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天殿,早朝。
今日朝堂上有些死氣沉沉,以吳文通爲首的一衆文官似乎說好了,全都閉口不言。蘇戰又歷來喜歡悶頭做事,軍中事務幾乎沒出過亂子,自然也無事可奏。
“諸卿若無事,今日的早朝便散了吧。”青弘從容的主持着朝局。
“啓稟陛下,近日闔州連連暴雨,豐谷堤危矣,當地官員已全力治水,奈何暴雨不停,危機不休,臣以爲應……”
戶部尚書將闔州水患之事,絮絮叨叨的說了好半天,直到大部分同僚都悄悄的打起了哈欠,才遞上奏疏行禮退下。
“此事朕已知曉,晚些自會遣雲、隴二州協助救災。”青弘將奏疏翻了翻,立即便有了解決方法。
“若無它事,今日便到此爲止……”
沒想到葉繁忽然邁出一步,朗聲道:“陛下……臣有事啓奏,卻不知當講不當講。”
青弘眼神微變,隨即面不改色道:“葉愛卿但講無妨。”
“是。”葉繁躬身一禮,有意拉長語氣道:“昨日外城……發生了一樁刺殺事件,不知蘇將軍可有耳聞?”
蘇戰有些詫異,看了葉繁一眼道:“人多的地方,難免有紛爭,不過既是外城的事兒,想來不過是小民毆鬥,便是傷了人命,自有地方官處置,葉大人又何必拿到朝堂上來講。”
這裡就少不得要說明一下宮城,內城和外城的區別了,所謂宮城其實就是皇帝的一畝三分地,就像紫禁城。
宮城周長不過六裡,卻砌着八米高牆,一座城該有的防禦措施,如護城河、防禦用的角樓、堅固的城門,都應有盡有,所以說人家稱之爲城而不叫府,還是有道理的。
內城是環在宮城外的城,既起到一定的城市作用,也是宮城的又一層防禦,裡面有些象徵意義比較強的建築,如寺廟、宮殿什麼的,順帶一提,天梵寺的分寺便在這裡。
總之凡是能在內城待着的,深得皇帝恩寵就不說了,祖上八輩至少也得是根紅苗正的人物。
至於住進外城就沒上面兩個那麼嚴格了,不過外城的面積也是最大的,差不多是它們加在一起的五六倍。
居住在外城的既有達官顯貴,也有祖上便在此定居的市井小民,所以葉繁一說是外城的刺殺事件,大部分人確實都是不以爲然的態度。
要知道這可是古代,便是盛唐時期人類的平均壽命都不到27歲,每天病死、鬥毆死、山賊劫殺、凍餓死的不一而足,一不小心便是一條人命,實在沒什麼好說的。
“哦?蘇將軍是這麼以爲的……”葉繁眼中泛出一絲得意,悄然與何施彌換了個眼神繼續道,“若被刺殺的,是青幽王的親子,又當如何?”
此言一出,朝堂上頓時一改剛纔的死寂,紛紛雜雜的全是私語聲。
“你說子夜被刺殺了!”蘇戰大驚。
如此細細想來,外城也確實有重要人物,青王府不就在外城最中心的地段麼,還是青弘親自給挑位置。
“莫要裝糊塗了!”何施彌恰到好處的站了出來,冷聲道,“經查證,動手的刺客便是破軍營中的副尉與校尉,蘇將軍號稱我熙國軍神,又如何會不清楚軍中調動!”
蘇戰怒道:“你說清楚!是哪兩個?若真有此事,我親手撕了他們!”
“哼…裝模作樣。”
“爾等,是將朕的朝堂當成了菜市場麼?”一個不大但清遠悠長的聲音,自龍座處飄下,在整個正天殿中徐徐迴盪。
這一聲猶如醍醐灌頂,諸臣如夢初醒般的紛紛住嘴,大殿中安靜了片刻後,便是一陣“稀里嘩啦”的亂響。
“臣等有罪。”諸位大臣齊刷刷的跪在地上,連一旁的宮人太監也跟着跪伏在地,整座大殿重新恢復了鴉雀無聲的狀態,連呼吸聲都被壓到了最低。
“朕當然知道你們有罪。”
“昨日申時,錦繡茶樓的黃金百兩。大前日戌時,溫香坊,久安一處房產及良田百畝。呵……朕還真是小看了你們,如此年紀既會得紅粉佳人,還不耽誤收受賄金。”
青弘一邊說,一邊用視線慢慢掃過跪伏在地的一衆臣子,也不知是不是在注視當事人。
“盛隆錢莊近兩年,每逢子時便會入庫大筆現銀,老餮食肆借官倉私囤了數千擔糧食。”青弘越說聲音越輕,但對於跪伏在地的某些臣子而言,卻字如重錘,一下一下的砸在心頭。
“哦……對了,還有吞天閣。”青弘說到這,眼神有意無意的掃過了吳文通,“你們當朕是聾子瞎子,朕不怪你們,你們收受索要賄賂,朕也覺得無錯。所謂能者多勞,多勞者多得,這天下的事,朕便是殫精竭慮也只能處置少許,餘下的確要仰仗諸卿。”
大殿中的諸臣聽到這裡,以爲皇帝這一番敲打,最後還是打算以施恩結尾,剛要鬆一口氣。
青弘卻語氣一轉:“但若無才無德,還貪得無厭,即便朕依舊不怪,又如何叫那些勤勉政令的有才之人信服?”
