝的。”
“那個?燁綺環視四周,無心顧及休息,想問些什麼:“滂英去哪裡了?“
“那位女病人嗎?”口罩男擺手搖了搖頭,眉眼彎成很遺憾的形狀,沒說什麼。
“她去哪裡了?“燁綺幾乎是撲上了口罩男,他不敢相信剛纔發生的。
然後他撲了空。從牀上摔了下來。
他有點哽咽,想象着着一切的突然都是一場夢。
“覺得很突然很悲哀對不對?”
“剛纔還在和你說話的病人突然就不見了。”
口罩男蹲了下來,靜靜地看着抱頭蹲伏的燁綺。
“難受嗎?”
燁綺抱着頭點了點頭。
“可是還有更悲哀的事情你必須得接受。”
“你知道麼。”口罩男說,“兩個小時前你還在樓上作爲一個完整的人類照顧着病人。”
“可是現在的你,身上卻流着拿非利的血液。”
燁綺顫抖着擡起了頭,睜大眼睛與口罩男對視。
他從口罩男黑色的眼瞳裡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那是個帶着猙獰笑容的黑影。
黑影的眼睛深的見不到盡頭。
在無盡之中,燁綺彷彿看見自己掉進了絕望的深淵。
他呆呆看着口罩男,想從他認真的眼睛裡找到開玩笑的跡象。
可他找不到。
“我覺得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這不是真的,這是玩笑,或者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夢。對不對?”
“不過不要自我安慰了,沒用的,你已經變成能拿非利了,只是。”口罩男明顯停頓了一下。
“只是你的運氣好像不錯,能讓你繼續不錯的活下去。”
“什麼?”燁綺輕聲問道。
口罩男把絕望的燁綺從地上拉了起來。
“你在醫療科研組的資歷也不算小了,應該很瞭解拿非利病毒這種東西吧?”
燁綺點了點頭,帶着滿肚子的困惑和擔心。
“病毒最先在某身份被保密的科學家手中誕生,在小規模實驗成功後,在一次宴會上被放出,所有參與者被直接強行注射病毒。“
“然後短時間內,被感染者完全狂化,然後在三個小時內被臨時成立的安全組鎮壓。”
“但是怪物,額,不,是拿非利,拿非利的活體留存量並沒有因爲我們的獵殺而減少。”
口罩男淡定地說着,說着一段很多人都略知一二的歷史。
“病毒可以通過特定昆蟲的攜帶,在城市裡被不斷散播開來。我們整個醫療科研組通過可怕的效率消除了蟲害,才阻止了我們人類沒有被全部感染。“
“大概統計,現在我們的城市裡大概有八百到一千隻拿非利,佔總人口的大約千分之一。”
“被感染者會出現身體變異,諸如身體畸形發展,體能暴增的症狀,甚至極少部分拿非利會擁有一些類似超能力的神奇特徵。幾乎所有的拿非利都會以吃人作爲自己的本能,並且擁有極其堅硬的皮膚作爲共同特徵。”
“由於被感染者的整體的邪惡特徵,我們以聖經中的惡魔之一,拿非利作爲它們的名字。”
“感染者的病毒性狀會被表觀遺傳。”
“被表觀遺傳。”
“這意味着,即使這種可怕的怪物特徵是後天影響而產生的性狀改變,也會被身體保存,遺傳給子代。”
“所有的特徵,都會被遺傳,包括畸形的身體,”
“包括吃人的本性,”
“而這意味着。。。。。。“
“意味着拿非利某種意義上已經不再是人類病人,而是一種新的,與人類爲天敵的新物種。”
燁綺補充道,口氣裡是滿滿的失落。
哦,他現在是拿非利了哦,之前自己最害怕與痛恨的獠牙禽獸哦,現在自己就是哦。
真好玩啊,自己變成了自己最討厭最噁心的東西。
他一再抱住了頭,眼球裡是痛苦的血絲。
“走,快走!”滂斷和白殷霖陷在怪物堆裡,渾身都是血。
剛纔的他們殺掉了蜂后。
不過失策了,蜂后死得有點早,
工蜂還剩下一大堆,他們在蜂后死掉之後徹底失控了。
它們已經完全被髮了瘋的亞種拿非利包圍了,數量至少有三十隻,即使對方的戰鬥力再弱,也不可能輕鬆地全身而退了。
“你走,我還有辦法。”滂斷繼續朝着白殷霖嘶吼着。
“你打算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啊,你快走啊,我在在這裡狂化對付他們。”
“快走啊,等到我狂化的時候你就真出不去了。”
白殷霖的皺了皺眉頭,象是在擔心,又像是在嫌棄。
“走!”滂斷不知從哪裡掏出了強化劑,直接朝着自己的腕動脈刺去。
他身上的肌肉羣以肉眼的可見的速度飛快生長,頭髮開始不斷生長,又同時變得灰白,接着在不斷的射擊與肉搏中殺出了一條小小的出口。
白殷霖用力地撇了撇嘴。分明是不屑的神情。
“還逞強,過會兒你就沒機會了。”
她低聲說,沒有被人聽見。
白殷霖轉頭,趁着小缺口還沒有被怪物填上時跑了出去。
白殷霖望了一眼滂斷,在兩次強化劑注射之後,他已經徹底狂化了。他瘋狂得撕撓着拿非利,污血在不斷飛濺,滂斷完全感覺不到其他東西的存在。
只有微薄的意識支撐着他有秩序地攻擊與屠戮。
白殷霖離開了,安全離開了。
臨走時她扔了個小東西在倉庫的牆上,小東西就粘在了上面。
她的手臂又搖動了一下,像是按下了什麼東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