這夥大臣大氣也不敢出,甚至隱隱有些怨恨葉繁,要不是他非得站出來搞事兒,怎麼會惹出這一出。
雖然一直知道這位皇帝內秀的很,有什麼事都在心中藏着,但也沒想到自己手底下那些慎之又慎的“小生意”與他而言竟是洞若觀火。
總之在陛下爲此事定下基調之前,必定是沒人肯開口了。
青弘沉默了幾息,見衆臣中除了蘇戰微低着頭,其餘的恨不得學鴕鳥貼在地上,忍不住輕嘆一聲,沒了繼續看戲的興致。
“禮部尚書姜柄仁,東閣大學士德列巴,武威中郎將庭久萬,打入刑獄。”
一旁的史官等了片刻,出言問詢道:“陛下要以貪贓枉法的罪名查辦此三人麼?”
青弘微微一笑:“罪名讓他們自陳,少說一條便誅一族,若是少得多了,便填上些酷刑連同他的族人一起享用。”
說罷,一旁侍衛便將三人往下拖以儆效尤。
這三人官最大的是三品,最小的也是個五品,剛好是不大不小的人物,如今見皇帝動真格的,都忍不住望向各自的“靠山”,眼中全是求救之意。
殊不知那幾位大人正人人自危,哪敢迴應,都掛着滿臉的嫌棄伏着裝死。
青弘眼看火候差不多了,忽然又道:“若是確有悔改之意,自陳誠懇詳實,願揭發他人罪過的,朕會酌情免其罪責。”
衆人心中一驚,剛琢磨過味兒來,再想跟那三位“交流一下”沒想到青弘已經提前命令道:“時辰不早了,快拖下去吧。”
且不說諸臣中,至少有一半人心中正飛奔着成羣結隊的“草泥馬”,青弘話鋒再轉,居然把之前的內容還給接上了。
“至於我那侄兒遇刺之事,便督大學士葉繁與驃騎將薛夕月查辦。”
蘇戰聞言皺眉,忍不住垂首抱拳道:“陛下將臣排除此案,難道也覺得我與此事有關?”
青弘淡淡的掃了他一眼道:“蘇將軍多慮。”
蘇戰忍不住擡頭道:“臣請參與調查此案!”
一直不聲不響的吳文通,這會兒像是突然睡醒了一般,開口斥道:“大膽!平視帝王,乃大不敬之罪!”
蘇戰自知有錯,連忙躬身道:“臣!罪該萬死。”
青弘擺了擺手道:“無妨,蘇將軍不過一時情急,但畢竟我那侄兒與你女兒有婚約在身,於情於理此案你都應避嫌。”
……
好不容易熬到退朝,相熟的大人們聚在一起竊竊私語……雖然以往他們倒也不這樣。
非要做個比喻的話,這些人就像親眼看着一團和氣的上司,忽然掏出一本FBI證件,並掏出槍笑着說:“我有你們所有人的罪證,從現在起,誰要是不肯跪下舔 我的鞋底,老子就崩了誰。”
經歷了這麼一場,恐怕在場的諸臣,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不敢大聲說話了。
……
辰初(7:00)清悠居書房。
青幽正對着一副地圖若有所思,忽然他眉頭一挑,將視線轉向門口。
略微分辨了一下,便笑着說道:“曦兒,快進來吧。”
書房的門應聲而開,青曦進來後,立即便行了跪拜禮。
青幽緊走幾步一把將他拉起,責怪道:“不是與你說過麼,父子間爲何如此拘泥於禮節。”
青曦面露愧色,輕聲道:“孩兒有事隱瞞父王,特來請罪……”
青幽搖頭輕笑,將地圖小心捲起:“何來罪不罪的,你我也有些日子不曾長談,此次便權當是父子聊天了,過來坐。”
“謝父王。”青曦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走了過去。
青幽輕鬆的往長椅上一坐,將目光放在青曦身上:“曦兒近日武功又有進境,爲父都差點沒察覺出來。”
青曦正襟危坐,輕嘆道:“謝父王誇獎,只是……子夜最近有些狀況,孩兒一直未曾稟明。”
他垂下頭,片刻後又重新擡起道:“尤其是昨日,竟有人膽敢在距離王府一街之遙的位置佈下了伏殺陷阱……恐怕圖謀不小。”
青幽聽罷微微一笑,用右手輕輕敲打大腿道:“此事你沒做錯,畢竟事關子夜真身安危。”
他說着,語氣漸漸凝重起來:“倒是這場殺局有些蹊蹺,背後之人若想借刀殺人……卻也要問過我才行!”
青曦聞言眼神立即轉爲吃驚:“原來父王早已知曉……”
青幽笑着搖頭:“畢竟爲父是這的主人,有些事……想不知道也不行。”
……